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见大儿子来了,也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你来给我评评理,人说是养儿防老,可是这个孽障,却生生地要把我气死才算完。”
贾珠少不得让王夫人消消气,又让李纨服侍了王夫人洗漱。一通忙乱下来,宝玉还是直直地跪在地当间,别人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就算是自私如王夫人,对自己所生的孩子也是放在心上疼的,见宝玉这样,出声道:“怎么,你刚才摔打得我还不够,现在就要给我安一个不慈的名声不成,还不快些起来!”
宝玉这才出声道:“还请太太同意了老爷的话,让儿子过完年就与琏二哥哥一起回金陵应考。儿子的东西也不敢劳动了太太,少不得请大嫂子费心替儿子准备吧。”
贾珠就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向着王夫人道:“说来宝玉虽然小些,可是与琏儿一起的话,相互也能有个照应。何况此事老爷也同意了,太太纵是心疼他,也让他走这一遭吧。”
王夫人几乎让贾珠的话气得倒仰。只是这个大儿子自那年出了元春之事后,再不肯与她交心不说,平日里能少说一句,那是多一个字也不肯说出来的。今日里已经算是比半个月对她说的话还多了。
可是宝玉刚才却直接把玉当着自己的面摔到地上,让王夫人如何能因贾珠几句话就平了怒火?向着贾珠高声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把那与他一块下地的玉,都摔了。好在那玉还算结实,若是真的摔个好歹,老太太与老爷问起来,岂不全是我的不是?就算是老太太老爷不问,难道他一个做儿子的,就该摔打这玉给我看不成?”
这还是贾珠刚刚得知。他平日虽然不愿意与王夫人说话,可是礼数还是不缺的。听到宝玉无端地把玉摔了,也是脸色一沉:“宝玉,你那书都念到哪儿去了,怎么能摔打太太?还不快些给太大赔礼。回去自己抄了孝经给我。”
宝玉还是梗着脖子,不过这次他给了贾珠一个理由:“大哥哥可知道,太太说得是什么?又说什么有大造化,将来有贵人之类。当日里太太是怎么说大姐姐来着,哥哥忘记了不成?现在又把这话落到我身上。都是这玉惹得,不如我摔了它,也省得将来不知道谁用它算计到我身上。”
贾珠本就知道宝玉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进屋来就觉得一定是王夫人做了什么让宝玉愤慨之事,才惹得他与王夫人起了冲突。现在听了宝玉说出的理由,虽然觉得有些牵强了——元春那时是个女孩,宝玉却是男子,不会存了送人入宫一说——可是也难保王夫人不因宝玉年幼,有将他笼络之心。
就见贾珠已经站了起来:“当日之事,太太竟然一丝后悔之意都没有,还想着让这样的事再在宝玉身上重演不成?宝玉,天已经不早了,回去歇着你的吧。你放心,你的东西你大嫂子自是会替你收拾。”
宝玉不放心地看了贾珠一眼,贾珠也知他担心什么,还有心对他笑笑:“你放心,我不会生气。”
你是不生气,可是王夫人生气呀!想她一个做母亲的,不过是说了小儿子几句,就受了宝玉的摔打。好不容易盼着大儿子来了,不为她说话算了,还直接就放了小儿子走。是个人也忍不了不是。
宝玉刚出了屋子,就听到王夫人在那里大放悲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样几个孽障来。一个个地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就听见贾珠低低地说了一句:“太太是想着此事让老太太、老爷都知道不成?”成功地让王夫人收了哭嚎。在心里给贾珠比了个大拇指,宝玉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梨香院就算是离荣庆堂远,可是都在一个府里,又能有多远?贾母第二日就知道王夫人与宝玉起了争执,影影绰绰地还知道了她所说的关于宝玉有大造化的话。
贾母心里也觉得宝玉能伴玉而生,是个有大造化的。可是这样的话,经了元春一事后,在荣国府里都不许再提。现在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不管孩子将来如何,红口白牙地提了出来,贾母简直不能忍。
她不想忍一个人,表现得很淡定,轻轻说一句二太太即是受了风寒,那就不必再来自己这里请安了。又说李纨带着的贾兰还小,为免得过了病气,让李纨与贾兰也不必再去给王夫人请安。
一下子王夫人身边除了丫头婆子,竟连一个亲人都见不着,就算是想打听一下老太太最后是不是同意宝玉回金陵都不能了。只好一个人在梨香院里暗恨,再不就是搓磨一下赵姨娘母子了事。
为怕王夫人真的使什么手段,与宝玉来一出母子连心,贾母不得不重新思考宝玉回金陵的必要性——在贾母看来,宝玉才能多大年纪,能分辨什么是非?不过是与元春感情深厚,才对大造化几个次从心里抵触。
可是王夫人又不同,她管理内宅多年,一向手段不缺。这一次发现宝玉不爱听这大造化之语,说不得下次就改了说辞。一次两次还好,有个三次四次,难保宝玉不上了她的当。
于是贾母将给宝玉收拾行礼之事交给李纨,再不说出什么阻拦的话——宝玉这一走至少得有半年光景,隔的时间长、通信也不方便,王夫人的影响也就越发所剩无几了。
等到薛姨妈一家子拖家带口地来到荣国府里投帖之时,就发现此时的荣国府,已经不再是她姐姐信中所写的光景。门子听到她们是来拜王夫人的,也有人引着进门。可是那路怎么看都不是去正房的路,一问才知道,王夫人此时已经住进了梨香院。
薛蟠本就不想来荣国府里居住,现在见到王夫人已经失势,小声对薛姨妈道:“妈,姨妈自己这里都不畅快,怕是咱们不能再给姨妈添麻烦。”
就是薛宝钗再随份从时,也觉得她哥哥所说有理,看着薛姨妈不说话,只等她的决断。薛姨妈却有些犹豫:“还是见了你姨妈再说吧。咱们两家总是几辈子的老亲,若是他们老太太殷勤留客,也没有咱们自己强要自住的理儿。”
可惜这只是薛姨妈的一厢情愿。王夫人见了薛姨妈,倒是也哭了一鼻子,还说些自己的不如意处。没等说完,已经有李纨带着贾兰过来拜见姨太太。
王夫人有心给李纨个没脸——自贾母说她得了风寒,李纨母子每日只随了贾珠在梨香院外磕头,面都不照一个——却怕在自己妹妹面前失了体统,让妹妹觉得自己一个做婆婆的,连个儿媳妇都拿捏不住。
李纨与薛姨妈等人见了礼,才含笑问道:“太太可是现在就与姨太太一起去拜见老太太?”
府里来了客人,按说也该拜见一下贾母这个辈份最高的长辈。可是王夫人等于是被贾母变相禁足,自己如何敢轻易出了梨香院?
又不好当着薛姨妈说起,只好淡淡地看了李纨一眼:“你姨妈她们远道而来,总得让她们洗漱一下。”
李纨也知她的担忧,更知她此举是在试探贾母之意。可是自己已经得了贾珠耳提面命,此事不许自己多话,也只赔笑道:“太太说得自是正理。”别话一句不提。
这让王夫人的试探,竟如打在了棉花地儿里一般,空落落地没个实处。只好对李纨道:“你去老太太那里看看,老太太可歇了没有。别让你姨妈一来,就让老太太挑理。”
薛姨妈忙笑道:“就是老太太歇了,我们做小辈的等等也没什么。何必让孩子来回地耽误工夫。”
李纨见王夫人再无别话,招呼丫头们上来服侍着王夫人并薛姨妈母女洗漱。那边薛蟠倒是个难题——贾政与贾珠两个都上了衙,宝玉自那日与王夫人闹了一场,也不见王夫人的面了。王夫人一个做娘的,也没有去给自己儿子赔小心的理儿,现在倒让薛蟠没个人陪着。
再是得了贾珠之令,李纨也不能真的把薛蟠独个留在梨香院里。小心地看了王夫人一眼,李纨才轻声道:“太太,宝玉想着此时也该下学了,不如让他来陪薛兄弟去见见大老爷。”
心下叹一口气,面上还得笑盈盈的王夫人,向着薛姨妈道:“你不知道,宝玉这孩子让我们老爷管得,日日不许耽误了念书。现在听说琏儿要去应考,非得也要跟着回金陵试试。前两天让我说了两句,还不愿意呢。”
薛姨妈嘴里就对宝玉赞个不停,就是宝钗听说宝玉小小年纪就要去迎考,不管考不考得中,只这一份志气也让人佩服了。
看着薛蟠在那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宝钗不由道:“宝兄弟才多大年纪,就有这样的志气。哥哥也该多与他往来讨教才是。”
这话让薛蟠的不自在更盛。好在平日里他这个妹妹就总是爱说教于他,也只听听就过去了。李纨倒觉得宝钗此话有些托大了,这话若是薛姨妈说,人人都会觉得她做母亲的愿意让儿子上进。可是宝钗一个做妹妹的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不一时,宝玉已至,王夫人心下再觉得不平,也只好当着薛姨妈给他一个笑脸:“可是下课了,快来见过你姨妈和哥哥、姐姐。”
宝玉礼数从来不缺,上前给薛姨妈见了礼,也与薛蟠对行了礼。奇怪的是他胸前的这块石头,对上宝钗竟有些微微发热,却又不同对上黛玉时的炙烫,仿佛四肢百骸都有些舒畅一般。
这还真是区别对待呀。宝玉心里呵呵了一声,对这石头的看人下菜碟大不以为然——难怪那原著里原主只对着黛玉一人摔玉,对上薛宝钗就只能听她说教不休,原来也是有原因的。
可是不管它这里如何做怪,已经与石头对抗了八年的宝玉表示,这么长的时间,一个八年抗战都胜利了,自己还搞不定你一个石头?
脸板得平平地,话说得少少地,眼睛坚决不向薛宝钗看,不信这样人还觉得自己对薛宝钗有什么好印象!
事实也是如此。见他这个做派,薛姨妈虽然觉得这孩子不大好亲近,也以为这是荣国府里的教养使然,向王夫人道:“好一个懂礼的孩子。姐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如今珠儿也得了官,宝玉自己又这么上进。就是元春,听说婆家待承得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知道三个孩子都不与自己亲近?王夫人脸上还是挂了满意的笑:“只是这三个,都是自己有主意的,万事不由得我做主。”
“孩子们有主意也是好事。总是他们都是上进孝顺的。不象我这个祸害,这么大了还不及宝玉一个零,日日与他操不完的心。”薛姨妈感叹起来。
王夫人想劝,又不知道该劝些什么。若是宝玉没过来,还能说些树大自直的话。可是现有一个才将满八岁就想着自己去考秀才的宝玉,这样的话王夫人实在说不出口。
还是李纨见宝玉与薛家人已经寒喧完了,对王夫人道:“太太,现在就让宝玉同薛兄弟一起去见大老爷吧?”
听说让自己带薛大傻子去见贾赦,宝玉就是一呆。贾赦有多不待见王家的人,难道王夫人与李纨都不清楚不成?万一他忍不住,直接将薛蟠撵出去,可怎么办?
第235章
本来宝玉还想着围观一下贾母见薛姨妈, 怎么当面拒绝薛家人入住荣国府, 而薛姨妈脸色又如何,薛宝钗还能否维持她的淡定自持。现在一句话让李纨打发着带薛大傻子去见贾赦, 心下难免不平。
当着客人的面, 这不平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祭出自己板得平平的面瘫脸,向着薛蟠点头示意,让他随了自己前往。
那薛蟠是个荤素不忌的, 见宝玉年纪虽小, 可是却生得面如冠玉,眼似点漆,唇红齿白。配上那生人勿近的表情, 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里痒痒。
他快走了两步, 与宝玉并排, 口里称着“好兄弟”, 问道:“平日里宝兄弟读了什么书,是和哪位先生上学, 可有相好的同学没有?”
此时宝玉还只当他是客套, 也随口答了他的问话。少不得回问他可否读书等语。薛蟠也不以宝玉面无表情为忤, 见宝玉肯答理他,已经开心到了十二分,觉得只冲这个宝兄弟, 就是听了薛姨妈的话, 合家都住进荣国府也没有什么。
一时更是上头上脸, 就要来拉宝玉的手。宝玉不着痕迹地让过,看了他一眼道:“薛大哥哥快些走吧,要不一会大伯出门,不拜见了主人家,倒似薛大哥哥无礼似的。”
得他这一句,这一眼,薛蟠直似吃了蜜蜂屎一般,脸上的笑越发让人没眼看,挨挤着宝玉边行边道:“能与宝兄弟一处,就是不拜见主人也使得。再说我妈说了,宝兄弟是伴玉而生的,最是有大造化的人。认识了宝兄弟,比认识了多少人都值得呢。”
这话听着不象,由不得宝玉不打量薛大傻子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眼前人恨不得把口水都流出来了,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宝玉才阴沉了脸道:“薛大哥还请慎言。什么大造化不大造化的小弟不知道。只知道人需自立。若是自己不肯读书上进,别说什么伴玉而生,就是家里传下多大的富贵,也有败光的一日。”
薛蟠本还想再走近宝玉一些,听宝玉说得与平日里那些狐朋狗友所谈不同,略明白了些——眼前这位别看年纪不大,可不是自己平日里相处的那些戏子娈宠之流。少不得强忍下一腔心思,做出将宝玉的话听进了耳中的姿态。
可是终是对宝玉起了龌龊之心,那眼神、动作都生生地往宝玉身上挨挤过来,让宝玉不胜其烦,恨不得直接给他一脚,把他脑子里那点子下流东西给他踢到汪洋里去。
好在贾赦的书房就在眼前,门上服侍的小厮本是见惯了宝玉来找贾赦的,有上前打千的,也有进内去通报贾赦知道的。
少时,那进门的小厮又跑出来,笑向宝玉道:“老爷请宝二爷进去呢。”
宝玉才向薛蟠一引:“薛大哥哥,请。”
薛蟠也知贾赦袭得是一等将军,少不得正了下衣冠,随着引路的小厮入内。宝玉向贾赦行了礼后,向他介绍跟着的薛蟠道:“大伯,这位就是我姨妈家里的表兄,名蟠,字文龙。”
贾赦本来对王家人与王家的亲戚就不待见,心里先有了三分不喜。再见那薛蟠长得胖大,面带骄奢,心下那不喜就添到了五分。还想着宝玉即是亲自带他过来,总得看在他平日里与自己亲近的情份上,不好让宝玉十分没脸,也冷着脸吩咐人上茶。
落座后能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问问薛家为何进京,一路上所行可顺利,再就是薛蟠是否读书,读到了哪里之类。
前面的话还有薛姨妈教过,薛蟠也拿送宝钗参选为由,并没走了大褶。可是等到问书时,薛蟠就有些招架不住。贾赦好歹也是受过继承人教育的人,不欲让客人为难,也就把此话略过,心内的不喜已经升到了九分。
又见那薛蟠,说话还不忘记时时看宝玉两眼,又分明不是怕自己说错了话才看向宝玉的,贾赦这个风月场里走惯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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