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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们要离婚——福禄丸子

时间:2020-01-22 08:54:58  作者:福禄丸子
  她本来是打算,就遵守他妈妈提出的那个一年之约,等他好一点了,再重新拟一份协议,能得到的更多。
  她要做个好商人,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冲动的觉得,就这样吧,签了也好,他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认识了快二十年的男人,耗费了她那么多精力和心血的陆潜,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及时止损嘛,也好。
  可是陆潜没动。
  他握着笔的指节僵硬,像是已经忘了怎么写字,左手还摁在纸面上,把平整的纸张磋磨得起了褶。
  “字也不会写了?”舒眉飞快地把协议书翻到最后,“这里,签你的名字。”
  他不是不知道应该签在哪里,可笔尖离得老远,就是没有下笔的意思。
  “不会写是吧,我帮你。”
  她彻底蹲下来,手握住他的右手,逼他把黑色水笔紧紧捏在手指之间往纸面上凑。
  他抗拒着,浑身的力气又集中到这一只手上,她要往前,他却犟着不肯动。
  两个人都执拗,像打架一样你来我往,他想甩开那支笔,可她牢牢禁锢着,竟然连甩也甩不开。
  毕竟他还虚弱,手臂发颤,最后大概是放弃了,任她握住手往前猛的一送——
  墨迹没有落在白纸上,他另一只手挪过来挡在前面,笔尖直接插入了手背的虎口。
  林舒眉松手,笔落在地上,血几乎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去康复中心。”他像是并不在意伤口,也不觉得疼,“但离婚协议,我不签。”
  …
  老姚去办出院手续,林舒眉把陆潜交给护士,走出病房。
  像打了一场仗似的,筋疲力竭。
  她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婚戒。
  二十二颗明亮切割的钻石镶满一圈,卡地亚Destinee系列,奢华却有点粗笨,她当时也谈不上多么喜欢,曲芝华让她挑贵的,她就选了这个。
  婚礼上她往陆潜手指上戴的时候,还差点拿不稳掉地上。
  反正他后来除了蜜月做做样子,也没怎么戴过。
  外科医生手上不能戴任何首饰,他是这么解释的,她也接受了。
  可他出车祸那天是戴着婚戒的。
  跟人私奔还特意戴着婚戒,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仪式感,也挺奇葩的。
  可能只是为了拿去卖掉?
  要卖也是她来卖啊!
  舒眉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拿下来放进口袋。
  墙边倚着的人望着她笑,高个子、桃花眼、白大褂,不用看也知道是赵沛航。
  他看她出来还鼓了两下掌:“不简单啊,这都被你搞定了。”
  她瞥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之类的话她都懒得问了。
  “听说陆潜今天出院,早上就开始闹腾了,我下了手术就过来看看。”他自觉地解释,“他手没事吧?还有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他一扬下巴:“跟陆潜有关?”
  她点头,拉着他走远几步,才问:“你上次说的,记忆损伤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赵沛航抱着胳膊看她:“说不准。怎么,他不记得什么了?”
  “很多。”她觉得累,都不想细说。他刚才如果目睹了她跟陆潜争执的整个过程,应该大致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种情况有可能是暂时性的,好好休养,随着身体机能的恢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也有可能是永久性的,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一辈子这种字眼太刺激,舒眉的肩膀都绷直了。
  “有些事想不起来不也挺好的嘛,人要往前看,多想想将来,何必非要纠结过去的事?”
  “他不记得我了,我还得天天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那我是属于过去还是将来?”
  他笑笑:“过去他可没那么听你的话。”
  实际上陆潜谁的话也不见得听。
  他看起来斯文隽秀,脾气温和,骨子里却带着桀骜不驯的劲头。
  可最近目睹了两回他跟林舒眉的交锋,显然只有她能降得住他了。
  其实这也是舒眉想问的:“他以前就不喜欢我,现在又不记得我了,那为什么醒来之后反而不排斥?”
  “因为他是狄米特律斯。”
  “……谁?”
  “莎翁《仲夏夜之梦》里的人物,没听过吗?”他笑笑,“陆潜在大学戏剧节还演过的,因为仙王滴入眼睛的花汁,他醒来后爱上第一眼看到的海伦娜。”
  那他也应该爱他老妈吧?
  林舒眉头疼:“我说正经的。”
  “正经的回答就太官方了——可能有很多因素。你应该明白,昏迷的人并不等于完全没有意识。他睁不开眼,不能说话,但周围的声音、气味、环境的改变,他都是有知觉的。谁尽心尽力照顾了他三年,他的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她不信,可的确没有更好的解释。
  “连性格都会变吗?”
  “你也注意到了吧?”赵沛航终于收敛起一点笑意,“他变得比以前暴躁、敏感、偏执,将来随着他慢慢康复,可能连兴趣、口味都会发生改变。脑损伤固然是部分原因,你也不要忘了他经历了车祸,九死一生。ICU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一次插管都生不如死,他有知觉就会疼,会觉得痛苦。抢救的医生和家属都尽力让他活下去,却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
  “救他反倒是错了?”
  “不能简单的用对错来判断,但的确有很多人经历了抢救醒来之后反而对家里人有怨怪的情绪。”他顿了一下,“我们做医生的,现在也会跟家属说不要过度抢救,不管能不能救活,要让病人保有基本的尊严。”
  简单来说,身体的创伤会康复,但精神上遭受的创伤并不会因为昏迷了几年就自动弥平。
  谁能想到植物人也会有PTSD呢?
 
 
第5章 
  林舒眉打算跟陆潜恳谈一次,好不容易活过来,万一逼得他自杀了就不好了。
  可他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脆弱。真到了康复中心,他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淡定。
  他淡定,林舒眉不淡定了,尤其听到康复师说她最好每趟康复课都陪他一起参加的时候。
  “有必要吗?那我干脆跟他一起住康复中心得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我们的确是提倡这么做的。”康复师笑眯眯的,特别有耐心,“对我们这里的病人来说,爱人的支持是成功的关键。”
  舒眉真想说她不算是陆潜的“爱人”,可想想赵沛航说的那些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就不该听他那些鬼话!
  她现在都怀疑赵沛航是不是暗恋陆潜已久,才跟她说这么多,让她不能丢下他不管。
  康复师看出她的迟疑,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呀?”
  当然有啊,最大的困难就是钱,她得赚钱啊!
  现在衡量财富有很多标准,其中一条是——你的存款够你在ICU躺几天。
  陆潜前前后后在ICU躺了几天?促醒中心又躺了多久?眼下又是康复中心……这笔帐她都算不清了,总之是个挺可怕的数字。
  虽说陆家不缺钱,可他出事后花的每一笔钱都算是他们俩的婚后财产,谁知道将来拆伙的时候,他那个精明到家的老妈会不会借此说事儿,给她少分或者不分财产了?
  这康复中心在半山的位置,像个度假村似的环境一流,跟同样依山而建的酒庄隔着差不多整个A市的距离,比医院还要远多了。
  本来她咬咬牙,开车一个来回两三个小时也不是不行,可陆潜不同意:“你留下来,跟我一起住。”
  他最近说话越来越像正常人了。
  她横他一眼,他却接着说:“开车……不安全。”
  林舒眉倒没想到他有这样的理由,怔了一下。
  “我不会太麻烦你,你留下来,其他的事,交给护工去做。”
  他又乖乖把头发剃短了,只剩贴着头皮的短短一层青茬,像要受戒的小和尚。
  之前听护工提过一嘴,昏迷时都是林舒眉给他理发和洗头,看似简单的动作,她每次要折腾出一身大汗。
  他现在既然醒了,就不想让她太累。
  他这么体谅人,倒让她有些意外。她朝他抖了抖手里那张排得满满当当的康复疗程表:“复健挺辛苦的,你真能坚持吗?”
  “你以为我是怕辛苦?”
  “难道不是?”
  陆潜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只是不想再待在这种跟病房大同小异的地方,像坐牢。”
  三年时间,他受够了。
  赵沛航赵医生的话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于是林舒眉首先做的就是把他住的康复病房装扮得没那么像病房。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照着他的房间改,从色调到摆设,到床单被褥的花色,她甚至自掏腰包给他把天花板的灯都换成了他喜欢的式样。
  要做到这样可不容易。她特意请曲芝华于百忙之中给她拍个陆潜以前房间的全貌给她,而且他那吊灯居然那么贵!
  纨绔子弟还是好听的说法,这不就是个败家爷们儿嘛!
  结果打整完了,焕然一新,想着给他个惊喜,一定能感动得他涕泪横流!
  谁知道陆潜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
  什么情况?之前跟他讲的时候他神情一松,好像还挺期待的样子,都是假的么?
  “我不喜欢这个房间。”他说,“我以为你说的改造,是我出事之前住的那个房间。”
  呃……那不就是他们结婚后住的地方?
  “你确定?你还记得那房间长什么样?”
  “嗯。”
  她又想骂他了,不记得自己老婆,还惦记她名下的不动产。
  舒眉不想改,结果陆潜第一次康复治疗就拒绝配合。康复师来找家属谈话:“哎呀呀,你看这个……”
  服了,换换换!
  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房间,最开始是喜庆的大红色调,陆潜嫌俗,她就弄成了马卡龙色系,他还是嫌俗。
  俗就俗吧,反正他有一半时间都要在医院值班,在家住的人主要还是她自个儿,紧着自己喜欢的来。
  现在他倒不嫌弃了。当然跟医院随处可见的白相比,还是“马卡龙”可爱多了。
  他还喜欢那个纸一样材质的吊灯,问她哪里买的。
  “淘宝,9.9包邮!”
  “床单呢?”
  “也是。”
  “抱枕?”
  “也是。”
  “这个箱子……”
  “别怀疑,我自己刷成这样的。”
  他手摸着箱子上的把手,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家伙醒了以后感觉有点变态。
  还有更变态的。他不让她睡套间外面,一定要她进来跟睡同一间。
  林舒眉头大:“不行,你这让人家怎么想啊?”
  仿佛他需求旺盛,每天都得跟她那啥那啥一样!
  “那又怎么样,你是我太太。”
  “又提这茬?那我叫什么名字,喜欢吃什么,我们……?”
  “你叫林舒眉,双木林,舒展的舒,眉眼的眉;你喜欢吃甜食和螃蟹,我们结婚五年,父母有生意上的往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他顿了顿,缓下声:“我不记得,但我会问。”
  肯定是老姚告诉他的。
  真是太没义气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从她这里支取工资的人,陆潜一醒,立马就站到他那边去了。
  舒眉不买账:“就算知道又怎么样?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相亲也能掌握这些信息,难道当天就可以睡到一起去了?”
  她还忍不住纠正:“还有,我们两家不是有生意上的往来。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给你们陆家打工的,你从小就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老姚未免美化得太过头了。
  陆潜忽然沉默。
  过去的他,在她面前竟然是这样的人?
  舒眉不喜欢他这样,以前他们俩吵架,话不投机的时候陆潜就常常沉默以对,她才觉得看不透他。
  “这样吧。”她想了个缓兵之计,“你如果配合治疗,康复医生说你效果好的话,我就搬进来睡。”
  其实只是想给他一点正面的激励,就像给不肯喝苦药的小朋友一颗糖果,乖乖把药喝了就能吃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谜之自信,竟然能把自己当做陆潜的那颗糖果了。要搁三年前,她是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
  偏偏陆潜还真听进去了。
  康复治疗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困难往往还是被低估的。
  光是站和走这两件事,就已经够折磨人了。
  陆潜那么骄傲的人,竟然连站立和走路都要依靠旁人和器械的辅助,那些萎缩后的肌肉,把他原本健硕有力的腿骨裹得树枝一样枯槁羸弱,像是一点力量都没有。
  他像蹒跚学步的婴儿,每一步都很艰难,汗水印在脚底的地板上。
  有那么几次,连林舒眉也有点不忍,想中途进去叫暂停,或者想着要不算了,等他自己缓一段时间再说。
  她自认为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当初看到他满头满脸的血被送进医院里来也临危不乱,还一边安慰自己死了大不了继承他遗产,反正也是为了钱才嫁他,一边抖着手假装镇定地签字。
  那现在的心软又是怎么回事?看他咬着牙坚持重复那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又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可能还是怕他会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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