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昀拿起小提琴平稳的置放在肩颈处,雪花落在琴弦上瞬间融化,优美的音符缓缓流淌,他身姿颀长,裁剪得体的燕尾服穿在身上衬得他温雅矜贵,他双目微阖在曲子终了时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下颌处将落不落。
小提琴上落满了雪花,他薄唇紧抿抬头望天,略带鼻音的声音低沉暗哑:“你最喜欢的《梁祝》才配得上你最爱的小提琴。”
程昀把小提琴放回盒子里,弯腰行了一个绅士礼,对着墓碑伸手道:“美丽的江昭昭女士,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呢?”
凛冽的寒风穿过他的指缝,他虚揽着空气在雪地中跳起了华尔兹,每个动作都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江昭昭心高气傲不允许她的生命中出现任何瑕疵。
她喜欢的浪漫,她喜欢的仪式感,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会去做,她喜欢的旗袍,她喜欢的曲子,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记住了。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努力长大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可最终她还是抛弃了他。
跳完舞之后,他抬起虚空中的手亲吻了一下:“Je t'aime.”
程昀解开燕尾服上的扣子,坐在雪地上靠着墓碑抽出一枝红玫瑰把花瓣一片片扯下来撒在碑旁给江昭昭念各个国家的著名情诗,这一念也不知道念了多久。
江昭昭脾气不好,阴晴不定,总是失眠,他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晚给她读诗哄她睡觉的,她对这件事有种莫名的执着。
雪整整下了一天,晚上五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程昀恍恍惚惚上了电梯站在1502的门口一下一下拍着房门,他拍了好久也没有人给他开门,程昀气竭烦躁的踢了几下低咒了几声。
正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咔嚓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灯光倾泻而出洒在他的身上,很暖。他愣神,潜意识里他清楚的知道房门是不可能从里面被打开的,没人会等他。
苏鸢讶然的望着站在门口的程昀,他穿着电视上类似西装的衣服,肩膀发顶落满了雪花,嘴唇冻的青紫,面色苍白如纸。
她拽着他的袖口拉他进门:“外面冷。”
程昀眸光暗沉反手关上房门一把把她搂入怀中,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那么紧的力道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方才罢休。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微的蹭了蹭:“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也不知他在外面冻了多久身上没有半点温度,衣服携裹着外面的冷气,很冰。
苏鸢推拒的手垂在身侧任由他抱着,贴的这样近,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柔声道:“我在。”
程昀胸腔剧烈的起伏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竭力汲取她身上的温暖,苏鸢感觉肌肤冰冰凉凉,不知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陪着他。
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他揽她入怀把她从死寂的绝望中拉了出来,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苏鸢把程昀扶到自己的房间艰难的单手脱下他身上结冰的燕尾服外套,他发上的白霜融化成水,头发湿漉漉的垂了下来,额头很烫,眉头紧锁,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俯身脱了他的鞋袜,双手拢住他冰冷的脚放到床上,拉开棉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额头很烫,应当是受了风寒起烧了,可她没有能力带他去那个可以治病的医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人帮忙。
苏鸢理了一下思绪,先用毛巾擦干他的头发,沓着拖鞋去卫生间绞了冷毛巾覆在他的额头降温。
然后又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暖手,坐在床侧把他的脚抱在怀中一点点捂热,覆在额头上的冷帕子一会工夫就没有那么冰了,她一只手端不了水盆只好一趟又一趟的来回跑着替换。
床头的台灯昏暗,程昀俊朗的五官在柔和的灯光下格外好看,苏鸢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伸手解开了他领口的两粒扣子,掖了掖被角,坐在床畔安静的守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程昀的烧终于退了,苏鸢如释重负,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关上台灯默默走出了房间。
第13章 第十三章
早七点,程昀昏昏沉沉的从睡梦中醒来,赖床赖了一个多小时才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光着脚拉开窗帘,外面银装素裹,雪已经小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黑西裤白衬衫,他记不太清昨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细想之下头疼的厉害,索性不再去想。
苏鸢正坐在客厅里看书,程昀望着她心头一动,醒来就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真好,他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轻咳一声:“你看得懂吗?”
她合上书本眼圈红红的望着他:“你醒了,可有何不适之状?”
程昀瘫在沙发上打了一个哈欠:“你不是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不是天天对我念叨什么什么有违礼法吗?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转头就和我睡到一个床上了,这算什么?”
苏鸢解释道:“你发烧。”
他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抽出两张卫生纸擦鼻涕:“你眼睛怎么红了?”
苏鸢理了理睡衣的褶皱:“思家。”
程昀身体一僵喉结动了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想也没用,隔着一千多年又不是隔着一千多公里坐飞机就能回去,他们把你都虐待成这样了你还想他们?有那时间你还不如多想想我。
偷偷背着我哭,眼睛都哭成红兔子了,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这样,我给你变个魔术,你对我笑一下行不行?”
程昀左手把电视遥控器藏在身后,右手装模作样的对着电视屏幕一通比划,屏幕缓缓变亮,他熟练的把频道调成了动画片《哆啦A梦》,欢快的主题曲在客厅里响起:“每天过得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哆啦A梦,幻想就无限延长……”
苏鸢新奇的看着跳来跳去的哆啦A梦,丹凤眼上挑,柔柔的笑,程昀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枕臂问道:“喜欢吗?”
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程昀看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色瞬时就沉了下来。
等主题曲放完他用遥控器关上电视如愿等到苏鸢偏头看他,目光带着几分询问。
程昀无奈耸耸肩:“没有了,魔术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苏鸢抿唇笑笑站起来走到厨房去盛米粥:“饿了吗?用点米粥可好?”
程昀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肚子早就饿了,对食物的味道十分敏感,他震惊的看着她把熬好的软糯米粥盛在碗里,皱眉冷笑。
说好的是来自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呢?说好的对21世纪的所有事物一无所知呢?这才几天就演不下去了,他是疯了才会相信她荒谬的话。
苏鸢右手手指用不上力,只能用左手端碗,程昀胆战心惊的接过来,飞快的端到餐桌上:“烫到怎么办?半残废就不要瞎逞强,我告诉你八百遍了让你卧床静养。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是不是故意装作听不懂我说得话?”
她疲倦的眨了眨眼睛:“昨日吴淞带李姐来此帮忙,她教我如何整理衣物,烹饪膳食。
恕我愚钝,只勉强记得如何熬煮米粥,其他膳食步骤繁多尚需练习。
你前日所授课业我皆已熟记,只说话的遣词造句恐需要些时日才可领会贯通。”
“所以呢?”
“你可否不要生气?”
程昀莫名道:“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苏鸢歉疚道:“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程昀好笑,他依稀记得吴淞告诉他,苏鸢问他该怎么哄他开心?常理来讲不是应该撒撒娇多说几句好话讨好他吗?她倒好,一本正经的给他一五一十的汇报学习进程,真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她把这里当成什么了?把他当作什么了?
“我如果怕麻烦就不会把你带回家了。”程昀咳嗽了几声,“难受死了,我上楼去洗个澡,你先吃。”
程昀洗澡洗的很快,他换了玫红色连帽衫搭配苦瓜绿宽松长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抄着口袋慢悠悠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餐桌上放着两碗泛着热气的白粥,苏鸢剥着鸡蛋的手垂落在桌案上,闭着眼睛在打瞌睡,程昀蹲跪在地上绕有兴趣的细细打量着她。
她睫毛很长,皮肤细白,嘴唇应该……应该很软,长成她这幅模样如果在学校应该会很受欢迎。
苏鸢从覃朝而来,深受封建思想的蛊毒,男尊女卑的概念根深蒂固,从小学得是女戒女训,在勾心斗角中长大,才养成了她现在谨小慎微老成持重的性格,察言观色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她活得完全没有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就是一个封建王朝完美的大家闺秀模本。
程昀摸了摸她红肿结疤的冻疮,网上说生了冻疮很难受的,又痛又痒,她右手再休养几天估计就能活动自如了。
江月白那天故意夸大其词告诉他五个指头都断了,当时还真是把他吓了一跳,好在只是拧伤没什么大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他,所以她害怕他会生气,害怕自己会给他添麻烦成为他的累赘,害怕他会抛弃她。
程昀忽然很想让她感受一下新世纪的美好,她才十九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依赖他,第一次有人等他回家给他开门,第一次有人无条件的相信他,第一次有人傻乎乎的对他好,他很没有骨气的感动了。
苏鸢手中的鸡蛋脱力顺势掉了下来,程昀抬手接住对视上她水润的凤眸道:“宝贝,困了就回房睡。”
她长睫轻颤:“我有名字。”
“苏鸢?连名带姓的叫显得多生分。苏苏?鸢鸢?你更喜欢哪一个?”
苏鸢继续剥着他手中那个未剥完的鸡蛋:“莞莞。”
程昀坐在她对面偏头接连不断的打了两个喷嚏:“哪个wan?”
“钟鼓喤喤,磬莞将将。”
说和没说一个样,程昀并没有听懂,他蓦然想起《箜篌》女主角兰岐王妃的名字叫苏莞,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莞。
他喝了两口白粥,随口问道:“你说你生于元平二十三年三月初三,今年十九岁,也就是说现在你所处的年份是元平四十二年。
那你知道兰岐王谢玄吗?还有兰岐王妃苏莞?
苏莞是礼部尚书苏九龄之女,和你同姓,年龄也和你差不多。
华岳投拍了一部电影,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电影你知道吗?和电视剧差不多,就是……”
程昀后面说了什么苏鸢完全听不到了,兰岐王谢玄?苏九龄之女?兰岐王妃苏莞?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称谓,她原本该经历的生活。
圣旨已下,苏家必定是要送女嫁入兰岐王府的,皇命不可违,否则便是欺君之罪,论罪当诛九族。
苏家除了她嫡长女的身份,只有莫氏所出的苏茉为嫡女,堪配王侯,可她只有十岁还未及笄,是不可能出嫁的,那嫁给兰岐王的苏莞又是谁呢?
“喂,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程昀咳嗽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苏鸢回神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他面前的小盘中,回道:“略有耳闻,不曾见过。”
程昀咬了一口鸡蛋:“也是,你们古代的大家闺秀不是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未出阁的少女怎么可能见过缠绵病榻深居简出的兰岐王?
你别看他病歪歪的,日后可是他平叛北疆,推行新政律法,整治贪官污吏,扶持自己弟弟登上了皇位。可惜英年早逝,不然皇位哪轮得到谢余。”
北疆动乱三十五载最终竟是被谢玄平叛的?苏鸢不可置信的怔愣在原地,这些对于程昀而言只是茶余饭后消遣的历史谈资对于她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生活。
“他病逝于何年?”
程昀把米粥喝完用卫生纸擦鼻涕,头痛鼻塞搞得他无精打采,见苏鸢十分有兴趣的模样尽量详细的复述着《箜篌》主角人物的生平梗概:“元平四十三年他娶了苏莞,史上记载兰岐王妃姿容绝丽,蕙质兰心;与兰岐王夫妻感情甚笃。
元平四十六年,谢玄临危受命平叛北疆,苏莞随军前往,后孤身率几千将士镇守鄞州,被马踏成泥,尸骨无存。
谢玄病逝于元和三年七月初七,是兰岐王妃五周年的忌日。
这五年他结党营私招权纳贿,他轻徭薄赋推行新政,后世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真假谁也不得而知。”
第14章 第十四章
苏鸢愣神,程昀敲了敲桌子:“又发愣,粥都凉了还不赶快吃?”
苏鸢放下勺子:“我累了,想回房歇息片刻。”
“把饭吃了再睡,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也记不住?”程昀拉着椅子挪到她旁边端起碗,舀了勺米粥喂至她的唇边。
这是在对他耍脾气?他不喂她吃饭她就不吃了?她就喜欢说话说半句,心思弯弯绕绕,委婉的不显山不露水,其他的全靠别人猜,还好他一眼就能领会。
“你撒娇的方式可真独特。”
苏鸢木木的任由他喂完小半碗米粥,程昀心满意足的放下碗又开始打喷嚏,她忧心仲仲的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去医院,看诊。”
对于苏鸢突如其来的主动程昀有些受宠若惊,她手背龟裂结疤,碰触到他的额头有粗糙的摩擦感,明明摸得是他的额头,程昀却感觉心口也沙沙的,痒痒的,特别奇怪的一种感觉。
他耷拉着脑袋,虚弱道:“宝贝,你看我都病了,你说两句好听的哄我高兴高兴好不好?我刚刚还无偿给你讲故事解闷,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苏鸢略一思忖,学着电视剧中的说话方式柔声道:“你很好,你最好了。”
本来充满撒娇意味的一句话由她平铺直叙的讲出来完全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让人生出根本就不是同一句话的错觉,以至于程昀硬是没有听出来这句话曾经有多少女人对他说过。
“然后呢?”
苏鸢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眸茫然的望着他,她应未曾记错才是。
程昀以手抚额:“我让你说两句你就只说两句啊!这算哄人的话?你还要应付的再明显一点吗?
该听的话不听,不该听的你倒是记在心上了,我严重怀疑你就是故意的。”
程昀一口气没顺上来又开始持续不断的咳嗽,苏鸢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脊背帮他顺气:“我……我说得不好,以后会好生学习。”
学习!学习!学习!合着她的脑子里就只有学习!这也是需要学的吗?哄人都不会,取悦人估计就更不会了,这要是放在三妻四妾男尊女卑的古代就她这古板无趣的模样怎么争得过那些巧言令色的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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