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胥问不出别的,在客厅坐了几分钟后便回房了。
从盛夏到深秋,方胥一直都有睡回笼觉的习惯。
因为夜晚的睡眠太差,导致她上午总是精神不济,头痛恍惚,因此必须要补眠,而且她还一定要拉开窗帘见着亮光才会睡。
方胥眯起眼看了一会窗外的好天气,侧身躺下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屋子的房门好似被人悄悄开了一条缝,她留意到了,背脊僵直,却没做什么反应。
片刻,屋外的客厅传来锁门的声音。
应该是何姨出去买菜了,所以刚刚过来看她有没有睡着吧。
方胥松了口气,终于放心的睡了过去。
……
半小时后。
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开始间歇性的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有点像小孩的弹珠在木质的地板上滚落。
啪嗒嗒,啪嗒嗒。
听得人格外心乱。
方胥被吵醒,睡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认真听了一会儿,一时竟辨不出那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于是蹑手蹑脚的下床趿了双拖鞋站在卧室中间,仔细寻找起这个声源来。
结果一无所获。
她近来有些敏感多疑,便一定要把这声音给找出来。
找到最后,方胥发现这声音根本不是从这间房间里发出来的。
顺着楼梯一路走下去,在她卧室的下面,她看见了一个地下室,那是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她平常根本不会下去那里。
门把拧不开,应该是被锁上了。
方胥没有钥匙,她握住把手使劲晃了晃,还是开不了,她正要放弃,便听见“咔嗒——”一声。
门的那一边,锁好像转了一下。
紧接着,门咯吱一声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里面森黑一片,不见半分光亮。
方胥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伸手摸进去去开灯。
开关就在门口,她一下就摸到了,但是按下去后却没什么反应,好像里面的灯泡很久前就坏掉了。
一个杂物间也没什么好看的,她下意识把那门关上,想。
并不承认是自己胆子小不敢进去。
然而正要上楼睡觉,那弹珠在地上滚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她很确定,就是从身前这个地下室里传出来的。
终究还是不查明白心里不踏实,方胥把门大大的敞开,让外面的光透了一点进去。
然后她硬着头皮进了地下室。
里面并不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光线很暗,这一次,那声音愈发清晰了,好像就在耳边。
她低头搜寻着,很快,在地下室最里面看到了一个正在滚动的长尖圆柱物体。
这里地势平稳,也没有任何外力,按理不会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滚来滚去发出声音。
方胥觉得奇怪,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还在往角落里滚的不明物体,等它撞到了一个保险柜后,那奇怪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保险柜上好像还放了一箱子旧物。
她象征性的翻了翻,谁知却找到一张照片——一张大学时留下的合影。
说起来大学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记不得了。
但这张毕业照却似乎是被人一直悉心保存着的,方胥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希望能透过这张照片想起一些什么。
第一排的中间,她看见了一张灿烂明艳的脸,这张脸她每天都在镜子里看到,却再也没见过这样明艳灵动的模样。
方胥失神了一瞬,接着往下看。
看到最后一排中间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那里有一团被烟灰烙烫过的痕迹,正烫在一张人脸上,照片上半点也看不出这人的面容了,但看其衣着打扮,应该是个个子很高挑的男生。
她摸了摸那个烟灰烫过的地方,粗糙一片,很划手。
照片下面有对应的名字,她看到第一排中间写的是她——方胥。
最后一排中间,依旧是被烟灰烫过的模糊一团。
就算是记不起之前的事情了,方胥也很清楚自己的作风,这不可能是她的手笔。
是陆忱吗?
这个被烫毁的人脸彻底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知道他是谁,陆忱又为什么要烫掉他的脸。
想得正入神,脚边再次传来嗒嗒的滚落声。
她低头一看,发现一个一头尖锐的圆柱形物体滚落到了她的脚边,她俯身捡起,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一个子弹头。
假的吧?
方胥顺着那子弹头滚过来的方向看去,漆黑一片的地下室里,门忽然“啪”的一声被合上了。
光线被门隔绝的瞬间,她看到门后站了个人。
狭小的空间里,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右手下意识捞起旧工具箱里的榔头,仿佛喝多了酒的壮汉上了头,奋力挥动着手里的榔头,不管不顾的冲向门的位置。
她想开门逃离这个地下室,恐惧让她乱了分寸。
黑暗中她似乎碰倒了很多东西。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后颈,方胥汗毛竖起,腿脚瞬间软下去,手中的榔头掉到了地上。
“陆先生——陆先生——”她嗓音低哑的喊出声,虽然明知道现在没有人在家,但她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求救,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丝生机一般。
后颈那只手似乎用了力,随即顺着她的脖子探入,她上衣的扣子被解开,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
“你喊他陆先生?”
熟悉的声音,阴沉的语调——方胥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
“为什么……”方胥忍不住发抖,“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他好似笑了一下,继而将她抵在保险柜上,神色有些冷郁的说:“因为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方胥。”
方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敲了敲她身下的保险柜,说:“你的陆先生……”
方胥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一些陆忱的事情,又或者他死的过于冤屈,怨气难纾,因此找人帮他主持公道。
黑漆漆的地下室中,她蜷缩着身子语气微颤,“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次他什么话也没说。
地下室外有人在撞门。
一下,两下。
第三下时,有光涌了进来。
方胥看见了陆忱。
被光亮刺到,她没看清陆忱脸上是什么表情。
保险柜和墙壁的夹角处,她慢慢滑落下去,失声喊了一句,“陆先生——”
第三章
男人微怔,随即两步走了进来,踢开了脚下拦路的木箱。她被拦腰抱起,听见他温柔的低语,“没事了,别害怕。”
出地下室的时候,方胥看到了那扇被砍得破碎不堪的木门,锁的位置彻底松落,地上丢着一把消防用的板斧。
他的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西装粘上了木屑和灰尘。
陆忱把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看了眼她胳膊上的淤青和擦伤,原本温和的面容终于一点点归于阴沉,“你去地下室做什么,能给我个解释吗?方小姐。”
方胥没有留意到自己横冲直撞碰出的伤,她神色恐惧的看着他,磕磕绊绊的说:“陆先生……我们家里有一只鬼。”
男人眯起眼睛,有点好笑的问,“是吗?他长什么样子?”
方胥闭着眼回想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像冰一样冷……他的手,他长得很漂亮……个子也高……”
男人在一边的柜子里翻出医药箱。
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男人始终没再接话,他脱下西装外套,伸手抽去脖子上的领带丢在沙发一角,挽起两边袖子用碘酒帮她消毒。
胳膊上传来的痛感拉回了她的思绪,方胥终于看到他脸上平静到淡漠的表情。
她忍不住想,他这样崇尚科学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些鬼话,于是干脆利落的闭上嘴,再不说什么。
男人视线专注,这样近的距离,方胥清晰的嗅到了他衬衣上不同于碘酒的消毒水味道,下意识问:“你去医院了?”
“嗯。”
方胥的恐惧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冲淡了,“陆先生身体不舒服?”
陆忱低着头帮她处理好伤口,这样俯视的角度,她能看到灯光下他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出的模糊剪影,却没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轻笑和一种晦暗不明的病态情绪。
“是不舒服。”
方胥皱了皱眉,他不是约了客人吗?是因为不舒服所以又去了医院?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问,“陆先生……”
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欺身上来将她压在沙发上,他十指修长,拨开她的衣领,低声说:“别这样关心我,方小姐,你时冷时热的态度会让我没有分寸。”
方胥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伸手拢住衣领。
然而没用,衣领被男人用力的扯开,两颗扣子应声落地,露出白净一片的颈项,他低头想吻她。
靠近的那一瞬间,她脖间一道清晰的紫红指印却蓦地陈于眼前,刺到了他的眼。
方胥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到,忍不住扭动推拒。
男人的视线却好似在她的侧颈定格了一般,一手强按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头被迫偏到一边。
在她的后颈上,他看见三道相同的指印,已经青到有些发紫了,这样的力度和角度,不可能是她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弄出来的。
男人的指尖摩挲着她脖上的指印,语气像水滴在深潭,晦暗不清,“谁碰过你?”
方胥露出自嘲的表情,“我说了,你真的信吗?陆先生。”
大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方胥下意识将他推开,整理了一下上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
欲盖弥彰。
男人也不揭穿,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楼上的书房打开轻薄的笔记本。
他不信胡话。
只信监控。
……
何姨拎着菜篮子进家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方胥端端正正面容僵硬诡异的坐在沙发上,低头换鞋时,发现鞋柜上多了一双男人的定制皮鞋。
“先生已经回来了?”她悄声的问。
方胥点了点头。
何姨匆忙换上鞋去厨房收拾食材,表情有些困惑,“这周怎么这么早。”
“何姨——”她忽然喊住了她。
何姨回头。
方胥颇有点不自在的嘱咐了一句,“陆先生今天好像不太舒服,中午的菜清淡些,别太油,也别太辣。”
“哎——”
陆忱靠在二楼的书房椅背上,听到这句话,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哂笑。
原来有时候,瓦解一个人的意志和边防,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有电话打进来,书房的隔音向来很好,他用遥控关上门,按了接听。
“陆先生,上次在酒庄交货的时候,下面的人里混了条子。六爷说对不住您,人是他五妹带来的——没想到您退出前的最后一次交货,会出这样的事情。”
陆忱垂着眼帘,视线还停留在电脑上的监控画面上,眼神淡的有些冷,“我要那段视频。”
“六爷说那小子死前逃到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戈伦特教堂,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而且您新婚都没有通知任何人,六爷说这次要补给您一个新婚贺礼。”
陆忱看着透明的玻璃门,楼下的方胥正在认真帮何姨择菜,他笑了下,眉眼深深,有种旁人难懂的温柔,“我结婚了,不想再扯上这些事情——三天之内,我要见到那段视频。”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声,似乎电话被另一个人接起,那头声音苍老沉肃,“陆先生。”
陆忱眼帘低垂,语气谦恭,“韩六爷。”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似乎有些遗憾,“有些事情一旦做过了,这辈子都是撇不清的,陆先生因为太太退出,是认真的吗?”那声音笑了笑,“您的太太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脱下了警服,不是吗?您退出与否,和您的婚姻已经不会有什么矛盾了。”
陆忱摇头,“我太太曾是最好的警察,陆某的选择,六爷不会懂。”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我记得陆先生以前说过,不信这世间会有舍生取义的人,可后来遇到了您的太太帮您挡枪。那时您说会对天地秩序心存敬畏,是因为这个原因?”
陆忱没说话。
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中。
他那时还不认识她,她也只当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游轮上出事时,穿着便衣的她第一时间掏出枪挡在他前面,在那之前两人甚至还从没说过话。
他不敢相信一个女人冒着必死的危险挡在他面前,只是因为她是警察,他是公民。
然后她左肩中枪,被同僚拖进了船舱。
他本来可以反击,却莫名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舍命保护的人是个手持枪械的凶徒,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牺牲不值得。
于是他选择了继续维持那个好公民的形象,跟着她一起躲进船舱。
她的同僚疲于应付那些国外的黑势力,无暇分身照顾她。
他在船舱下脱了她的衣服,用刀挑开她左肩的伤口,中枪的位置离心脏很近,他视线清冷专注,拿刀的手很稳。
没有麻醉,她咬着他的衣角一声不吭的忍着,取出子弹后,她整个人都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润湿了她苍白的眉眼,她睁开眼睛向他道谢,“谢谢先生,您是医生吧,手法很娴熟……”她看起来很庆幸,眯着眼睛笑出了一个月牙,“救了位医生,功德无量,不算亏了。”
他沉默了一下,擦干净手上的血,说,“我不是医生。”
陆忱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什么,做了最大的一次让步,让暗处的下属将那批军火沉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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