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轻点了下头:“若非如此,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理由能让太子忽然狗急跳墙。当然,我步步紧逼,他忌惮我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若没有时陌那边推波助澜,他刺杀我便好,还远不至于想要在宫中就杀尽所有无辜人这么疯狂。”
“终究……”她顿了顿,轻道,“是我的疏忽,才害了昨夜那些死去的人。”
舒妃欲说什么,被长歌打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条路血雨腥风,要让多少无辜人为我们丧命……娘娘,还请厚葬那些人,厚待他们的家人。”
舒妃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看着长歌黯然的眼睛,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自然,我会为他们报仇。”
舒妃神情蓦地一暗,垂眼道:“太子似查到了什么,昨夜我宫中内侍……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长歌意味不明轻笑一声,转头对夭夭吩咐道:“你去温德殿找夏公公,从他那里带名内侍回来,四五十岁,瞧着面生,就说为了我明日的戏。”
“是,王妃。”夭夭领命而去。
舒妃一脸惊怔,半晌,恍然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长歌欠身道:“有劳娘娘了。”
……
“你说什么?那人不在舒妃宫中,而是藏在温德殿中?”
宫中的太阳底下没有秘密,夭夭刚带着人离开温德殿,那边东宫就得到了消息。
太子妃神色惊惶,连连后退。她转而去看时景,只见时景坐在书桌后,脸上神情难辨。
“殿下……如今该怎么办?”太子妃上前,嗓音轻颤。
时景阖着眸子,没吱声。
太子妃咬牙切齿道:“这慕长歌实在可恨!谁曾想她竟如此胆大包天,竟将人藏在温德殿中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不,不对,该不会……该不会父皇已经见过那人了吧?”
太子妃想到这个可能,整个人脸都白了。
时景依旧没有吱声。
太子妃又强自镇定,想了想,喃喃道:“不,不会,若是父皇已经见过,慕长歌如今还安排什么戏?听说舒妃宫中死伤惨重,连舒妃也受伤卧了床,慕长歌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在那里搭戏台子,惹来多少人暗中不满,说她冷血自私。不,还没有,父皇定还没有见过……”
太子妃絮絮叨叨翻来覆去,不知是真的在分析还是在自我安慰。
时景此时终于睁开眼睛:“现在纠结于此,还有意义吗?”
太子妃一怔,看向时景。
时景自书桌后站起身来,脸上神情是诡异的平静。
“殿下……”
“慕长歌倒是教会了孤一件事。”
……
长歌靠在窗前,看着外头风起,将檐角那一排排橘红色的灯笼吹得飘摇。
夭夭一路小跑回来,在长歌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长歌点了下头。
“睡吧。”长歌离开了窗边。
夭夭仔细将门窗关好,见长歌已躺回床上,这才小心翼翼吹了灯,只留角落里一盏。做好后,便抱着蓁蓁的剑站在长歌床头。
长歌睁开眼,便见她满脸警惕地瞪着眼睛。
“你在做什么?”
“奴婢怕太子穷途末路会再来行刺。”
长歌哭笑不得:“放心,他只是疯了,还没蠢死。”
夭夭似有所动摇,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那可未必,如今蓁蓁躺下了,奴婢说什么也要保护您。”
长歌望着帐顶,轻轻眨了下眼睛:“若是如此,那便去睡吧,保存好体力。真正的战场在明日,并不在此刻……太子如今所求远超出你的想象。”
夭夭一愣,终于乖乖听话去睡了。
……
翌日便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先帝在位时,这日午时,宫中每每举行盛大庆典。但自懿和帝即位,宫中用度一应去繁就简,小年这日的庆典便免了,但各宫还是会备些应景的节气小宴,邀懿和帝前往。
今年懿和帝提前半月就应了长歌,贵妃又还躺着,各宫娘娘自不会那么不识趣再去和舒妃抢人。
懿和帝午膳在舒妃宫中用的,舒妃下地伺候周到,但看得出来在强撑。
懿和帝瞧了她一眼:“昨日你这宫中遭逢大变,朕还担忧爱妃,如今看来,倒是朕多虑了。”
舒妃放下筷子坐回,意味不明笑道:“倒也没什么,下手之人越是狠辣,妾身越不乐意服输。他惧怕看到什么,妾身就偏要让他看到什么。如此,方不负他一番苦心不是吗?”
“哦?爱妃指的可是那个戏台子?”懿和帝指了指院子里的戏台子。
戏台子正对着正殿,从懿和帝的坐处看去,视角正是极佳。
此时,长歌从外头进来,朝懿和帝盈盈拜下。
懿和帝眯眸看了看她,似笑非笑道:“朕果真是多虑了,竟将你误看做了寻常的怀胎妇人。到底是慕瑜的女儿啊,胆色过人,过人。”
长歌起身,笑吟吟道:“父皇,戏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演了吗?”
懿和帝看了眼舒妃:“演吧!”
长歌含笑应是,随即转身轻拍了两下手掌,外头顿时响起锣鼓敲打声。
戏开场了。
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女主张氏天生丽质,出身世家望族,其父更是德高望重,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张家声名远播,最受书生尊敬,因此前去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其中更不乏皇亲贵族。一次偶然的机缘,让慕名拜访的男主邂逅了女主,二人一见钟情。也颇算门当户对,二人很快便定下了终身迎娶之事。
男主家中原已有众多小妾,难得男主还对女主一片痴心,自娶了女主后便未踏足过小妾房门,久而久之,小妾们终于积怨成恨。
各自为政时或许相互争端不断,但张氏的独宠却令小妾们紧紧团结在了一个阵营,一致对外。女人的嫉妒是个可怕的东西,若是这嫉妒还有团结加持,那伤害足以致命。
起初,有人说在夫君未归的夜里,看到张氏衣衫不整靠在窗前与陌生壮年男子搭话调笑;后又有人说在夫君外出期间,张氏房中夜半仍传出暧昧的动静;再后来,还有人在家中的小树林里见到张氏与一男子密会,甚至能将那男子的身量、体形甚至服饰说得清清楚楚宛若亲眼所见真有其事……
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男主最初信誓旦旦的信任终于被日久天长的谣言消磨。
男主动摇了,他终于有所行动。
一日,他假意远行,带着一众护卫家丁,一路声势浩大,实则在出门不久后便暗中折返。他这一计划事先并未告诉任何人,无人知晓,但他身边却早已埋藏了他人的眼线,这人就是男主的小妾何氏。
何氏早先知晓了男主的计划,故意在男主离开后往张氏的院中放了毒蛇……
第115章
张氏深谙用毒用药之道,发现毒物立刻便洒药粉驱赶,但对方似是有恃无恐,竟明目张胆地相继放入无数蜈蚣毒蝎,仿佛下定决心要她母子二人性命。
幸得身边有得力护卫,将毒物斩杀。不想这时,院中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何氏。
何氏佯装无辜前来送甜点,陡然闯入,被毒蝎咬了个正着,当场中毒昏迷。
张氏婚前本就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最是心善,何氏在她看来又是带着一片善意前来,张氏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便命人将何氏抬回,自己随即带着药箱牵着稚子跟随前去救治,留下丫鬟侍卫在院中处置那一堆毒物。
何氏中毒颇深,张氏费了好大的心力方将毒除尽,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何氏醒来感激涕零,主动留张氏母子在自己院中过夜。张氏原本不愿,奈何何氏盛情难却,口口声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时张氏的贴身丫鬟又来了,说张氏院中又进了许多毒物,今夜怕是清理不干净。张氏看了看幼子,终于答应当夜在何氏院中暂歇。
这夜,张氏母子在何氏院中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夜风平浪静。
然而正是今夜让张氏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子走向了万劫不复,甚至她的孩子。
当夜,就在张氏母子熟睡之际,去而复返的男主偷偷折回。他没有惊动任何一人,于深夜暗中潜回了张氏的院子。
院中毒物在张氏离开不久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暗中布局那人更谨慎得没让此处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连素来心细的男主也没察觉有什么变化,他无声走向张氏闺房。他素来是沉静睿智之人,然而今夜,每走一步,他的心却如擂鼓。
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及至听见从张氏房中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他如遭雷击,猛地定在当下,高大的身形重重晃了晃。而后,他迅速走至窗边,无声推开虚掩的窗户,从那缝隙看去,正见张氏被一男子死死压在身下。
张氏紧紧抱着男子,男子迫不及待扯掉张氏身上最后一件藕荷色的肚兜,随手一扔,正正扔到窗前。
男主死死盯着那件藕荷色绣着莲花的肚兜,双眼发红。那是张氏的肚兜,他最喜欢的一件,恩爱时他曾对她说起他如何喜爱……然而今夜,她竟穿着这身他最爱的肚兜与别的男子……
他自认待张氏以诚,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付出过真心,却独独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地送给张氏。但张氏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践踏他?
男主目眦尽裂,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想要冲进去将这对狗男女杀了。
但他握了良久的剑,却终究缓缓松开了手。
他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来去无声,唯有一双眼睛猩红。
他知道,纵然如此,纵然张氏如此对他,他也下不了手。
他甚至想假装不知此事……
他没有惊动家中任何一人,唯留下自己的贴身护卫,在那男子事后离去时一剑杀了。他不欲与张氏走到头,所以不会当着张氏的面杀那男子,但那男子必死。
男主又离了家,他想,翌日张氏醒来发现院中尸首,当明白自己对她的警告与宽容,同样的错误,当不会再犯。
但男主不知道,就在自己的护卫杀了那男子离去后,当夜,张氏的院落被人血洗,院中所有护卫、家丁、丫鬟被全数杀害,除了跟随张氏母子去了何氏处的贴身丫鬟,无一活口。
张氏和男主几乎同时得到这个消息。
张氏虽心善,心思却也玲珑。她素知家中对自己的那些流言毁谤,联系昨日发生的蹊跷之事,又见自己院中尸横满地,顿时便明白了。
她立刻便猜到,男主昨夜回来过,且她自己房中必定有人冒充了自己,做了不好的事。
但她却以为,这满院的人是男主所杀,是男主对自己的警告。
而不巧的是,男主也与她想到了一处。
男主以为,张氏是见情夫被杀,猜想自己的丑事败露,却不知下手之人是他,未免走漏风声,故将自己院中所有人杀了灭口,一个不留。
男主对张氏行事如此心狠手辣感到既心痛失望又愤怒不已。他一人将自己关在房中,来来回回思虑良久,最终派了一小队人马去拿张氏的父亲,决定带着张氏之父至张氏面前摊牌。
其实细想他此举,着实悲哀。纵然他亲眼见到张氏是如何背叛他,他依旧放不下张氏,放不下与张氏的孩子。他怕若自己与张氏单独对峙,事情会超出自己的掌控,从此与张氏之间再无转圜,所以想到去拿张氏之父。
他想要张氏之父做什么?其实那时候他自己也还没想好。是拿来要挟张氏还是希望凭张氏之父的深明大义,能让张氏迷途回头,与他从头来过?他心乱如麻,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张氏之父却在途中被劫。
男主派去的个个高手,却在途中丢了人,死伤大半。男主觉得事情蹊跷,当机立断派了自己顶尖的贴身护卫前去探查,捉回一个活口。
那活口遭认,是奉了张氏之命前去救人,此刻人已经安然救回送到张氏面前。
男主听闻这个消息,仰天长笑,终于对张氏失望至极。
但他却不知,同一时间,张氏之父确是被送到了张氏面前,不过已经是一具尸体。是男主派去的那一队人马中的其中一人亲自送去的,并给张氏带了一句话,他说:“主子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
张氏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万念俱灰。
“他很生气,他为何不来问我?他什么都没问,便要了我父亲的命!”
张氏一生救人无数,从未杀过人,她连只鸡都没杀过。然而她话落,便抽出那护卫腰间长剑,眼睛也不眨一下刺进了那人胸口。
她是大夫,最知道什么地方致命。那护卫大睁着眼睛,倒到地上,片刻间就没了气。
张氏看也没看护卫一眼,便就着那柄染血的剑,挥剑断发。
挥剑断情。
戏台上,最后一幕,女主万念俱灰地背过身去,将手上青丝随手一洒,乌黑的断发纷纷扬扬飘落,徐徐垂地。
……
长歌眨了眨眼睛,稍缓眼中涩意,这才回过头去看懿和帝。
只见懿和帝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双目猩红盯着戏台,眼中似要滴出血来。老迈的脸上,肌肉止不住地轻颤。
戏已经落幕许久,台上的断发全部落于尘土,然而懿和帝却依旧盯着前方,一直没有出声。
长歌轻叹一声:“父皇,戏已经演完了。”
懿和帝浑身似是一颤,露出从未有过的老迈,他目光失去了焦距,喑哑地重复了一声:“演完了,完了……”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渐渐在长歌身上聚焦,然后刹那间,变得杀气腾腾。
他猛地一把抓住长歌的手腕,用力到几乎要把长歌的手腕捏碎。
“陛下!”舒妃惊呼,连忙起身去拦。
“滚下去!”懿和帝一把将舒妃用力推开,锐利的双目如绝境中的困兽,死死盯着长歌,竟像是要给她致命一击,“顾思邈死了?顾思邈到底是怎么死的!”
长歌疼得脸都白了,还是咬着牙,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是一场戏,父皇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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