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回头之际,只见原本忽上忽下功夫极为霸道的妇人跪在地上。她的脚边,是被整支砍下的右手,鲜血淋漓,指头还在微微蜷曲。
而她的身后,一支匕首深深刺入树干之中。
就是这支匕首,所过之处,将那妇人的手齐腕砍下。
何氏瞳孔骤然一缩,脱口低呼一声:“吴嬷嬷……”
慕云青看着何氏,嗓音听不出情绪:“今日我把话撂这儿,谁要我妹妹的手,我就要她的手;谁要我妹妹的命,我就要她全族上下的命!”
掷地有声。
慕云青的嗓音不轻不重,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人的心尖儿上。
这些香客一辈子也未见过这样可怕的杀意,顿时无不被吓得噤声,原本喧闹的场面陡然间变得针落能闻,空气中一时间以可怕的速度酝酿出疯狂的恐惧。
这紧张微妙的关头,蓁蓁却听见了人群里那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又冒了出来:“仙姑,伤了人就是伤了人,你交出解药好生道歉,人家还能原谅你,但你打死不认,伤人性命最后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微妙关头的一句话出来,立刻就带动了舆论一边倒。有人起了头,香客们又立刻笃定起来,七嘴八舌地让何氏交出解药。
何氏的目光一直落在吴嬷嬷的断手上,她淡淡道:“你有本事的就杀了我,你慕家是厉害,那便让我看一看你慕家能不能灭我何家全族吧。”
何氏这软硬不吃的样子让慕云青胸中升腾起滔天的怒意,几乎恨不得一掌劈下去将她当场劈死,却忌惮着如今中毒的长歌。
若是此时不能立刻拿到解药,等到下山,长歌这支手也就废了。
慕云青投鼠忌器,薄唇紧抿。
一直没有说话的长歌此时终于积累了力气,她扬声道:“蓁蓁,把剑给大哥。”
蓁蓁虽不知长歌要做什么,但她从来只听命令,当下扬手一扔,慕云青那边抬手便接住了剑。
长歌艰难道:“大哥,帮我划花她的脸。”
从始至终八风不动的何氏听到这话,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瞳孔急剧收缩。
长歌躺在地上不是很方便欣赏她的恐惧,便示意十公主和夭夭两人左右将她扶起来,扶着她艰难地一步步走向何氏。
人群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去,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长歌忍下疼痛,拿出上辈子做妖妃的气势,一步步逼近何氏,看着何氏的眼睛,笑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这个人啊,没别的,你去京中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虽一无是处,但是我又体恤下情,又为人公道……”
夭夭、蓁蓁、十公主:“……”
“我不还没死么……你只是让我生不如死而已,那我也让你生不如死好了。”长歌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被自己吓到,又极快地缩回目光,痛苦地别开头去。
她看向慕云青,痛苦地喘着气:“大哥,我好疼,我真的好疼啊……你快帮我报仇,你就划她的脸,下手重一点、深一点,一定要见到骨头,一定不要让她比我好过……”
“好。”慕云青颔首,当下举起剑来,冰凉的剑尖贴上何氏细嫩的面庞。那剑尖上原本还残留着吴嬷嬷的血,此时被尽数揩到了何氏的脸上。
何氏虽不能看到这可怖的画面,但若有所觉,终于再装不下去,凄厉地尖叫出声:“你疯了!慕云青、慕长歌!你们兄妹是想造反吗?”
“造反?”长歌低低地笑出来,忽地反问,“昔时,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病中容颜憔悴,怎么样也不肯让汉武帝见她最后一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氏看着长歌,一张脸惨白如纸。
长歌一笑:“我就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的命吗?什么体恤下情、为人公道,那都是我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我啊,我其实就是想看着你被嫌弃、被厌恶,而已,就这么简单。”
“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你纵然不是全凭色事人,但你想不想看看,你今日若是被我划了个大花脸,那个人还会不会迷恋你,一如往昔?”长歌缓缓道,“我啊,我若是杀了你,那才叫造反。但我没有杀你啊,我只是毁了你的脸而已,那个人或许会一时生气,但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主动嫌弃你了,那个时候,你以为他还会为了你一个被毁容的女人,怪罪我慕家?”
“还有你的全族……”长歌话锋一转,“我大哥啊,为人就是太耿直了,灭什么你的全族啊?你若是被毁了这张脸,从今往后自然失了君心,失了君心的毁容女子,传出去都是个笑话,你的全族怕是恨不得立刻和你撇清关系才好,有那落井下石的说不定还要对你踩上一脚。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如此说来,何家就是我慕家的朋友啊。灭什么全族?我都恨不得与你家手拉手好朋友才好。”
何氏浑身抖如筛糠,又惊、又恨、又惧地死死盯着慕长歌。
她比谁都清楚,这就是她的软肋,容貌的的确确就是她的软肋!
慕长歌一个字都没有说错,若是毁容,等待她的就是这么个下场!
双腿一软,何氏终于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长歌说这么一大番话也可以说是拼了老命,此时她也腿软得厉害,但她还是挺直了脊梁强撑着一口妖气,冷声道:“大哥,动手!”
“好!”慕云青冷笑一声,就要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等等——等等!”
一道痛苦而苍老的嗓音从一旁传来,却见是断手的吴嬷嬷如蝼蚁一般狼狈地从地上一点点地爬过来,爬向长歌:“这鸽子是老奴养的,老奴有解药……”
围观的香客们早已看得一愣一愣的,此时情节忽然反转,仿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人终于认了罪。众人又是震惊,又是快意,一时对着匍匐在地上的老妇人指指点点。
“吴嬷嬷……”何氏轻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种悲痛,但那悲痛却又不是纯粹的悲痛,反而糅杂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在里头。
吴嬷嬷点点头,缓了缓,蓦地拔高声音,朗声道:“是老奴背主养毒,是老奴罪该万死,今日一切都是老奴的错,与我家主子无关。还请慕公子不要错怪好人……”
她说着,左手探入怀中,从里面掏出一个玄色的瓷瓶,递向慕云青:“这个就是解药,敷在伤口处便可解毒。”
蓁蓁劈手夺过,拿上前来就要给长歌倒上。
十公主连忙拦住她:“等等,这老妖婆毒得很,若这不是解药怎么办?”
吴嬷嬷惨然一笑:“老奴主子的脸还在慕公子的剑下啊……方才不知哪位香客说得是对的,你慕家与我们主子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今日一切原就是误会,老奴早该拿出解药谢罪的,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这才酿成剑拔弩张的局面。如今解药也给了,还望慕公子大局为重,莫要冲动,老奴这就……以死谢罪。”
声落,便决绝咬了舌头。
鲜血顺着她嘴角的纹路流下,老妇人缓缓闭上眼睛,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人群中断断续续地传来唏嘘,群众的感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个时候,蓁蓁又听见那个似曾相识的嗓音第三次出现了,只听她若有所悟地叹道:“到底是佛祖面前,最是公平。”
声落,所有人跟着称是。
慕云青面无表情地放开何氏,赶到长歌身边,自蓁蓁手中接过解药,亲自打开为长歌涂上。
见解药涂上后,黑气缓缓散尽,慕云青这便毫不迟疑,抱着长歌便大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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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慕云青习武之人,纵然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歌也身轻如燕,转眼就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长歌忍着疼,视线越过慕云青的肩膀,见十公主和绿拂隔着老远,正艰难跟上来,这才在慕云青耳边低声道:“一会儿公主上来定会以方便御医疗伤为由,直接将我带回明光宫。大哥,你万不可动摇,定要将我带回家。”
慕云青看了她一眼,怒极冷笑:“我倒觉得直接入宫不错,省了御医再跑一趟耽误救你的时机。”
长歌遥遥看着十公主拎起裙摆几乎小跑的模样,叹道:“十公主的心思大哥还没看明白吗?我若是在宫中,父亲瞧我一回便得入她的明光宫一回。公主待我的好,我固然感念,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我把父亲给她来还她这份人情……”
“你会如何?”
“我宁愿把我自己给她。”长歌想笑,偏偏手疼得她龇牙,于是这个动作生生被她做得龇牙咧嘴的。
慕云青瞧了她一眼,足下愈加的快了。他沉默半晌,忽地讥诮道:“你不过就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为他受了伤,才不敢进宫医治,何苦找这些理由?你真当我是眼瞎,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弯弯道道吗?”
长歌被说中心事,轻轻垂下眸子,没吱声。
“他可真厉害啊,我妹妹生来娇气恨不得上天,这辈子什么计都用过,就是没用过苦肉计。如今为了成全他,竟然学了那下作的何氏,用这等伤人伤己的法子。”慕云青眼底掠过勃然怒意。
他想起她那一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醒悟过来,何氏用的苦肉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分明就是指用同样的苦肉计还给她。
长歌忙道:“你别怪他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实在是这个何氏太不省心,便是当年咱们的娘那样厉害也只能将她困在拢慈庵中。没想还被她借力打力,反倒以退为进,这么多年将懿和帝那颗被猪油蒙了的心攥得死死的。其实不过全凭她给自己立那个无欲无求盛世白莲的人设罢了,如今我下些血本,一举撕碎她几十年的伪善嘴脸,不亏。”
慕云青看她那护短的样真是气得想笑,追根究底,她不过是想要将他的矛头从那人身上移开,指向旁人罢了。
“我知道,不敢怪他。”慕云青不想让她再说话,她明明已经疼得浑身发抖了。
长歌这才放下心来。
这寥寥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便看到了山脚的马车。长歌顿时震惊不已,心中怀疑他是用轻功下来的。一转头,果然见身后除了一个蓁蓁跟着,其他三个早被甩得不见了踪影。
好吧,他果然是用了轻功。
慕云青毫不迟疑地抱着长歌便上了马,叮嘱完蓁蓁等在此处护送公主回京后,便一夹马腹,带着长歌先行快马疾驰回京。
长歌:“……”
好吧,他根本就没有等公主开口的打算。
……
京中眼下尚还相安无事,所有人暂且还不知风波正在逼近。温德殿中的香炉里,檀香袅袅氤氲,不疾不徐,无端让人宁静。
即使那个人已经跪了两日一夜。
殿中端正方阔,摆饰一丝不苟,青色的地板平添肃穆寒意。四下无人,除了跪在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时陌面朝案牍,身形沉稳,眸子轻阖,即使跪着亦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直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进,他才徐徐睁开眼睛,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吱呀”一声,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将偏殿的大门推开,一道敞亮的光线霎时打进来,其后,懿和帝面无表情地走进。
他身上的玄色绣金冕服无端给这原本森冷的殿中更压了几分阴沉。
他走到时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里毫无温情,那是连为君者的面具也褪下后的真真正正的彻骨的冰冷绝情。
两天一夜了,他终于现身。时陌就着跪姿,泰然地行了一个挑不出半点错的君臣之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愈加地沉得住气。”懿和帝冷笑一声,“朕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还会为了你母亲反抗朕、撕咬朕,如今你却这样沉稳,朕晾你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你眼中一丝端倪都没露,如此深藏,却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呢?还是你只是收敛起了你锋利的爪子,只为最后给朕致命一击?”
时陌不卑不亢对上懿和帝日渐浑浊的双眸,温声道:“父皇多虑了,父为子纲,儿臣不敢有悖三纲五常。”
“好一个三纲五常!”懿和帝冷笑,“你的三纲五常就是在暗处搅弄风云,勾结时昱离间朕与华容的父子之情?你的三纲五常就是栽赃嫁祸,收买蔡兴污蔑他人背君叛国?”
时陌淡淡道:“父皇误会了儿臣,也误会了大哥,更,误会了三哥。”
“裴宗元在你秦.王府抓的时昱,你还想狡赖!你是不是见时昱出去了,以为你也会没事?”懿和帝冷笑,缓缓逼近时陌的脸,眼睛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报复的快感,“远之,朕劝你别这么天真。”
远之,是时陌的字。
“时昱有段太傅作保,你呢?你,一无所有!若你的母妃还在,她拼死来求一求朕,朕还能放你一马。可她自己要死,她自己解脱了,留你下来活受罪,朕也不好让她失望是不是?如今看来,连西夏为质的折辱你都不放在眼里,朕倒是该动动心思,好生想一想如何让你这一生不枉生在我皇家。”
时陌淡淡垂下眸去,浓密沉黑的睫毛将他眸中的情绪掩藏,他的嗓音依旧平静无波:“这么多年了,父皇就从未担心过自己错信了小人,由此误将居心叵测、机关算尽当成了满腔痴情?被欺骗、被愚弄、被利用?”
“啪!”懿和帝毫不留情,反手给了面前跪着的人一巴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挑拨离间朕与何氏的夫妻之情!”
时陌的头只是微微偏了一偏,长时间的跪地没有让他狼狈,这时的一个巴掌也丝毫不损他的光风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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