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的信息量就有些大了,贾蓉狐疑地看了贾珍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得有多厚的脸皮,做出那样的事儿来,还好意思说我是为了你好。
事实证明,人的脸皮厚起来,还真不是外人能理解的。就听贾珍道:“我不知道你当日有没怀疑过,你才十四岁的年纪,怎么就急急地给你定下这样一门外人看起来并不般配的亲事,还如此急急地成了亲。偏那秦氏,比你还大了三岁不止。”
“的确,秦氏就是你听得那样,是先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只是她那个娘,身份实在不光彩。就是先义忠亲王得了这个女儿,也不过是让人把女儿接到府里,当成一个小猫小狗一般地养大罢了。”
贾蓉忍不住问道:“可是那怎么还给她找亲事?”
贾珍就摇头笑道:“说你年纪小,没经过世事你还不服气。只好生听着就是了。”
“说来这秦氏本该就这么在王府里自生自灭的。可是等着先义忠亲王去了,府里就成了现在的义忠郡王当家。义忠郡王是个心气高的,总觉得当年义忠亲王失事,是受了别的皇子的陷害。若是没有人陷害的话,先义忠亲王就能得登大宝,而现在的义忠郡王,就能成名正言顺的储君。”
“若真的那样的话,义忠郡王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一日能够做了这天下的共主。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安于一座王府之内,多行一步都有人看着,想多见一个人,都有人告密。”
“所以他不甘心,他想把这花花世界给翻过来。可是从先义忠亲王被圈禁的时候起,王府与外界联系就已经很困难了。加上太上皇突然禅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是别看当日四王八公被太上皇亲自指给的先义忠亲王。可是这些人最忠于的还是太上皇。”
“于是义忠郡王就想到了这么一个联姻的主意,想将原来太上皇指给先义忠亲王的四王八公给联系起来。”
贾蓉又没忍住,问道:“那个秦氏,不是从小就被秦邦业从养生堂里抱出来的吗?”
贾珍就是一哂:“那都是人说。从小抱养的,也是养在内宅,谁见过一面半面?再说你看秦氏的行事还有气度,可是五品小官家里能养得出来的?”
贾蓉这才不答话了。不过才低了头,又抬起来问道:“父亲刚才不是说那义忠郡王多行一步、多说一句就会有人知道吗,怎么这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就没有问一声呢?”
不错,好歹还有些脑子,而且这脑子转得也不算慢。贾珍觉得假以时日,这个便宜儿子也不是掰不过来。想他在做贾母与贾代善那两世的时候,可是没少做掰人的事情。
对着贾蓉点了点头,算是对他肯用脑子的认可,贾珍才接着道:“说他不能多说一句,不能多行一步,那也是在太上皇禅位之前。及至太上皇禅位之后,再是原来看好当今,也免不得对大权旁落的失落。”
“也是如此,这义忠郡王府上的防卫,也就越来越松了。加之先义忠亲王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就是不算四王八公这些硬被指过去的班底,当年太子的詹事府、还有六部里,加上太子妃的母家、先皇后的母族,你算算这有多少人。”
“当年先义忠亲王失事,这些人也不是没受连累,流放的有,直接抄家灭族的也有。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有些隐藏得好的,还是留了下来。这秦邦业就算一个。可是肯定不光是他一个人。”他做秦可卿那一世的时候可是知道,人家义忠郡王连暗卫这样高大上的队伍都有呢。
贾蓉不知道贾珍是着几世经验打底,已经让他刚才所说的话给忽悠得目眩神迷。只眼巴巴地看着贾珍,盼着他快些说下去。
贾珍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接着道:“自那日西府里的老太太,与我说起秦氏给你做媳妇,我就知道自己是推拒不得了——老太太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若是没有人从中传话,她如何能知道秦氏的存在?”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义忠郡王一日不失事,你一日不可小瞧了他的势力。”贾珍郑重地嘱咐贾蓉。
贾蓉也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点他还是有些不大清楚。贾珍觉得,只要他现在有个印象也就成了,将来总有再提醒他的时候:
“只是那秦氏来府里,可不是义忠郡王心疼自己的妹妹,怕她年岁老大不好出嫁。若是只为了这个,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以秦氏的品貌,就算是只按着秦邦业养女的身份,还是能嫁得出去的。”
“可是他们偏选了咱们府上,还是你这个将来府里的继承人。这难道还不能让人心生警惕吗?”贾珍看向贾蓉,对他提出了问题。
可是再心生警惕,也不是你与儿媳妇不清不楚的原因好不好?贾蓉没敢说,可是那神情还是露了出来。贾珍虚点了点他:“日后若是自己收不住心思,就一直板着脸好了,省得不管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让人一看就知道了。”
贾蓉试着板起自己的脸,可是又觉得僵硬,一时不知道怎么才好。贾珍笑了起来:“这个等你回自己房里有得是时间练。现在还是听我说吧。”
对呀,自己不是想知道怎么父亲就能把与儿媳妇不伦,看成是为自己好的吗?贾蓉再次看向贾珍。
贾珍也不耽搁:“自那秦氏进门,我就暗地里注意上了她。”一面这样说,贾珍一面在心里给原主画了一个大大有叉,自己是得有多丧尽天良,才替他洗白?
“有时也能听说,她有意无意地向你母亲打听咱们府里的旧事。还不是什么你祖父那时的旧事,而是你曾祖时的旧事。你想想,你曾祖可是做过京营节度使的人,她一个内宅妇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好在我平日里,对你母亲也不大交心,并没有对她提起过。只是不知道那秦氏与你打听过没有。不过就算是她打听过,你也不会说出什么东西来。呵呵,你本来就不知道嘛。”贾珍还有心情调侃一下。
贾蓉自己回想一下,似乎秦可卿在新婚之时,还真的问过自己府里的旧事,也就对贾珍所说的话,开始信上了一二分。
就听贾珍接着道:“后来我就发现,自己的内书房里的东西,有人翻动过。问你母亲,她是不大轻易去我的内书房的。等我使人暗里看着的时候,才发现秦氏那个叫宝珠的丫头,竟然去过我的内书房。”
“可惜秦氏终究只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没有人放在书房里的。那样的东西,都是上一任家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之时,对着下任家主口口相传的。”
“也不能怪她。终是她出身所限。义忠郡王也就是给她一口吃喝,不至让她失了体统。估计还是现嫁人的时候,才教些个吧。只是这样得不到东西,秦氏是不甘心的。”
贾珍看向贾蓉,那眼里就有些担心与心疼,看得贾蓉好生不自在。他知道,接下来父亲所说的话,才是重中之重:“也是我自己平日里不修身,才让那贱人得了机会。”
“前年六月,天本就热,我又在外与人饮了酒,也就自己回内书房里歇着。谁知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进来。我还以为是鸣鸾,也就没当回事。谁知道醒来一看竟然是她。”
“这样的事儿,不管是谁先主动的,可是一旦叫开来,都是丑事一桩。我本想着此事是她自己先上门,我骂她几句也就过去了。也就没有让你与母亲知道。谁知她竟然三五不时地,故意在人前对我做出些引人多想的情态来。倒让你与你母亲误会越来越深。”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此事竟然在下人之间也流传开了。就是府外也有了些影子。我让人查了才知道,放出这样风声的,还是她那个叫宝珠的丫头。”
“以她的身份,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让人真的说与义忠郡王,怕是我们一府的人都得给那个贱人陪葬。为了给咱们府里留下一条血脉,我才做主非得将蔷儿分出去单过。等着西府里大姑娘得了当今看重之后,我才想出了一个主意。”
“义忠王府,在人看来,毕竟已经被圈禁了这么些年,也不该再有势力了。就是西府里的老太太,恐怕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会同意让大姑娘进宫里,想着向当今投诚。即是她们想投诚,我就成全了她们。”
贾蓉已经听得傻住了,也顾不得贾珍怎么才能成全人家荣国府。一见贾珍竟然在这关键时候住了嘴,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到了贾珍手边。
贾珍轻啜了一口,接着道:“西府里也只有老太太,才知道秦氏的身份。我就在一次二太太刚刚离开老太太屋子的时候,与老太太故意说起秦氏之事。想是那二太太一定是偷听了去。”
“要不怎么秦氏别的时候没事,只那日里二太太过来一回,她就病起来了?终究还是个女人,此事她虽然行了出来,也让人传了些话。可是以为只是在府里传传也就罢了。可她却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奴才,就是没影子的事情,也能编排得有鼻子有眼,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消息灵通,可不就让二太太给吓病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秦氏与二太太这样的女人。日后你也得记着,对于心大的女人,还是多防着些好。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就又是教导贾蓉的话了。贾蓉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还想着再往下听。
贾珍就满足他的愿望:“那二太太定是觉得,秦氏身份之事,正是她闺女的进身之阶。以当今对义忠王府的防备,对这义忠王府的孽种,也是不愿意看她活着的。也不过是三五不时地与这贱人说道说道,这贱人竟自己就投缳了。”
“你看,这可不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所以日后你若是行事,自己能兜得住的再去做,若是兜不住,可就别做了。”贾珍再次教导起贾蓉来。
见贾蓉又点头,他再次道:“前些日子,你们只看着我伤心悲痛,就以为我真是心疼那个贱人。却不知道,我这是担心这一府上下的人头呢。”
“你且想想,那义忠郡王嫁了这贱人来咱们府上,还没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结果竟自己投缳了,会不会放过我们这一府的人?他才不会想着是西府的二太太逼迫行事,只以为我们两府宁荣一体,是一齐投了当今。”
“他现在势力一天不如一天,对上当今是没有胜算了。可是对上我这个小小的三等将军,怕还是绰绰有余的。儿子呀,可怜你从小就没有了娘,现在又因为我一时不谨慎,竟然就要……”说到这里,贾珍不由得垂下泪来。
是这样,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贾蓉看着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贾珍,在那里顾自垂泪,也不由得鼻子一酸:“父亲怎么不早与我说?”
贾珍还是摇头:“你才多大的年纪?又是从小没了娘。我只想着,平日里你愿意要什么就给你什么,愿意做什么都随了你心意,让你只过顺心的日子就是了。谁知道,竟然让你……”
贾蓉的泪也就下来了,他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一个人自苦至此——这是担了多少天的心,受了多少日子的怕。可是却还是得了这样的结果。
忽然,贾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小心地问道:“父亲只想着二太太可能把消息递给那府的大姑娘,可是那宫禁多森严,说不定消息没递进去呢?”
贾珍又向着贾蓉摇头:“糊涂。若是那消息没递进宫去,秦氏送灵的时候,大明宫掌宫太监,怎么会亲至?你那龙禁尉是怎么补上的?”
贾蓉从来没想过,自己看着酒色皆沾,浑素不忌的父亲,见事竟然这样清明,看人竟然这样洞彻。可是,再是清明洞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已经让人逼到了绝境?
贾蓉的眼泪都下来了:“父亲。”
贾珍至此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在贾蓉面前把自己给洗白了。可是见贾蓉这样怂样,也是有些看不上,对着贾蓉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做出这样脓包样子,人家就不来找府里的麻烦了?”
若是昨天,贾珍说什么大丈夫,贾蓉说不定再怕他,也会呸他一脸,你究竟什么地方能让人看出是个大丈夫?!
可是刚才贾珍已经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也成功地在贾蓉心中,营造出了一个忍辱负重,为了家族传承自己默默付出的形象。这样的人让自己做一个大丈夫,贾蓉觉得,自己是可以试一试的。
也不拿帕子,贾蓉抬手就用袖子把眼角的泪给拭了去。这样孩子气的动作,也让贾珍不由莞尔:“嗯。本来我是想着与你母亲一起用饭的。只是与你说了这么多,怕是她那里的饭也该凉了。”
才说到这我和,外头就有人试探地叫:“大爷?”
贾珍听出这是原主心腹小厮的声音。这也是个只知道顺着贾珍眼色行事的。现在贾珍可不想着再用原主倚重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什么事儿?”
那小厮就道:“大奶奶那边问,饭已经好了,大爷还过去不过去。”
贾珍不由得在心里对尤氏同情了一秒钟,这得是多不得原主的待见,不过是说一声要过去用饭,这么长时间还等着。算了,即是已经说了,那还是过去一趟吧。
此时贾珍又想起了上一世不知所踪的惜春来。即是自己此事成了贾珍,那就不能再对那个清冷的小姑娘不闻不问,让她再次兴起什么出家的念头。
那就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贾珍对贾蓉道:“即是你母亲还等着,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贾蓉有些不大自在:“我去是不是有些不大方便?”
贾珍就直接伸出了手,就见贾蓉把脖子一缩,头也跟着一偏,脸上五官都挤到一处,一看就是经常挨打得出的习惯动作。贾珍好笑地把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你就算是年纪大了,可也是她的儿子。我算是想明白了,即是一家人,那有什么事情还是直接说清楚的好。若是一开始我就与你们说明白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贾蓉倒是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不由得愣在了当地。贾珍已经走到了门口,才发现贾蓉还没有跟上,回头看时,正找帘子的小厮已经发现了,对着贾蓉就喝道:“蓉哥儿,你还等着呢,怎么能让爷等起哥儿来,这也是哥儿该做的?”
哟呵!贾珍这个暴脾气!他可是最看不惯贾母那一套什么长辈房里的猫儿、狗儿都得敬着的理论。现在这小厮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对着正经主子大呼小叫起来了。没等那小厮话音落地,贾珍那脚已经招呼到了他身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对着哥儿大呼小叫的?”贾珍对着那小厮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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