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琏冷笑:“尔等拦着我,难道是还想要维护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反贼?”
倏然,一个若雨打青瓷般的声音从驿馆内传来——
“大哥认为我是反贼,那父皇将你派去凤阳关,你不遵皇命,潜逃至西楚之事,又该做何解释?”
尉迟璟踱步而出,黑靴落地沉稳,而他的衣袍外还罩了件雪白的披风,面色看起来则是有些虚弱。
他扶着心口,双唇薄如刀刃,脸庞白皙,俊美绝伦,唇色却是苍白得过分。
这是到了西楚境内后,两人首次相见。
尉迟琏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尉迟璟,似是不敢相信,尉迟璟已是病成这个样子。
尉迟琏的唇翕动,叹道:“父皇被奸人蒙蔽,错怪了我。只消我为父皇雪恨,我相信父皇的在天之灵会谅解我的做法。”
尉迟璟牵动苍白的唇,凤眸里挑了凌厉的刀锋。
“大哥为何同那西楚的市井无知百姓一般,也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还是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说法,就是从大哥派人散播的?”
尉迟琏避而不答,只是笑:“不管真相如何,等今晚过去,谁还能开口说话,谁就赢了。只要别人相信整件事是怎么回事就好。”
“所以,大哥今日是打定主意来杀我?”尉迟璟微挑眉峰。
尉迟琏道:“毕竟,我们算是兄弟一场。真到了这种兵刃相见的时候,我也不好借他人之手来杀你。”
尉迟璟咳了两声后,却是摇头叹息:“只怕大哥想要对我动手并不容易。”
尉迟琏眸色微凝。
只听周围蓦然多了窸窣的响动。
再一抬头,四周的墙垣上即是出现整整齐齐的弓箭手。
弓箭手身着黑衣,面容冷肃,手上所持的弓箭已是对准了尉迟琏。
而这些并不是尉迟琏的人手。
尉迟琏观望了一圈,清润的眸色冷冽数分。
“你知道我会在今晚动手?”
“大哥能从别人的口中探听到我的下落,我为何不能知道大哥的计划?”
尉迟琏微愣一瞬,语声愈发凛然:“也对,我确实不该低估你。”
尉迟璟眼梢的光瞥向墙垣,凤眸里蕴了浓重的夜色,幽幽荡荡,“大哥想杀我,我何尝不是想擒拿大哥,以防自己将来多一个隐患。可惜,这里是西楚国。大哥有西楚国的庇佑,我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去搜寻大哥,只能让大哥亲自来找我。”
他看起来不打算跟他打,招手示意身边的侍卫,给墙垣上的弓箭手下达命令,“你们务必要将大皇子拿下。”
继而,他对另一队侍卫吩咐道:“你们几个,来掩护孤离开。”
聚在墙垣上的弓箭手,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卫。
得了尉迟璟的吩咐,弓箭手即是放出手里的翎羽箭。
密集的箭矢被齐齐发出,不约而同地向尉迟琏袭去。
若非侍卫持刀,挡下箭矢,尉迟琏怕已是负箭。
尉迟琏被拖延住,冷了眸色,放话道:“给我追。”
尉迟璟身侧的侍卫则是挥舞起刀剑,杀出一条血路,带他闯出层层包围,奔至门口。
负责接应的人,牵来备好的鞍马,交于尉迟璟。
尉迟璟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携着自己的侍卫,在暗沉沉的街面上,一路狂奔。
然而,到了一处巷子口时,尉迟璟却是意外地迎来凌乱的马蹄声。
不消多时,一对人马堵住了他的去路。
马上的众多侍卫身着劲装,拥着一辆青帷布马车。
劲装侍卫手提风灯,风灯幽暗的光,在沉沉黑夜里点燃,令不起眼的马车尤为突出。
尉迟璟拉紧缰绳,眸底暗芒森冷,一瞬不瞬地凝在那辆马车上。
待马车帷裳被挑开,一张男子的脸露了出来。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样貌阴柔。而那是种难辨雌雄的美,没有显出丝毫的女气。
尉迟璟盯着男子看了许久,似是恍然大悟,薄唇里溢出一个称谓来,“西宁国丞相邬鉴?”
“难为西晋太子认得在下。”邬鉴笑容清和。
他拱了双手,表现得甚为恭敬,阴柔的眼底,却是绽出重重杀机,“久仰西晋太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非同凡响。”
“邬丞相亦是年轻有为。”尉迟璟牵动唇角,俊美的脸上亦是腾起笑,而笑意未达眼底。
近些年来,西宁国的两任国君荒废朝政,导致西宁的内耗甚为严重。
当时,年轻的邬鉴拜相后,辅佐现任西宁国君,将西宁国祚维系下去。
西宁国从前结怨甚多,外患也是颇多。于是,邬鉴四处寻觅绝色佳人,并往诸国派去细作。
当初西晋皇宫里的宁贵妃,就是被邬鉴物色到的尤物。
“不知邬丞相今晚在此,截我的道,是为何事?”尉迟璟隐隐猜到邬鉴的意图,含笑问道。
邬鉴道:“和贵国使团一样,来恭贺西楚女帝的生辰。”
尉迟璟似是不解,“我若是没记错,邬丞相更应该忧心西宁战场的局势,而不是来为西楚女帝庆生。”
“我就是为了此事,才前来西楚国都。”邬鉴幽幽地解释:“我本来率人前来活捉西晋太子,再放出西晋朝政已乱的消息,以乱西晋的军心。可刚来到西楚国都,西晋的大皇子尉迟琏邀我相见,与我商榷诸多事宜后,我改了主意。”
“难怪邬丞相今晚会特意等我。”尉迟璟微颔首,表示了然,“原来你和我大皇兄尉迟琏是想要里应外合,置我于死地。我大哥并不是真的想在驿馆里杀我,而是想等我用完后招,毫无退路之时,再让你来个出其不意?”
邬鉴没有否认,“我跟尉迟琏达成了交易。只要我帮他除掉你,他必会下令,让西晋大军从西宁战场上撤兵。这是桩两全其美的买卖。”
“今晚,我们若是取了你的性命。在女帝明日的生辰宴上,尉迟琏就会向诸国使臣,公开你犯下的弑父罪行。”
说罢,邬鉴微扬衣袖,那一群劲装侍卫或亮出刀剑,或驾驭轻功,奔袭到尉迟璟身侧,搭起备好的弓箭。
早在东晋使团前往西楚国都途中,遇到西晋使团的时候,那李沂就给他放出风声,告知尉迟璟身在西晋使团一事。从那时起,邬鉴便生出暗杀尉迟璟的想法。
此番前来西楚国都,邬鉴存了必杀尉迟璟的心,捎上自己培养的一众死士,跋涉千里,用最快的速度赶赴西楚国都。
这些似是全都是西宁王庭的刽子手,擅长奇袭,刀刃和箭矢不见血,便没有收回去的理。
“原来如此。”尉迟璟的目光扫过那一众刽子手,拢了眉心,泠然问道:“我也有个疑惑,邬丞相今晚若是输给了我。西宁的军心岂不是也会大乱?”
“事态究竟会如何,等今夜过后,自见分晓。”邬鉴笑得开怀,徐徐地拊掌。
掌声落下,万箭齐发。暗夜中,寒光凛凛,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
尉迟璟及其身边的侍卫,开始迎接这场恶战。
没过多久,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是出现在他的眼里。
容茶孑然一身,骑坐在骏马马背上,穿过四处的硝烟,疾驰而来。
在密集的箭雨中,那一抹柔美,尤为显目。
随着她骑马的动作,她襦裙前的彩绦飘曳,发簪上所嵌的珍珠仿佛在随她一起摇晃。
她的杏眸里,似有盈盈的水波在荡漾,眸光竟是如星辰般明亮,美的惊心动魄。
来到他的身边时,她气喘吁吁,光洁的额上,香汗淋漓。
看得出来,她应当是策马狂奔了一路。
尉迟璟是震惊的,内心深处,泛起不小的涟漪。
他没有想过,她会在这种时候赶过来。
飘摇的彩绦掠过他的手背,他一把将其攥住。
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眸里,惊现出怒意。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是带了西楚女帝的亲卫军来帮你。”容茶边抹额上细密的汗珠,边同他解释。
在她素手所指的方向,那队亲卫军在赶来应援,加入到当前的恶战中。
倒在地上的尸首越来越多,分不清是哪方的人,场面愈发得混乱。
尉迟璟的眸光凝在容茶身上,心觉她独乘一骑,太过危险。
他拧了双眉,腾出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背上。
他将她环在身前,护在怀中,用手中的长剑挡下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箭雨。
容茶不敢添乱,老实地趴在马背上,与他紧密相贴。
骏马在遇到袭击时,剧烈地颠簸。
她被颠得头晕目眩,深觉一口老血都要呕出来。
在颠簸了一阵后,骏马停下马蹄,趋于平静。
伏在她脊背上的尉迟璟,却没了动静。
容茶紧张地抓住缰绳,心神凛然。
狗太子是中箭了吗?
受伤了吗?
谁料,在静默良久后,尉迟璟却是掂量了一下她,悄然道:“茶茶,你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茶茶:很好,狗太子,你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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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绵羊
听到他说她胖了,容茶微恍神。
这几日,她晚上的运动幅度那么大,应该瘦了才对,怎么会胖呢?
她哪里胖了?
狗太子,你给我说清楚!
容茶趴在马背上,转过脸,直视尉迟璟,愤愤咬牙,“有些话,是可以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的。”
尉迟璟的铁臂箍着她,很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看看我们在面临什么?”容茶试图提醒,素手指了不断涌来的敌方杀手,“要是一不留神,我们要一起玩完。”
尉迟璟沙哑了嗓音,贴着她的耳畔,吐出炽烈的男人气息,“我们一起死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他的凤眸竟是溢出潋滟的水光,在杀气腾腾的暗夜里,令人惊心动魄。
说着,尉迟璟一只手已是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却是持了长剑,向前方挥劈而去。
容茶的脑袋被他定住,动弹不住。
不过片刻的功夫,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尖叫。
后背的衣料上似是溅上粘稠的液体。
液体带有血腥味,想来,应当是鲜血。
果然,当尉迟璟将长剑收回来时,剑尖上的一排血珠,正不住地下坠,混入地面上的血水中。
容茶愣怔地掀眸,望向面前的男人。
“我刚杀了个人。他的死相不好看。”尉迟璟悠然地松开手。
他眼角挑起惑人的笑,甚为认真道:“我觉得你可能受不了这一幕,就陪你开个玩笑,让你转过来看我。”
容茶郁闷不已。
她都不知道,狗太子在御敌时,还有同她说笑的闲暇。
“你……你别小瞧了我。”容茶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粉唇不满地努了努,“这种小场面,我怎么会怕?要是真害怕,我今天就不会冒险率西楚女帝的亲卫军来帮你。你知不知道,就算我老实留在西楚皇宫内,尉迟琏也不会为难我,要不是……”
说到后面,她似是意识到不对,匆忙打住。
尉迟璟轻挑剑眉,追问道:“要不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杏眸里有波光闪动,容茶侧过身子,心虚地转回去。
她扶住马头,又是转移话题,得意扬扬,“我号令西楚女帝亲卫军的时候,可威风了。”
“哦?”尉迟璟拉长尾音,低沉悦耳的声线,擦着她发烫的耳尖,“可惜,我没有看到茶茶那么威风的一面。”
“你等着。”容茶信心十足地拍胸,眸里浮现出光彩,“现在这种小场面,肯定还有我能发挥的余地。”
尉迟璟的脸颊贴着她的耳,哑声低笑:“好,我等着。”
不过几息的时间,容茶的绣鞋便被一只手抓住。
容茶心下一惊,低下头,即是瞥见绣鞋鞋面上的血色指印。
抓住她的,是方才那个前来袭击尉迟璟,却被尉迟璟一剑劈开的劲装杀手。
杀手的胸膛处已是血肉翻飞。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容茶并没有去过战场、刑狱等号称人间炼狱的地方,当然也从未见过死相这般可怖的人。
此刻,乍一见,她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比见鬼还要可怕。
更可怖的是,那人仍是残留了一线生机,在慢慢地朝她攀过来,面上逐渐地流露出狰狞的笑容。
那只手仿佛在颤抖,但劲道充足,显然是下了决心,要将她拉下马来。
尉迟璟好整以暇,好心提示:“茶茶,你的机会来了。”
一股不适感从胃里油然而生,容茶颠簸许久,又遇上这样的情形,险些就真要吐出来。
而那只手不放过她。
若是尉迟璟无动于衷,她还真有可能被扯下去。
容茶立马转过身去,像只小绵羊一般,老实地钻入他的怀里。
她的手臂环住尉迟璟的身子,死活不肯松开。
“我……我害怕……”容茶贴着他的心口,哭唧唧道。
尉迟璟低垂眼帘,能瞥见她的衣袖已经被蹭上去一截,雪白的藕臂暴露在月色下。
只有他能感受到,她的这双藕臂在瑟瑟发抖,感受到她心里的骇意。
他心觉,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抱住他,想必,也是出自心底的信任。
虽是不动声色,但他的唇际已不可遏制地漫开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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