对呀,李馥也想到了这里,她是知道安史之乱的,即便不知道都有哪些具体原因导致了历史上的叛乱,但中央对边境军队失去控制,明显和这个年代消息传递不便、军队行进同样缓慢有关。
“……原来,这件事这么重要啊?”李馥傻还是要装的,她一个五岁的小娘子,再是天赋异禀、地位特殊,这时候也没她什么事。
“公主容禀,此事不小,某必须整理一个章程,在奏报韦大匠之后,恐怕就要上奏疏向中书诸位相公提议此事。”令狐监丞正色道。
和四轮马车不同,轨道和车斗的作用如果当真有这么大,那就明显是个国家级别的工程,正是将作监主管营造的范围。
“某和王太仆能说得上话,如果此事当真可行,令瓒可以在王太仆面前说上几句,此事于军务大有好处。”梁令瓒的脸色同样严肃。
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就相信轨道+车斗的模式一定能行,李馥也不知是该说他们这是太相信自己了呢,还是太好大喜功、不惧任事了……不过,王太仆?是她爹很欣赏的那个满脸横肉、经常哈哈大笑的王阿叔么?她时常在她爹身边见到他,虽然她不太喜欢他的粗豪吧,但他确实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老梁能和对方搭上关系,果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呢。
李馥不发话,梁令瓒和令狐监丞却已经完成了眼神交流,李馥轻轻咳嗽一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点子都是你们想出来的,既然是如此大事,此事后续就与我无关了,你们上书的时候也不要提我的名字。”
“这怎么可以?”“这岂非贪公主之功?”两人同时说。
不过李馥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别着急呀,听我说,首先呢,这推车是老胡做出来,这首倡之功该是他的。”
从单一的推车联想到多级相连的形式,继而指出相应的应用办法,因为李馥表现得太轻易、太顺理成章,令狐监丞和梁令瓒一时没转过弯来,便觉得这在有了老胡的手推车之后是很容易就能被想到的。此时听李馥这么说,两人便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而胡匠户只是憨笑了一下。
“其次,我虽说是出了主意,但其实能不能成还是两说——对了,一会我回去让人把我关于车厢和轨道的想法写下来给令狐监丞送来,也就是你们相信我,但凡换一个人,见了这是我一个小娃娃的意见,一开始就要一笑了之了,又怎么会将你们的建议当真呢?若是如此,岂不才是坏了大事?”
两人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李馥待他们思考片刻之后,才接着道:“可以说,你们后续要做验证、要做模型、要计算花费,这些工作一点都不能少,而且那些才是实际的工作,我在里面又能出什么力了?我不过就是路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千万别提我的名字,我怕阿耶说我到处捣乱,一句话就让朝廷重臣瞎忙活,再不让我到处玩了……”
李馥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但她相信令狐监丞和梁令瓒都听得明白,皇帝若是相信将作监是因为公主的随口一句就要大张旗鼓搞轨道车厢,那是他们将作监不知轻重、浪费公帑;而若是不相信这个主意是她出的,只是将作监看公主不懂事,就哄她答应了担这个名声,那就更糟,将作监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事涉皇帝的看法,事情确实不能简单处理,令狐监丞看了对面的梁令瓒一眼,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郑重。
见两人都明白过来,李馥便笑着总结道:“总之呢,我只是想看这套东西到底能不能按我想的那样运转、是不是真的能省时省力,而你们也都是一心为公。所以说,只要事情能做成,谁来担这个名声,又有什么要紧?”
叹了口气,令狐监丞对李馥行礼应道:“某明白了,公主今日只是路过,夸奖了胡匠户的想法有大用,其他的都是某和梁参军想出来的。”
李馥满意地点头,在心里大赞令狐监丞有眼色,听得懂潜台词,将她在这件事里的启发作用降到最小。轨道很重要,她当然会尽力提供技术支持,但最好别让她爹知道,她在这里头的作用这么重要,就当她是童言稚语启发了这里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吧,否则她还真想不出来自己要怎么解释……
至于其他泄露途径,她今天带来的念奴虽然听见了不少,但她听懂的部分一定不多,也不太可能清晰地复述,倒是回头替她写东西的人选要好好斟酌,她自己倒也能写,就是软手软脚,写起来费劲……在心里摇了摇头,李馥盘算起来:不能让杨贵嫔给她挑的人写,也不能让她爹给她的人写……
第92章 决意
“啧, ”赵丽妃端起茶杯, 啧了一声又放下了。
“烫死,不喝, 懒得和你寒暄, 直接说事吧。”
身边人立刻给她重新上了一盏冰饮。
不知是不是错觉, 李馥觉得赵丽妃和她上次见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所以更加放飞了吗?
正好, 李馥也不觉得自己和赵丽妃之间有什么好寒暄的。
“是这样, 娘娘,娘娘是专业人士, 想必也看出来了,殿下和圣人之间、”
“噗——!”
李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赵丽妃一口冰冰凉凉的紫苏饮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她水葱一样的指头指着李馥, 李馥不知道方才丽妃娘娘还用这根指头抠过鼻子, 现在还觉得她手指长得怪好看的。
“!小妮z, 啊呸,公主你到底想说甚?!”赵丽妃不敢让公主继续说下去, 她觉得自己用脚都想不到这一幕。
八岁的公主, 在她面前和她商量她亲爹和哪个女人睡觉的那点事!
对, 虽然李馥话还没说完, 但是赵丽妃确实是专业的,她在这方面的嗅觉也是很敏锐的。
这次轮到李馥啧了一声。
她给了赵丽妃一个“清场”的眼神,赵丽妃自己擦着嘴, 挥手就让她的大宫女绣儿带着在场的所有人闪了。
李馥让如意和长宁也跟着退下。
照办之后,赵丽妃才发现自己怂得有点快。
这都是因为那小妮子太镇定!还一脸“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你大惊小怪”的表情!
对!绝不是因为自己一看到她穿道袍、背后还站俩道童,就想起她是老君座下弟子的传言!
“好了,”李馥见没外人,她决定相信丽妃娘娘对她丽景殿的掌控,有话直说。
“看来丽妃娘娘也发现了七娘发现的事,”李馥对丽妃假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这很不妙啊,娘娘你觉得呢?”
呵呵,赵芳菲当然知道这小妮子说的是什么事。
不就是,咱们母仪天下的皇后殿下,一直以来端庄自持、一碗水端平、即便想要嫡子都不知道和皇帝服软的皇后殿下!临了临了,在三十岁上头,突然眼瞎了看上了皇帝这件事么!
啧,赵芳菲又想起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那种又酸又涩,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
王瑶,你也有今天!
李馥一看丽妃娘娘的表情,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哇,你们玩宫斗的,真心不是很想懂你们。
这时候赵丽妃也终于擦完了嘴,走完了神。
“是啊,我知道,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们掐起来,我看热闹还来不及呢!”
赵丽妃做作地挑眉,故意看自己手指上的蔻丹,李馥觉得,丽妃娘娘真是这宫里最具有妖艳贱货气质的人了。
“当然有关了,”李馥也是有备而来,她同情地望着赵丽妃,“娘娘以为,若是没有了皇后娘娘,这宫里,又会是谁的天下呢?”
赵丽妃手上的动作一顿。
那当然是武惠妃的天下。
“而那个人,她迟早要有自己的孩子的,”李馥一句话没说完,赵丽妃的眼神就已经危险了起来。
武惠妃虽然生了两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但谁都不会否认,她迟早会有第一个立住的孩子,而她现在一心对付皇后,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取而代之,成为这个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虽然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即便王皇后不在了,她也不会成为新的皇后,因为她姓武。
但现在,宫里仿佛还没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还觉得若是王皇后不在,武惠妃封后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这样一来,她作为一个有子有宠的皇后,若是不想让现在的太子二哥和他亲娘到一边凉快去,那才是奇了怪了呢!
身为现任的太子他妈,赵丽妃看似和王皇后不是一伙的,实际上她们的敌人还真是同一个。
李馥耸耸肩,一摊手说:“娘娘你看,没了皇后殿下在前头挡着,接下来,人家要对付的,就是丽妃娘娘你了。”
赵丽妃完全听明白了李馥的意思,没错,她也发现了,她最好还是帮皇后一把,否则她今后迟早会被那位盯上往死里整,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对她才是最有利的,只不过……
“你想让我和皇后站一边?”她冷笑一声,“呵呵,那你可要想清楚,我在宫里已经是个失意人了,即便我想帮忙,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丽妃娘娘这就谦虚了不是,”李馥笑容可掬,赵丽妃顿时警觉起来。
赵丽妃:“你莫非想打我儿的主意?我警告你!想也别想!”
“……丽妃娘娘想哪儿去了,我拉太子二哥下水干嘛呀,好像他还不够可怜似的……”李馥连连摇头,“是这样,我就是想让娘娘您找个时间、找个机会,和皇后殿下谈一谈,您是怎么对我阿耶死心的而已。对,就是这么简单。”
李馥眨巴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赵丽妃十分庆幸,她现在口里没含着任何东西,否则,她非得喷这个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的小公主,一脸口水不可!
“你看,问题的关键其实就在于,皇后殿下没有想明白,对皇帝动心的后果,到底是什么呀……”
赵丽妃对面,年幼的公主幽幽一叹,像是看过无数宫中发生的、写满了悲欢离合的故事。
赵丽妃被这份沧桑镇住了。
她懂得什么叫对皇帝动心的后果?这宫里,谁不是这么动心又死心地过来的?哪里需要我去点醒皇后呢?皇后又凭什么可以不一样?
赵芳菲心里有很多念头,但这些念头中的酸涩和不甘也只是持续了一瞬。
她也被王瑶庇护了很多年了,有些坑,姐妹们栽过的,她又何必再跌得头破血流?
不是为了什么“无子无宠的皇后最有利”,也不是为了“要对付武惠妃必须有几个同盟”,就单纯是为了……
报你当年,对后院每一个人的活命之恩吧。
赵丽妃对李馥点了点头。
将事情交给同样专业的前宠妃赵丽妃(虽然过气了)之后,李馥就撒手不管了。
说真的,她真的只有八岁,上门找赵丽妃说这件事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
她是想尽力让王皇后当她的皇后,但如果王皇后这个皇后实在当得痛苦,李馥就觉得当个废后也不错。若是能将心态调整好了,再努力争取出宫,天高海阔,不比被关在这个尊贵的笼子里来得快活?
她只是想让王皇后趁早认清事实,接下来该如何做,都由她自己选择。
如果要当好皇后,就应该抛去对皇帝的幻想;如果要追求情爱,就该认清后果有多惨烈,再衡量自己要不要往下跳。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开府仪同三司、太尉、益州大都督王仁皎出殡。
皇帝本人在京郊望春亭目送王仁皎的灵柩出城。
这一日之后,帝后在后宫前朝都举行了公除之礼,自此之后便不必遵循守孝的规矩,算是心丧即可。
又过了几日,李馥便听说王皇后又开始理事了,而赵丽妃也去了仪凤殿一趟,只不过她被皇后斥责,勒令在丽景殿内闭门抄书。
李馥本来想再通过奚太监打听一下,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心急,不管王皇后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又会做出何种决定,都应该再给她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许久不见的王训也回到宫里,小伙伴们尽量不惹眼地聚了一次。上次李馥对小伙伴们坦白她的政治观点的时候王训不在,这一次,李馥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说这个问题。
王训险些没被她吓死。
用律法限制皇帝的权力……专制是对上对下的双重摧残……王训的脑子里突然被这些概念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头有两个大。
“你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和三哥讨论,上次我们说了挺多……对了,”李馥和王训单独谈话的原因很多,他将来会“拥兵奉太子”的问题就是其中一件。
王训眉头紧锁地看她,他还没从方才的三观炸弹中回过神来。
李馥观察了他片刻,突然跳起来敲了他的脑袋。
“王十六!你今后也长点心吧!别一门心思只知道骑射、带兵、打仗!你以为当将军,懂得这些就够了么?”李馥恨铁不成钢,王十六的政治觉悟之低,她当年在妖书事件中就发现了。
头被敲的地方一点都不痛,七娘虽然没有直说当将军还要懂得什么,但前后联系起来,她想说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王训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对李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好好想想的。”他郑重承诺。
李馥这才放下一半担心,她看见王训现在好似一棵正茁壮成长的小树一般的外表,想到这时距离她梦中见到的那一幕,应当还有许多年。
“这就好,你很聪明,我相信你只要用心去想,很快就会想明白的。”李馥说,她又敲了敲王训的胳膊。王训立刻弯下腰来,将耳朵凑在李馥的嘴巴边上,他听见李馥谈正事时特有的冷静声线在他耳边响起:“还有,你在这方面比三哥靠谱,所以我就问你了。你回宫向皇后殿下请安的时候,觉得殿下最近的心情怎么样?”
王训皱起了眉头,不自觉之间,他已经直起了身子。
李馥看着他好看的眉眼皱起来。
“殿下的心情不是太好,”他字斟句酌地说,“但是王太尉去世不久,这也是难免。但是,”他看了李馥一眼,见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却连一丝多余的信息都没有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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