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不知道,那个人亦情同此心,为了来见她,宁愿以内力自伤,只是为了见到舒妃,借舒妃之口传信自己。
他明知道时陌是在利用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办法不被他利用。只因他心中清楚,的确只有时陌才能让她少受罪。
只可惜,他纵马奔来,她却终于让他明白,他们两人眼中刻骨刻心全是彼此,再容不下第三人。
他就是那个第三人。
时照闭上眼,满心的涩然,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谁也不能替他分担。
但最终,他也只是再看了眼长歌溃烂可怖的手,而后,他用力压下自己复杂的情绪,目光转向懿和帝,就要催请他松口宣时陌。
这个时候,慕瑜却忽地先他一步出了声,只见他装作没看到懿和帝脸上的不悦和长歌眼底的迟疑,兀自满面惊喜道:“太好了,微臣这就亲自去求秦王殿下出手救小女!”
说着,朝着懿和帝行了个躬身礼便径自告退。
懿和帝神情复杂地看着慕瑜匆匆离去的背影,慕瑜不是莽夫,他真看不懂君心不悦吗?他不过是拼得忤逆圣心也要不顾一切救他的女儿罢了。
懿和帝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终究没有出声拦下他。
也罢,这一次是皇家欠他慕家的。
“去温德殿罢。”懿和帝道,“别走错了路。”
慕瑜闻言脚步一顿,而后转头,喜极之下朗声应是。话落,转身疾步出门。
转眼,外头便传来马儿长啸的声音。躺在床上的长歌既暗暗吁了一口气,心又忍不住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
她既想要他来,又怕他来;这个时候,她既万般需要他,想要他在自己身边疼一疼自己,又生怕他见到自己,心疼得厉害。
最终,她就是在这样又期待又忐忑的心情里将他等来的。
他来得很快,时照出现的时候,满脸通红喘着粗气,他出现的时候却脸色苍白如纸,跟在父亲身后,一抬眼,目光就对上了她。
她此刻的样子应该狼狈极了吧,她看到他的眼底急速掠过什么,又碍于懿和帝在场,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懿和帝面前正要拜,却被慕瑜急促地盖了过去:“陛下,臣请回秦王了。”
懿和帝只见慕瑜心急如焚片刻不能等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时陌一眼,淡道:“不必多礼,你先去看郡主吧。”
千难万难,他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时陌略一颔首,便转身疾步走到床前,掀袍坐下。
长歌仰面躺着,虚弱地看着他,只见他看到自己的手时,从来坚不可摧的身体也仿佛轻轻晃了一晃。但是太快了,长歌离他这么近,也不知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确然是失了态,只是被他迅速克制了下去。
而后,他面不改色地伸出手,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他的指尖冰凉,竟比她的还要凉,长歌这时方才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抬眼往他脸上看去,想要仔细看一看他怎么了,不料却被他察觉,他抬眸,直直往她看来。
一时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四目相对,他肆无忌惮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长歌一惊,生怕懿和帝看出什么来,连忙垂眸下去,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即便如此,分明已经疼得要死要活了,还是被他一个眼神就弄得心如小鹿乱跳。她都能听到自己心口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懿和帝瞧出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还是只是单纯的……被他那个明明心疼万分却又暗含薄怒和警告的眼神弄的。
他一定从她的脉搏里感觉到了她忽然加快的心跳,按着她的力道微微加重,意味不明道:“别紧张。”
长歌:“……”
长歌不敢去瞧其他人的反应,只能费力地用余光警惕地扫了扫,可惜这个动作难度实在太大,她什么也没扫到,反倒将自己弄得心力交瘁。
呜呜……她错了,她不想时陌这个时候来了。
她真怕他一个把持不住露出端倪坏事啊!如果这个时候坏事,她今天的罪岂不是都白受了?
时陌目光淡淡掠过她,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到桌前,提笔行云流水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方院正:“劳烦方院正先将这副药煎一剂给郡主服下。”
方院正连忙接过应是,目光瞟了一眼,像是止疼药方,但这止疼的方子却比他开的简单,说是简单偏又多了两味药。
也罢,郡主吃了他的止疼药还是疼得死去活来,但愿这张方子能有用吧。
方院正应下一声,疾步出去,容菡说了一声“我也去帮忙”也跟着出去了。
时陌这时又转身走到慕瑜身前,道:“大将军出去等吧。处理伤口需先剔除腐肉,偏偏郡主伤得凶险万分,动了几处筋脉。本王怕大将军在这里反倒惹得她娇气呼疼,稍有差池,只怕贻误终身。”
床上的长歌:“……”她什么时候娇气呼疼了?
慕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长歌,目光又回到时陌脸上,颔首道:“那这里就有劳殿下了。”
说罢,慕瑜走到懿和帝身前,拱手道:“是臣糊涂,未曾考虑到此间血腥晦气,让陛下纡尊在此多时,臣有罪,还请陛下速速移步前厅。”
懿和帝喜怒难辨地看了眼时陌,终是点了头,带着众人离去。
时照亦果决,没有逗留。
唯有十公主落在最后,仰头看着慕瑜,自告奋勇道:“本宫留下吧,长歌身边不能没有人照看,六皇兄也要有个人在旁边打下手。”
慕瑜往时陌看去一眼,只见他眉头几不可察微皱,像是耐心已经被耗尽。此时十公主若是强行留下,怕是会被他毫不手软敲晕……
慕瑜道:“不敢让公主纡尊,还是让侍女来吧。”
“我不在乎的。”十公主忙道,嗓音娇娇俏俏的。
慕瑜:“……”
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长歌在床上艰难道:“公主,我在乎啊。让你留下来看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不要面子的吗?”
十公主:“……”
慕瑜:“……”
时陌转头,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十公主这才勉强随众人离开。
终于,所有人都走了,长歌看了夭夭和蓁蓁一眼,两人连忙退出去,又将门拉上,守在门外。
时陌立刻返身,坐回长歌身边,俯身深深看着她。
不能肆无忌惮看她的时候迫不及待想看她,真待看清楚她的模样了,又忍不住深深皱眉。
他的眼神既疼惜又生气,长歌以为他要骂她,却见他迅速从怀中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张嘴。”
她只闻得满室生香,那是一种极致干净纯粹的香气,还未看清药丸长什么样,便下意识乖乖张开了嘴巴,然后被他喂了进去。
“吞下去。”
他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到咽下去后还觉齿颊留香,才想起来问:“什么啊?”
“止疼,还没疼够吗?”他不冷不热道。
长歌:“……”
又听他冷冷道:“这方庸真是人如其名,庸才一个,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止个疼都办不到!”
长歌:“……”
长歌见他眉眼间竟似比她还要疼痛万分,又听他语气里又急又怒,仿佛疼在她身,剜在他心,心中便忍不住甜丝丝的,竟连伤口都不怎么觉得疼了。
这就忍不住朝着他撒娇道:“时陌,你再说点好听的吧,你说点好听的我就不疼了。”
时陌沉黑的眸子原本静静凝视着她,里头藏着千言万语千山万水,听她这话,生生被气笑了。
“傻瓜,和我说什么有什么关系?那是药起作用了。”他俯下.身,对着她柔声轻斥。
长歌眨了眨眼睛,眼中缓缓露出惊喜:“这么快?那个药真的有用?可我刚才明明已经喝了好几碗止疼药了都没有用,还那么苦……”
话还没说完,眼前阴影落下,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现在呢……还苦吗?”他哑声呢喃。
长歌心尖儿一颤,竟刹那间就忘了两人如今处在怎样惊险的环境,就闭上眼睛,柔柔地接纳了他。一时忘情,手又刚好止了疼,竟还想抬手去抱他。
时陌温柔地吻着她,却没失了警惕,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刻眼疾手快轻轻按住了她的小臂,一面斥道:“想抱我还敢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怕稍有不慎你就永远无法抱我了?”
长歌回过神来,被他这么一吓,心悸不已,睫毛轻轻一颤,眼底便生起恐惧。
时陌见她模样,心中猛地一阵抽疼,千言万语,化作哑然一声:“没事,有我在,没事的。”
长歌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夭夭的声音:“方院正,药煎好了?”
两人连忙分开,时陌直起身来,正襟危坐。
随后,夭夭推门而进,她的身后,方院正手中的托盘上呈着一小碗药。
“殿下,药已经好了,可是现在就喂郡主服下?”方院正上前来。
时陌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就自然而然地想去将药端起来,长歌忙道:“夭夭,你先帮我瞧一瞧药烫不烫,殿下没伺候过人,别让他喂我满嘴的嘴泡才好。”
时陌的手微微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转头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眼神分明在说“我伺候你伺候得还少?”
长歌脸热,垂下头去。
又听他轻声道:“你喝完药以后会昏睡一会儿,待再醒来时,一切便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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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此时,前厅中正是气氛微妙,仿佛无形中有一张弓在缓缓地一点点拉紧。
懿和帝与贵妃端坐上方,懿和帝微微敛目,一言不发,情绪难辨。时照与十公主侍立一旁。
慕家父子被赐了座,一心等着消息,满是忧虑,倒也算心无旁骛。
有脚步声远远的刚刚传来,慕云青就站了起来。容菡刚刚进门,就见他紧着嗓子问:“如今情况怎样了?”
容菡向丈夫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朝着懿和帝恭敬地行了礼,才对慕瑜道:“秦王殿下和方院正正在替长歌处理伤口。”
慕瑜抬手盖住脸,嗓音自他的指缝间出来,断断续续的:“削肉之痛无异于锥心,长歌自小就没有受过这份罪,你去陪在她身边吧,好歹让她有个依靠。”
懿和帝闻言抿了抿唇。
容菡忙道:“公爹不必担心这个,秦王殿下一剂药下去总算是让长歌昏睡了过去。长歌如今没有感觉,身旁有蓁蓁与夭夭伺候着便够了,人多了反倒让医者分心。”
慕瑜从手中抬起头来,终于露出了一个疲惫万分的笑:“睡了好,睡了她就不知道疼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去,十公主目光几次飘到慕瑜身上想说什么,终究欲言又止。她在宫中多年,母妃在世时,她与母妃一起无依无靠;母妃去世后,她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她固然是最受宠的公主,但她却并不率性,她的宠不像长歌那样是天生娘胎里带来的,自出生就有父母兄弟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她的宠是她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挣来的。
她心中清楚,今日纵然懿和帝恼怒何氏暗中饲养毒鸽,但何氏在懿和帝心中多年,深得君心,早已如参天大树一般盘根错节。如今这场自慕家刮出的风雨大不大她不知道,是不是足以一举摧毁何氏她也不知道,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贸然选择站队。否则万一何氏没倒,重新得了圣心,自己便彻底失了圣心。
其实算起来,她与何氏无怨无仇,今日纵然心疼长歌,却也轮不到她来与何氏交恶,平白做了出头的鸟儿。
但与十公主相反,贵妃的情况可就大不同了。且不说二女一夫,她与何氏本就是天生的仇人,便说昱王与景王如今的大位之争,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她都要将何氏母子彻底击垮,更遑论眼下平白掉下这么大个天赐良机,她自然要紧紧把握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贵妃看向慕瑜,眼中露出戚戚然,叹道:“真是个飞来横祸,好端端的怎么去上个香就上去了半条命?”
话落,只见懿和帝双眸危险地一眯,猛地往她看来。
这一眼极为凶狠,仿佛猛兽在咬断猎物脖子前最为血腥暴戾的一眼。
饶是贵妃早做了落井下石的打算,亦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凛,背脊霎时冒出冷汗,而后紧紧抿着嘴巴,乖乖噤声。
可惜她的话头既已抛出,自然有人接。
只听慕云岚冷笑一声:“娘娘这话正问到了微臣心坎儿里,我家妹妹陪同十公主前去上个香,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回来?十公主,恕微臣斗胆,可否请十公主将当时的场面说与微臣听一听。”
十公主被点名,下意识地往慕瑜看去一眼。虽说慕瑜的目光从来不在她身上停留,但她总不想自己的样子在他心中落了下承。
却也不能得罪何氏,十公主这便中规中矩地将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半字没加入个人主观看法,最是公平公道。
说完,她又别有深意地看向懿和帝,道:“今日拢慈庵中香客众多,当时目睹这一场面的香客不下百人。”
这话别有深意,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帮了慕家,说今日人证众多,何氏伤了长歌乃是铁证如山无可抵赖。但更深的意思却是告诉懿和帝,今日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便是有心想要帮着瞒下也瞒不住。
懿和帝缓缓闭上眼,一言不发。
慕云青见他这样,眸底掠过一阵冷意。心道,方才还说得道貌岸然,又是道歉又是军令状,如今分明就是还想袒护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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