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刚才已经出言提醒了惜春,平日这尤氏对她并不上心,怎么她还肯答应回宁国府呢?贾母又一向是以疼爱小辈示人的,自己说不出不让惜春回宁国府的话,只道:
“你那府里的确是冷清了些,只是你妹妹还小呢,又与姐妹们一起熟悉了。冒冒然地让她一个回府里,我也不大放心,也怕她离了姐妹们,自己一个觉得孤单。”
尤氏忙道:“知道老太太疼妹妹,可是老太太怎么也得把疼孙女的心,分我些才好。妹妹不过是陪我两日,等着过些日子我习惯了,必是亲自给老太太送人回来的。”
外头远远地听到人笑道:“我听说今日有人送谢礼上门,就自己在屋里等着。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敢是老太太把谢礼扣下了不成?”一行说,王熙凤已经一行进了屋。
见了她来,贾母脸上的笑都多了两分:“还说什么谢礼,她今日来送谢礼是假,拐人才是真。”那手就微指了一下尤氏。
王熙凤点了点头:“即是这样,老太太只不放人。等着她天天来老太太这里送礼。什么时候老太太觉得谢礼足了,再让四妹妹与她回去几日。全了她那张脸。”
贾母与尤氏听了,一起笑了起来。只有惜春还想着刚才尤氏的话,小脸还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模样也没有。王熙凤见了,笑向尤氏道:“看了没有,我们四妹妹也不想与你走呢,你可快些自己回去吧。”
惜春听了,有些发急:“谁说不愿意来着。”
贾母便知难留,脸上还是挂着笑:“看了没,平日你再疼四丫头也没有用,人家这才是嫡亲的姑嫂。一到有了事儿,还是向着自己的嫂子。”
王熙凤就做出了哭样来:“好好的臊了我一脸。看来往日里咱们都白疼了,不如以后老太太把疼她那份,改疼了我吧。”
听到从尤氏到王熙凤,都想着得了自己的宠爱,就算是知道不过是戏言,贾母还是高兴,对着尤氏道:“我可与你说好了,四丫头只与你住几日。哪日里我想她了,还是要接回来的。”
尤氏忙笑道:“那是自然。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们来,我们还得来给老太太请安,好让老太太别忘记我们呢。”
贾珍并不知道尤氏竟然真把惜春一次就接回了府,现在他正让贾敬罚着跪在当地。不过贾敬还肯听他说话。他正问道:“当日老爷走得匆忙,好些事儿我也是一知半解的。就是不知道,咱们府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这样惦记着,下这样大的力气算计于我。”
贾敬刚才听贾珍直言自己让秦可卿算计之事,才罚他跪下。就是贾蓉想陪着都不肯。现在听到贾珍问起,脸上也有些悔意。向贾珍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且起来吧。”
能站着谁还愿意跪着不成?贾珍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形。贾敬又向他与贾蓉两个示意一下:“你们也坐吧,此事说来也是话长了。”
贾珍两个坐好,就听贾敬道:“当日里义忠亲王出事儿之前,也有人上咱们府上劝说于我,让我将府里你祖父留下的人脉交出来。或是我自己亲自招呼,或是只将那名单与了他们,好与义忠亲王一起起事。”
“别说你祖父去前一直交待,我们府里只能忠于坐在皇位之上的人。就是没有这份交待,我好歹也是读书之人,知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道理。义忠亲王一个做儿子的,却要反自己的老子,哪儿能不为天下人唾弃。”
“见我不从,那些人日日上府里来劝说。还说什么四王八公,本就是圣人指给义忠亲王的班底,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也该是效力的时候。可是圣人还在,我岂能听他们行事?当日里想着你还小,又一向只知道吃喝玩乐。只要不把事告诉你,那些人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也算是保下了这一脉香火。”
贾珍不解地问道:“那老爷怎么不直接向当时的圣人告发义忠亲王?”
贾敬听了好笑:“我当日才多大的官儿,是想面圣就能面圣的?何况那些人是当面劝说,只字片纸都没留下,我又有什么证据去告发?到时人家一句离间天家父子,咱们府里可还想有活命之人?”
这也有道理。虽然贾珍觉得贾敬的做法略怂了一些,可是那个时候怕是与荣国府他也不能商量的——荣国府也在八公之列,谁敢保他们不想着随义忠亲王搏一个从龙之功?可不就只能借修道之名避世,然后留下一个尽人皆知的纨绔儿子,让人以为宁国府军中一脉至此断绝?!
“现在人家又惦记起了咱们府上,总不能我与蓉儿也与老爷一样,出家修道。那时儿子好歹已经有了蓉儿,可是蓉儿现在却是刚经了妻丧,不好立即续弦的。”贾珍提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贾敬就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贾珍看了看他与贾蓉,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是想着,不管那秦氏行事如何,在别人眼里都是蓉儿的原配嫡妻。蓉儿不如表现得夫妻情深些,亲送她的棺柩回金陵安葬。”
“这样一来,蓉儿也算是离开了京中,那些人对他也就鞭长莫及。就是有个一二不妥,总能为咱们府里留下一条血脉。”
此言一出,贾敬微微颔首,贾蓉早已经满眼带泪。早晨刚听贾珍问他想不想着送秦可卿回金陵,他还有些抗拒,现在听到贾珍让他这样做,全是保全他之心,不由得心下大悔,觉得自己从前对父亲误会太深。
贾敬问道:“蓉儿这里你安排好了,你自己呢?怕是今日里你来我这里,有心人也会知道消息,更加不会放过你了。”
贾珍就笑了一下,只是那笑里多了些阴狠:“不放过又如何。我已经让尤氏去西府里接妹妹去了。等着妹妹回府,就让尤氏与她一起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过是两个妇孺,那些人当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她们下手。”
“至于我自己,我想着去投军!”贾珍最后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胡闹。你身上还有三等将军的爵位,别说不能轻离了京中。就是能离京,这一投军的话,只怕让人觉得没私也有弊。”贾敬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只贾珍这么一个独苗,怎么能愿意看到他去沙场搏命。
贾珍也随着贾敬站了起来,向他继续道:“等着从老爷这里离开之后,我想着去拜见秦邦业。”
贾敬不赞成道:“你去见他做什么,不过是一个傀儡。”
贾珍就摇了摇头:“父亲可别小看了这个傀儡。若不是义忠郡王的心腹之人,那秦氏怎么也不能从他府里发嫁。我去见他,也不过是想着通过他的嘴,给义忠郡王带个话儿罢了。”
贾敬不解:“让他带什么话?”
贾珍道:“反正我今天来老爷这里的事情,有心人也能知道一二。那我不如光明正大地告诉义忠郡王,我来老爷这里,不过是为情所伤,想着独个去军中搏杀一回,以慢慢平复情伤。”
“左右那宝珠也是他们的人,定是知道些秦氏与我之事。想来不会起什么怀疑。就是蓉儿去金陵,也会让人看成是被我逼迫的。如此一来,一个给儿子戴了绿帽子的老子,又怎么会把机密之事告诉儿子呢?只有这样,蓉儿才算是保全住了。”
好吧,这样的话虽然让贾珍自己想吐,可是却把贾敬与贾蓉给感动了,两人眼里都有了泪。贾敬更道:“都是我这做老子的没有能耐。若是当日我有你这样的心胸,说不定今日你就不必受这样的罪。”
贾蓉也向贾珍道:“父亲不能为了我,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了。若是那样,儿子活着也不安稳。”
贾珍却只拍了拍贾蓉的肩膀:“你老子这样算计,也不过是想着宁国府的香火得以延续。不管你老子会得个什么下场,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尽量活出个人样来,才算是不负你老子这样劳心。若是再说什么活不安稳的话,那还不如咱们父子现在就一同赴死,好歹还能留下你母亲与你姑姑一条命。”
贾敬在一边听得老泪纵横,哪儿还有修道之人的冷情之态?他对贾珍道:“罢了,即是你主意已定,那一会我给你说几个人。若是你出京之事不顺利的话,也可去请他们代为说项。这几个人,在太上皇那里还算说得上话。”
这才是贾珍此来的真正目的!可是他并不说破,仍对贾敬道:“若是我能成行,那府里就只剩下了尤氏与妹妹在府里。只是咱们府里的奴才都与西府里有着亲戚,怕是还得整顿一二。”
现在这个儿子,已经成功地在贾敬眼里竖起了为了家族忍辱负重的形象,自是他说什么就应什么:“你自去做就是。那府里若是想插手,你只说是我说的,他们那些奴才给我道观里送东西克扣了,定是得收拾了,我才修道有成。”
嗯,贾珍看向贾敬的眼神也有些变化,这个假道士,也不是一点世事不通嘛。即是通世事,那就请多担点儿事吧:
“说来本不该扰了老爷的清静。只是老爷也知道,若是府里只剩下尤氏与妹妹,怕是就算是清理了些心大的奴才,也不能都一下子把府里的奴才都换了。那些没有大恶的,还得接着使唤。到时还请老爷不时地回府里照应一二。”
贾敬这次也没推辞:“你只管做你的事儿去。家里自有我呢。就是蓉儿,也不必急着回京,总得把他那一年的妻孝守完了,再回京的好。”
贾珍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若虽我这一年里头能平安,也就说明这个劫咱们过去了一半。若是这一年里我竟不中用了,那蓉儿也不必回京了,只让人把尤氏与妹妹接去金陵,在那里做个普通的富户就好。”
贾敬又是点头同意。让祖父与父亲这样为自己谋划的贾蓉,头一次升起了自己无用之感。想自己也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可是文不成武不就,遇到事情也只得靠着长辈们为自己出头。就是自己的命,显然也是父亲在以命相换。
“父亲,”想到这里贾蓉跪了下去:“都是儿子没用。日后儿子定会努力读书,或是用心习武,保住这一脉传承。父亲放心,儿子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贾珍拍拍他的头,笑道:“你只想着自己习文习武,就算做上进了?可是你别忘记了,你是咱们府里的独苗,只要你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对这府里来说就有了希望。再说若是我真出了事儿,你这一辈还真不宜多出挑,省得再让人惦记上。记着儿子,有人在,万事就有可能。”
这样煽情的话,直接让贾蓉哭成了傻叉,就是贾敬也终于流下泪来:“别说丧气的话,说不定这次就是咱们府里的一次机会,你能重现你祖父的荣光也说不定。”
这位假道士,难道真的修道有成,知道了原主的愿望?还是人家这才叫父子连心,连原主这么不靠谱的想法,他老子都感知到了?又或者,这本就是贾敬自己的愿望?
要让贾珍猜的话,他自是会选择了最后一种。不过此时也不是问这话的时候,贾珍接了贾敬给他的几个人名,自己记得熟了,又让贾蓉也暗里记下,还叮嘱他万不可对人说起,才离了道观,与贾敬约好自己走前再来与他辞行。
等进了城时,已经快到晚饭时分。贾珍对贾蓉道:“你先回府吧,我去找你岳父大人。”
贾蓉还想跟着,却被贾珍给拒了:“你母亲去接你姑姑,还不知道接回来没有。若是接回来了,我是不耐烦与她们再说这些的,你且捡着要紧的话,学与你姑姑听。还有告诉你母亲,也收拾出一处僻静又宽敞的院子来,以备老爷回府的时候用。”
贾蓉听了,就又有些想掉泪的意思。贾珍如常喝骂他道:“做这样子给谁看,一幅没刚性的样子没得叫人恶心。还不快离了我的眼。”
这次贾蓉再不如原来被骂时的反感,而远远地看不见贾珍的马了,才自己慢慢打着马回府。小厮们也只当他又被骂得无趣,哪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老子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岳父,交谈得是不是顺利?
秦邦业不过是个五品官儿,还是工部那样的衙门。想他在原著里是真穷也好、是装穷也罢,可是个给儿子交学费,都得东拼西凑的人。
这样的人,所住自不会在西城这样贵人云集的地方,而是在东城已经快近南城边的地方。小小的胡同,房子也显得矮了三分似的。贾珍按着印象里的那家走近了,才发现院子里竟隐隐有人走动。
不管内情如何,在世人看来秦邦业刚失了嫁入高门的女儿,说不得就与那样的姻亲断了往来,不该有什么人来他家才是。
按下心里的疑问,贾珍示意了一下,小厮就上前拍门:“亲家老爷在家吗?”
院子里的人听到叫声,应了一声:“就来。”苍头打开了院门。他不认识贾珍的小厮,可是还是会听话儿的,问道:“敢是亲家府上的人?”
小厮就赔了笑:“请通报亲家老爷一声,我们大爷来拜。”
那苍头听说大爷,又见并不是自己家姑爷的形状,少不得上前见礼,口内也称亲家老爷,请二人先进了院子,才急急地向后院走去。
一进院子,不过两进大小,说是那宽窄也不过四间房见方。贾珍无心打量可有什么景致。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是了,自己怎么把这事儿给疏忽了。贾珍想起此时秦可卿停灵已毕,那秦钟与小尼姑智能也该得趣馒头庵了。说不定这个时候,那智能已经找上门来,而秦邦业也该教训自己儿子,然后把自己给气病了。再然后,就是秦邦业一病不起,接着秦钟魂归地府。
说起来挺顺理成章的——那秦邦业也是读书人出身,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教训儿子应该,生气也应该,气性大一点把自己气死了也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事儿。
可是贾珍却怎样想,都觉得这是秦邦业没有了利用价值,说不定还因此被迁怒,让人给灭了口呢?秦可卿那一世的时候,贾珍(应该写晋江的,只是换来换去太麻烦了,大家能理解就行了。只解释这一次,下次同样情况不再解释)已经试过一次,结局很明显——秦邦业想保住儿子的心,比贾珍想保住贾蓉还强烈得多。
概因人家秦邦业想保儿子,是出于本心,而贾珍想保住贾蓉,则是为了任务。
等那苍头来接贾珍去后院秦邦业的卧房,贾珍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又调整了一下。原来他本想动之以利,现在完全可以晓之以情了。
边走,贾珍边问道:“一进院子就闻到了药香,可是府上谁病了不成?不知道请的是哪位大夫,若是没有好大夫,不妨到我们府上说一声,我们府上倒与太医院的王太医有些交情。”
那苍头就道:“唉,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下人能说的。亲家老爷一会儿见了我们老爷,想也能知道。不过是我们家里大爷闹得不象样,让老爷教训了几板子。现在还起不得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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