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茶心里纳闷。
若真是无事发生,那她之前过来的时候,为何见他们勾肩搭背的,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趁着清离抚琴的间隙,她递过去一杯花茶,指了指空荡荡的院门口,又指了指清离,吞吞吐吐道:“你和西晋太子……”
清离端起琉璃茶杯,优雅地饮了花茶,轻描淡写道:“他是我弟弟。”
夏日的阳光落在琉璃杯上,折射出琉璃的五彩色泽,也折射出他瞳眸里的光。
较之以往,他的眼里确实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容茶险些被水噎到。
还真被她说中了?
她抱了两只猫过来,摸摸小白猫小花的肉垫,尴尬地道了一句:“恭喜你们。”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
尉迟璟只有一个至亲的哥哥,那就是死去多年的尉迟允。
难不成……
容茶僵坐在石凳上,一双杏眸里,渐渐地透出骇然之意。
连小花爬上去,舔她的手背,她都毫无察觉。
“将来,我也想将这声恭喜送给公主。”清离笑得亲和,“公主与他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莫要错过良缘。世间男子虽多,但良人难求,公主若是……”
容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对于西晋二皇子的威名,她在原书里曾瞥见过一二,知道是个厉害人物。
听了他一番言语,她心道,这不愧是巧舌如簧的西晋二皇子啊。
她赶忙说了一通客套话来应付,再低下头,握着小花的爪爪,玩了一会,避免跟他讨论有关尉迟璟的问题。
她心里嘀咕,这才刚认亲,居然就忙着给自家弟弟找对象了,这哥哥当得也太尽职了吧。
清离也不再多言,而是继续抚琴。
他时而阖上眼睛,时而睁开眼睛,似是在寻找什么丢失的回忆,面上慢慢地绽出笑意。
指下的琴音仿佛也被注入了灵魂。
容茶待坐了一下午,见天色晚了,便命宫人传膳,与清离一同用晚膳。
两人在用膳时,尉迟璟回来了。
与白日里所见不同,尉迟璟的眸色泠泠,沉得见不着底。俊美风流的脸上,早已覆满了寒霜。
高大的身影在慢慢朝容茶靠近。
步子很沉,脚上若负了千斤重担。
容茶刚开始想问他,他们都得出了什么结果。
但见尉迟璟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她也识趣地闭了嘴。
容茶令宫人多添了一副碗筷,往尉迟璟的碗里夹了几块清蒸鱼片,笑眯眯道:“我看你今天的表现不错,这鱼片算是奖励你的。”
尉迟璟的薄唇边牵起笑意,却透出些苦涩。
他拿起筷箸,想尝一口鱼片,夹起来后,复又放下。
搁下筷箸后,尉迟璟抓了容茶的手,眼神虽是凝重,但亦是含了满腔的渴望,“我有话要对你说。”
容茶低头扒饭,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什么?”
尉迟璟轻叹:“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错怪了你们。”
“我们?”容茶讷讷地转过眸。
狗太子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就算曾经被大皇子设计,他也从未气馁过。
她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从没有过低落的时候。
他好像从来不会表现出如此失落的情绪。
清离亦是撂下筷箸,静等尉迟璟的答复。
尉迟璟深吸了数口气,手指搁放在桌边缘,已出颤抖不已。
想起今日得知的消息,他的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也不知该如何对面前的两人开口。
这么多年来,他恨错了人,对不住受难的兄长,对不住数万将士的亡魂,也对不住自己的妻子。
犹豫良久,他才沉下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二哥,茶茶,我对不起你们。其实,当年白虎滩的惨状,并非东晋的错。错的人一直是……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归 10瓶;沐清桐 5瓶;
第67章 执念
容茶将筷箸搁到碗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响。
她的眸色怔怔,一瞬不瞬地望着尉迟璟,去仔细地思考他的话。
“你刚说什么?”
尉迟璟掀了眸,对上她的目光,眸中的寒冰久久未消。
胸膛内若有一股子血气逐渐凝结,将是要破喉而出,让他的喉间徒添了淡淡的血腥味。
尉迟璟极力地将血气压下,一字一句道:“当年,二哥他们被困在白虎滩时,是父皇刻意让人不去营救,生生耽误了数万人的性命。甚至,当年,也是因为他的皇命,二哥才不得不去硬攻踏雪岭。”
清离听了后,面容蒙上一层阴翳,眸里溢出些微痛苦之色。
难怪,在他能回忆起的片段里,会见到那般血腥的场景。
原来,他当年果真经历过一场恶战。
好在他现在对西晋皇帝没有印象,也不记得西晋皇帝长什么样,若是他对西晋皇帝感情深厚,在末路时,体会到那种被生父背叛的感觉,恐怕会生不如死。
容茶的面色煞白,竟没有想到西晋皇帝当真会这般狠心绝情,能对亲生儿子下手。
她道:“我那个十三妹妹呢?”
尉迟璟语声凛冽,即使在夏天的晚上,依然透着股凉意。
“十三公主的确是受了我父皇的人唆使,抱着除掉你,就能取而代之的心,给熊下药,想置你于死地。”
自从他给西晋皇帝送去回信,表明拒绝回西晋帝都的态度时,西晋皇帝就对容茶起了杀心,好让他断了念想。
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西晋皇帝就不想留下容茶了。
尉迟璟的内心,怒焰滔滔,冰火交融,所有的血肉似乎都要被这个事实给生生撕扯开。
年纪尚小的时候,西晋皇帝曾教过他,说要知礼义廉耻。在犒赏三军时,西晋皇帝也曾说过,底下那些身穿甲胄的将士,虽然出身低卑微,但他们用血肉护住了西晋的江山,值得他亲自敬他们一杯酒。
可正是亲口说出这些话的父皇,一手铸成了当年的悲剧,亲手葬送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他曾三番两次劝说自己不能相信这个结果,可得知的事实,却是令他难以承受。
“茶茶,过去两年,是我对不起你。”他收回视线,低叹一声。
眼梢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容茶身上,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即使她骂他几句都好。
她若是激动地指责他,说明她的心里还是会在意他。
而他等了许久,并未等到容茶的答复。
容茶蹙了双眉,未做出回应,一双杏眸里,凝聚了化不开的浮冰。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也没有再动筷的念头。
她只默默地帮清离夹了鲜嫩的鱼肉。
清离和气地说道:“公主,在下不吃鱼。”
容茶遂收回筷箸,抱起小花,继续帮小花梳理被弄乱了的毛毛。
须臾,尉迟璟面露寒霜,冷静地站了起来,“二哥,你们先用膳,我还有事。”
既是已经得知真相,他便不能再安然地待在东晋皇宫。
他有想过去找年将军。
而年将军如今尚在西宁战场,又是担任了西晋大军的主帅。如今的西晋大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若是主帅忽然出了问题,军心易被动摇。待西宁与西晋的战争结束,才是动年将军的时候。
考虑了良久,他毅然决定,他要去找造成当年惨状的罪魁祸首——他的生父。
“你们记得照顾好自己。”再次开口时,尉迟璟的眼里虽颇含留恋,但嗓音里多了坚定。
袍裾与桌边缘轻擦而过,胜雪的白衣渐行渐远,似乎融入晚间的月色之中。
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清离的脑海中,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少年背影。
不同的是,少年恣意潇洒,连走路和骑马时,都自带了风流意气。
而如今的尉迟璟,肩上仿佛多了责任和担当,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出成熟的锐气。
“公主,你真的没有话要对他说吗?”清离将视线移到容茶身上。
容茶垂了眼睫,默然不语。
既然尉迟璟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过去两年的事,她总不能悉数忘却,毫无芥蒂地同他重修旧好。
她也没有那个信心,认为自己能对付得了西晋皇帝。
清离缓缓道:“我想,他应该会离开东晋皇宫,回去找他口中的父皇,将那桩往事做个了结。”
了结?容茶心想,就算所有人都知道那事是西晋皇帝做的,西晋皇帝也不会怎么样吧。毕竟,西晋皇帝是借刀杀人。
而且,事关西晋皇室颜面,狗太子应该不会让如此丑事流传出去。
除了索命……
她心口一跳,暗道,狗太子难道想回去弑君?
狗太子够胆啊。
她问清离,“那你不阻止他去犯险吗?”
“这是他想做的事,他想要去慰藉那数万将士的亡魂。”清离浅笑着摇摇头,“我若是阻止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容茶听罢,心情沉重地转过头,目光转向缥缈的夜色。
寻思许久,她终是站了起来,往尉迟璟下榻的宫室而去。
宫室内,唯有几名宫人在手持笤帚,负责洒扫庭院。
尉迟璟以及他带来的侍卫们,俱是不见踪影。
容茶心尖轻颤,寻思着,她吃顿饭的功夫,这边怎么就人去楼空了。
她问当值的宫人,“西晋太子人呢?”
宫人回道:“公主,西晋太子已经令人收拾过行李,动身回西晋了。”
容茶想起尉迟璟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了些端倪。
敢情狗太子来找她和清离之前,就计划好今晚离开的事。
他方才想跟她道别,但是她不愿意搭理他,他显然也不知如何开口。
“走了多久?”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我们的陛下和七殿下都去为他送行了。”
一刻钟?容茶迅速地估算着,尉迟璟现在到了何处。
一边想,她一边提起裙摆,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剩下一头雾水的宫人在她身后喊道:“公主,需不需要奴婢为你备轿撵?”
容茶嫌轿撵的速度太慢,觉得还是自己的双脚靠谱,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皇宫各处的宫人见了她的身影,纷纷发出惊叹声。
他们没有料到柔柔弱弱的十一公主,跑步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简直像风一样。
在众多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容茶跑到宫门处。
东晋皇帝和范溪正在皇宫门口为尉迟璟送行,说着场面话。
远远望去,容茶在众多人马中,一眼就辨认出为首的尉迟璟。
“等一下。”
一句话当即脱口而出。
迎接她的即是众多人迥异的目光。
范溪很是嫌弃,遂单手握了拳,抵在唇边,轻声谴责:“小妹,你这也太有失礼节了。”
容茶喘了数口气,扶了扶略显凌乱的发髻,再走到尉迟璟的面前,语声镇定道:“我也有话同你说,请西晋太子借一步说话。”
尉迟璟的眼眸里,映出女子娇.喘无力的模样时,添了些柔意。迷蒙的夜色中,这抹柔意中和了他眉间的冷霜,让他的容颜尤显俊美。
他优雅地颔首,仪态翩翩地过去,随她登上宫门口的城楼。
登城楼时,他觉察到容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容茶递去一只手,曼声道:“我扶公主一把。”
容茶心知这是他的一番好意,也没有推拒,将手放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之中。
他的掌心带有微热的温度,她能感受到些微的暖意,以及他愿意给她提供的依靠。
容茶落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台阶,心想,她就算放空,不小心滑倒,他应该也不会真让她摔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明白他是想要诚心挽回。
可惜……
她叹道:“我知道,你千里迢迢跑来东晋皇宫,是为了挽回我。现在,你因故离开,或许不会甘心。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想要同你说清楚。”
“公主所言不假。我与公主有过半月之期,而今,我事出有因,需要先行离去。这并非代表我已放弃公主。”尉迟璟也不避讳,侧了眼眸时,眸里流露出些许渴慕之意,“若我能安然无恙地将事情处理完,会重返东晋皇宫,不知到了那时,公主可否愿意等我?”
容茶的纤浓羽睫轻颤,小手微动,悄悄地从他的手掌里抽出。
“如果我说不会呢?”她提起裙摆,继续攀登城楼。
尉迟璟遥望漆黑的夜幕,眉目间徒添失落。而有了夜色的遮掩,谁都看不到他的失落,除了他自己。
浅淡的月辉洒落在他的白袍上,让他的俊颜如玉,身姿若翩然出尘。
尉迟璟心叹,果真如此。
他将双手负于身后,以调侃的口吻笑道:“有些话,公主不妨放在心里。不然,今晚过后,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一个心伤之人。”
“我若是不说,跟你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等到将来,我怕你的失望会更大,”容茶的言语间,却尽是认真之色。
说话间,两人已踏上城楼。
只消一垂眼睫,便能将东晋皇城收尽眼底。
容茶在城楼站稳,深吸了两口气,转过身,远瞭底下繁华的东晋京都。
“我知道,你很想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说实话,无论是外貌还是学识,当世几乎没有能与你匹敌的男子。加上你不时的温柔关怀,一般女子很容易沉沦。若说我从没有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
尉迟璟的目光向她的身影寻去,面上的柔色更甚,心里亦是添了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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