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懿和帝默了半晌,却只是盯着何氏,问:“是何旧物?”
何氏目光微闪,只随口道:“不过是桌子角下垫的随意一个玩意,积了灰、蒙了尘,不值一提,倒是妾身多话了。”
懿和帝冷笑:“欲擒故纵这一套,你至今仍旧玩得娴熟。也罢,你不爱说,当朕爱听?你且留在此处好生反省吧。”
何氏垂眸,轻轻应了一声:“是。”
懿和帝翻身欲走。
何氏忽道:“陛下,是不是无论妾身如何解释,陛下都不愿意再相信妾身的一片痴心了?”
懿和帝停下脚步,转头,目光冰冷逼视着她:“你做出那等下作之事,也是对朕一片痴心?”
何氏朝着懿和帝膝行两步,她脸色惨白,不过行了两步,额头上竟落下了豆大的汗珠。她仰头看着懿和帝,小脸上有着一股莫名的憔悴破碎之美:“妾身在冷宫这两月来一直在想,陛下定是以为妾身做了什么事,这才恼了妾身,但妾身日日反省,竟找不出半点头绪,陛下可愿明示?”
懿和帝拳头收拢冷笑,一言不发。
何氏等了良久未等到回复,苦笑道:“也罢,陛下既不愿说,那妾身便继续在此处反省吧。冷宫中纵然岁月漫长,但至少还是在宫中,与陛下呼吸着同一方空气,不如从前与陛下隔得那般遥远,这样一想,妾身便也于愿足矣。妾身在这里等着陛下,待哪日陛下愿意告诉妾身错在何处了,妾身向陛下赎罪也是容易。”
她低低说罢,再次朝着懿和帝盈盈拜下:“恭送陛下。”
懿和帝看着她,心中忽地狐疑起来。
原以为她做这番动作是有意将他引来,便不是故弄玄虚做些怪力乱神的伎俩,至少也会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
但她却没有,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些无用的废话。
真是废话!
懿和帝也懒得再理会她,任她卑微若蝼蚁地跪在那里,转身决然便走。
他刚走了一步,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陛下小心!”
随即,身后蓦地扑来一具温软的身子,将他紧紧抱住。
而同一时刻,不远处的风和景明两人已同时飞身护他而来,却终究不及何氏离得近。他们赶至时,刚好来得及拦下那刺客自何氏后背狠狠抽出,欲再刺向懿和帝的长剑。
懿和帝返身,亦正正见得这一幕。
只见一个道士装扮的男人不知何时靠近,手中长剑自何氏的后背抽出,带出殷红刺目的鲜血飞溅而出。
懿和帝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那些鲜血便溅满了他半边侧脸。
尚留余温。
懿和帝目光顿缩,下意识去扶怀中的何氏。
何氏无力,倒至地上,懿和帝跟着矮下了身子,抱着她半跪在地,震惊地看着她:“为何如此?”
他这一生,贵为天子,有世间数一数二的两大高手日夜守护,但细数起来,眼前的何氏却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以娇弱躯体来护他的人。
而她还被自己打入了冷宫,上一刻,她尚还被自己弃如敝屣。
结果,她却以身来护他?
为何?
那一剑正中心脏,何氏身上破了个大口,此时鲜血汹涌如注,目光开始涣散,神智刹那间湮灭……
但她仰面看着抱着她的男人,却犹带痴迷,她微微张开嘴巴,喃喃道:“妾身第一次,第一次见到……陛下时,是在家父的……寿宴,那日,陛下一袭杏袍……站在梨树下,风姿佻佻,玉树琳琅……妾身自此就不可自拔……爱上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懿和帝的脸,却早已使不出力气。
鲜血自她的身体涌出,以惊人的速度,快到想刹那间让她干枯一般,懿和帝若有所悟,轻轻握住她的手。
何氏笑了一声,含笑闭上眼:“再也等不到了……”
再也等不到了……
说完这句,何氏便彻底绝了气息。
懿和帝一直处于震惊之中,到她真正死去,方如梦初醒,低吼了一声。
一旁,风和景明二人联手,已将行刺的道士制服,按到懿和帝面前跪下。风和抬手撕下那人脸上假面,露出一张在场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脸。
前禁军统领,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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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懿和帝冷冷盯着凌非。
他的前禁军统领自有过人的才干,能混进来并不稀奇。若无过人的才干,也不能得他信赖,步步青云,万人之上。
但他苦心经营一辈子,到头来却为了个女人背叛皇命,落得如同丧家之犬。
而这丧家之犬竟还心心念念要来找他寻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罢了,也值得你自甘堕落至此?”懿和帝冷笑。
凌非被按跪在他面前,束发散了,发丝凌乱飞扬,身上中了风和景明合力一掌,五脏六腑俱碎。
他用力咽下一口鲜血,抬眼,双目猩红盯着懿和帝:“陛下从来无心,又怎会懂有心之人?”
无心……记忆深处有什么如忽然被针轻轻一扎,破了个小口,懿和帝脸色微僵,旋即淡道:“你被一个女人利用,秽乱后宫,行刺天子,带着你凌家满门为她陪葬,匹夫之勇也配称有心?”
凌非闻言,义无反顾的脸上终于露出罅隙,眼中浮现出慌乱:“我父一生忠君,从无过错,陛下若要牵连早就牵连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果真是个连局势都看不清的匹夫啊……”懿和帝神情悲悯地看了凌非一眼,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多言。
他将怀中已经气绝的何氏亲自抱起,大步离开冷宫。
凌非惊恐地望着懿和帝远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前去,被风和景明按住。
凌非不懂懿和帝话中意思,他从前做禁军统领就并非是那种能准确揣测上意的,他是那种凭着一身铁骨铮铮的孤勇豁出命往上爬的。
这样的性格自然也就注定了他能豁出命行刺天子。
天子未当场杀他,还留下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但他很快就懂了,他被打入天牢之后不久,天牢的门再次打开,铁门在他耳边发出一道刺耳而尖锐的悲鸣,直直牵扯着他油煎火熬的一颗心。
催促声、打骂声、脚步声随之而进……还有他再熟悉不过的那道老迈的声音。
凌非从湿冷的地上爬起来,五指按在自自己身体里流出的一滩鲜血里,艰难地转过头去……
目光触及身后牢房中一众凌府家人,上至他的父亲,下至看着他长大的老迈管家,凌非的喘息骤然粗重,一口鲜血喷出,终于昏厥,重重倒在本已鲜血淋漓的地上。
懿和帝没有立刻杀他,原来是要他明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这就是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要谁死,谁便不得善终,死不瞑目。
……
懿和帝将何氏抱至她旧日宫中,命人替她梳洗换衣。
他就在一旁静坐着,看窗外月亮一点点移动,到终于落下,而后破晓黎明。
何氏以身替他挡剑死在他怀中之时,他纵然震撼,但那一刹那却并无过多的感觉。此时坐了一夜,竟坐出了满心的哀戚与不舍。
这些旧人,终于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了。为他而死,抑或是,死在他手上。
何氏被收拾体面,夏晖上前来问可要去传景王?
懿和帝闭了闭眼,道:“传吧,他与他母妃分别多年,如今她又为救朕而死,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也未及一见……让他来送一送这最后一程。”
夏晖领命,便要出宫亲传。
懿和帝却又将他叫住:“派人去即可,你去趟冷宫。”
夏晖心思一转,道:“是,老奴这就去将娘娘的身外之物收拾收拾,一并带回来。”
懿和帝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夏晖立刻便知自己领会错了上意,忙垂头听命。
懿和帝这才淡淡道:“何氏临去前曾说,冷宫中还有那人旧物,就垫在桌脚底下,你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
夏晖伴驾一辈子,当即领会懿和帝口中“那人”是什么人,忙领命而去。
……
第一缕晨曦将将洒下的时候,苍术匆匆自外头回到秦.王府,一路往后院赶去。
“诶,做什么做什么?”望叔打着哈欠出来,正见苍术急急忙忙的身影,忙将他叫住。
苍术停下脚步,神情凝重道:“出大事了。”
“呸!”望叔听了不悦,连忙啐了一口,“殿下昨日大婚,多年夙愿达成,洞房花烛小登科,这大清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苍术心中一急,附耳到望叔耳边长话短说说了两句,望叔听完,目光呆滞道:“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我说你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禀报!”
苍术:“……”
苍术疾步走至主院,却被守在门口的茯苓拉到一边。
茯苓垂头站在他面前,红着脸低声道:“先,先别进去……”
苍术瞬间心领神会,抬头看了眼冉冉升起的朝阳,目瞪口呆:“一,一整个晚上都在……忙?”
茯苓双手捂脸,低低应了一声。
“那,那结束了吗?”苍术嗓子有点干。
茯苓飞快地点了下头:“应该结束了吧……”
天都亮了,怕是也没时间再给那位爷再来一次了。
苍术见茯苓双颊俏红,压下心头上涌的一阵血气,轻咳一声,道:“我有要事禀报,你替我通传一声。”
茯苓欲哭无泪抬眼望着他:“昨夜景王出现得有些不同寻常,主子怕他来扰他……咳,洞房,特意提前下了令,要我死守在这里,谁也不许去打扰他们……你要我怎么替你通传?”
苍术:“……”
真是美色误事。
谁能想到他们二十多年过得如同苦行僧一样的主子,一旦食髓知味,竟会如此色令智昏?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抬头望天。
可能只能等他自己出来了。
……
新房内,时陌将奄奄一息的长歌自温泉内抱出,放回床上,拉过被子小心盖住她的身子。
长歌经过这夜真是怕极了他,一摸到被子,两只小手连忙死死攥紧被角,水汽氤氲的眸子防备地看了他一眼,又昏昏欲睡地阖上了。
时陌忍俊不禁,俯身轻轻咬了咬她耳朵:“是你自己要去泡温泉的。”
长歌:“……”
她说的是正正经经的泡温泉,不是被他这样那样啊!
她那时疲惫欲睡,又觉得身子黏腻不舒适,便叫他唤人备水洗澡。他却抱着她亲昵地说,他为了今夜,特地命人在房中修了汤池,又凿渠引了西山的温泉水进来,问她可想泡一泡?
她当然想啊!眸光湛湛地说想。
于是他便将她抱进去了……她进去时只是疲惫欲睡,出来直接奄奄一息。
她长这么大从未泡过如此吃亏的温泉!
再也不想理他了!
但是他却显然很想理她,在她脸颊上亲昵地蹭个不停,愉悦至极的样子。
长歌扭过头去躲他,被他按住了后脑勺亲。
长歌欲哭无泪。
太肆无忌惮了!
就算光明正大成了亲也不能这样,像是要一天补齐所有的亏欠吧!
时陌终于放开了她,返身自己去穿衣服。
长歌闭着眼睛未等到他上床,眼睛轻轻掀开一条缝,见他穿戴整齐正在系腰带,忍不住哑着嗓子问:“还要去上朝吗?”
时陌笑了一声:“这个时候还上什么朝?再者我昨日大婚,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今日可以不上朝。”
长歌:“……”
还全天下人呢,要不要这么得意。
就是这么得意。
时陌又道:“对了,我将你的假面扔了,你如今既已嫁给了我,便不必再惧怕你的容貌会为你带来麻烦。从今往后,你的麻烦自有我负责。”
他走至她身边,郑重道。
长歌抿着唇儿笑,听他说完,轻轻“嗯”了一声,又抬眸问他:“那我要怎么和人解释,我的脸一夜之间就变好了?难道说我与秦王殿下春风一度采阳补阴?”
“采阳补阴?”他挑眉,直直看着她,“这个想法倒是不错,那往后本王可要夜夜不辍给你采才好。”
长歌:“……我还是说秦王殿下医术高明将我治好的吧。”
时陌一笑:“随你,说房中术也行。”
长歌:“……”
啊啊啊!臭流氓!
时陌见调戏得差不多,敛了笑,这才正色交代她,要她这几日先不出门,过两日再出去,使容貌不至于恢复得太突兀。
长歌点了头,又见他叮嘱完便赶着要出去,忍不住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时陌道:“昨夜既风平浪静,那么想来今日定有大事要发生。你先睡会儿,我出去看看外头如今如何了。”
长歌轻点了下头。
她与他想到了一处,景王昨夜着实不对劲,但昨夜两人却未被打扰,可见是酝酿了更大的风暴。
……
时陌方踏出房门,便远远见得守在院子门口的茯苓与苍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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