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亲的女人,自然不再如做女孩时那样清高与单纯。只听迎春笑道:“这银子你还拿回去, 有那庄子边上的田地有要卖的, 只管买下来。左右我也不等钱用。”
巧云自然愿意:她给迎春管着庄子, 并不用多做什么,就与姑娘一直有了联系, 还有些收益。现在姑娘要再让她帮着买地, 也是信她不是。
于是巧云道:“姑娘说的何尝不是。这手里有了田亩, 一年的吃用也就有了。就是多些脂粉钱也是好的。”
主仆几个又说了几句闲话, 就见巧云欲言又止。迎春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不成?”
巧云就又看了珍珠一眼。好在她知道珍珠是个自小就有主意的,这事儿让她听听也使得。就对迎春道:“好叫姑娘知道, 前儿两日, 有人向我妈问珍珠呢。”
迎春先是不解:“做什么问珍珠, 她不过是在府里,也没有得罪人的去处。”后来才恍然:“难道竟是?”
巧云就笑着点头:“可不就如姑娘所想。人家看上了咱们珍珠姑娘, 想着求娶又没有门路。因和我娘家住得近, 就打听到我妈那里了。不过我妈是哪个牌名上的人, 自然只和人说能替他们问问,成不成是不敢保的。”
若是巧云早来几天,没有迎春怕三爷看上两个陪嫁丫头的事儿,迎春一定一口就回绝了——这些年珍珠处处给她出主意,怎能这样早早就让珍珠嫁人。
可是现在不同了。不是迎春自私、与珍珠平日情份有假。而是做为一个女人,就算是亲姐妹也不愿意分享丈夫,再是从小长大的情份,也会打了折扣。迎春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日等三爷回答时的忐忑与焦心。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她更不想,面对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珍珠,自己要处处提防。
“竟是与你娘家住得近,想来家里还过得。”迎春这样问巧云。
珍珠在边上听着两人说自己的事,倒没有时下女孩的羞涩,因为她的任务就是出府出嫁个良民,现在巧云说与她娘家住得近,珍珠觉得十有八九说的就是那个李森。
要说珍珠对李森有多少好感那是瞎扯,在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走在街上还算认识的人罢了。可是这个人珍珠也说不上反感——在这样盲婚哑嫁的时代,能在婚前见过面,已经算是难得。
而李森这人,从几次接触的情况来看,还算是个厚道的人。与一个见过面、还算厚道的人成亲,总好过将来由着迎春指人,或是花家的人再次将她准折换了银子。
所以珍珠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这让暗中观察她的迎春与巧云有些失望。巧云只好接着说道:“说来也巧。那家人与珍珠自己的小宅子就在一个胡同,这不就见过了珍珠,还一眼就看中了。只是珍珠在府里当差,并不时常回去。再说这样的事,也不是能与姑娘家自己说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我家里与珍珠交好,就问到了我妈头上。”
迎春听着是珍珠也认识的,也算是放下了些心。在她内心深处,好象珍珠能过得好一点,她的内疚就会少一点似的。毕竟在迎春的眼中,哪里的生活,又能比得上国公府里富足呢?而她又觉得珍珠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不得不出府嫁人,就更愿意珍珠能嫁得好些。
至于珍珠为什么会认识李森,而不是他娘,就不在迎春的考虑之内了——一个胡同住着,小门小户又没有国公府那样的规矩,见上一面也不是什么大事。
巧云还在说:“那家的日子当然是过得的。不光是有一个卖旧家俱的铺子,听说乡下也有个百十亩地,并不只靠那一个铺子。而且他们一家也是良籍,不是商籍。”
迎春就更高兴了,她看过自己名下庄子、铺子的帐本,就算是不大懂,可也知道这有田亩、铺子的人家,已经算得上吃用不愁的小康之家了。又是正经的良民,不会耽误了子孙的前程,迎春觉得真是不错的选择。
“珍珠,你觉得如何?”迎春问还在平静做针线的珍珠。
珍珠就抬头一笑:“奴婢是奶奶的人,奶奶觉得使得就使得。只是奴婢现在还是奴籍,怕是人家不知道吧?”
巧云就笑道:“这个人家还真是知道。听那李家的说,愿意自家给珍珠赎身呢。”
迎春这才想起,自己光想着人家是不是配得上珍珠,却忘记了珍珠还是奴身。好在珍珠自己是个清醒的,没让这样的事儿冲昏了头。可是一想到珍珠可能离自己而去,迎春又舍不得起来。
好在珍珠自己对着巧云说道:“万万不可。姐姐是知道的,要是让他们替我赎了身,我是算他们家里娶的,还是买的?到时候人家转手把我卖了,就是奶奶也救不得我了。”
迎春也就点头:“就是花家的人来,我还不放心呢。不如今天我就把身契给了你自己收着,只不对人说就是。你只管还在府里当差,什么时候人家要迎娶了,什么时候再出府,岂不好?”
姑娘呀,你这样信任我,固然让我高兴,可是我看你这样,怎么更不放心了呢。珍珠一面心里吐槽,一面正色对迎春道:“姑娘。”连过府后的奶奶也不称了:“这样的话,姑娘只可在自己屋里说说就好。日后姑娘再与人交好,也得多捏在自己手里些东西做保才好。”
巧云也在一边点头:“珍珠说得有理,姑娘也得听她一听。”
迎春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想差了。珍珠如果自己拿了身契,如何还能在这府里?”不是奴婢,却做着奴婢的活计,让她日后如何在婆家立足?
珍珠与迎春想的又不一样:“姑娘的嫁妆看着不少,可是有生发的只庄子和铺子。所以姑娘再信了谁,也得自己把契纸拿好了,不能动不动就说出给人的话。”
原来她担心的是,迎春今天能把身契给她,明日难保不让人说上两句好话就把庄子、铺子的契纸给了人。要是那样的话,她还不如拼着晚两年完成任务,也好过前功尽弃。
巧云也帮腔道:“珍珠说得极是。就是我手里的嫁妆,也都是自己拿着呢。”
迎春发现珍珠到此时还是一心为自己打算,又是感动又是含愧,小声道:“你且放心,你这样一心为我,我也必不会亏待了你。”
珍珠与巧云都笑,还是巧云先道:“姑娘何曾亏待了谁呢?只说原来还在荣国府里,谁不羡慕我们几个能服侍了姑娘。”
巧云这话虽然有些奉承之意,可也算是实情:迎春本人是个温柔的人,对着下人连句重话都没有,更别说打骂。后来在珍珠的促成下,又与邢夫人有两分面子情,别的下人也不大敢太不给她面子。主子有了脸面,跟着的下人日子也就好过。因此说做迎春的丫头,虽然比不上做贾宝玉的丫头那样招人的眼,却也没有探春那里时常有个赵姨娘吵闹,可也算一等一的好地方了。
“奶奶也别总是自谦得太过。”说完了自己认为的要紧事,珍珠又把称呼换了回来:“不说这次的事儿成与不成,就是真不成吧,眼看着我与司棋也是一年大二年小的。何况司棋还定了人家。出府的日子可也不远了。再用的丫头,奶奶好歹拿出些主子的款来,才好自己当家作主不是。”
司棋刚才只听她们三人说话,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现在听了珍珠的话,在旁边道:“我是要跟着姑娘一辈子的。就是将来那日,也还是要回来服侍姑娘的。只姑娘别和宝二爷一样,嫌弃我是个鱼眼珠子就好。”
这番话说得迎春三人笑个不住:“这屋里的人,哪个不是要有这样一遭。就是姑娘和我,比你成鱼眼珠子还早两年,难道自己嫌自己不成?”
司棋也就点头:“要我说,姑娘要是不放心的话,不如哪天请巧云姐姐的娘,带了那李家的妇人进府来,让姑娘亲自看上一看。若是好相与的,自然没有二话,若是不好相与的,也让他们趁早死了心,别总是缠着巧云姐姐家里。”
迎春道:“这样也使得。只是年前是不成了,怕是得过了年再说。再则三爷春闱将近,也不好屋子里人来人往的。”
司棋就道:“横竖上午三爷是要到书房攻书的,只让她们上午过来就是。”
巧云笑道:“可见平日没少让珍珠欺负了去,这样急着把珍珠赶出门呢。”
司棋也不恼:“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再没有嫌她的道理。只是她现在一个人在府里,家里也没个肯替她打算的人,少不得从姑娘起,咱们大家都为她上点心。”
第55章
司棋自来是个使力不使心的,谁和她好, 她自然就和谁好, 要是谁犯到了她的手上, 她也不会客气就是了。现在能说出要大家一起替珍珠打算的话,可见对珍珠是真心认可。
屋里的人听了都是动容,就是珍珠的眼眶也是红红的:“多谢你费心想着我。”
司棋却只嘁了一声:“正是巧云姐姐的话,我巴不得你早早出了府,这样奶奶跟前只我一个,自然只宠着我。不过是当着奶奶我才说刚才的话呢。”
大家都知道司棋不过是不愿意得了珍珠的感激, 都会心地一笑。就定下年后初三那日, 由着巧云的娘带着李家的妇人进府来给迎春请安。
等巧云走了, 迎春才想起来问:“这事儿你要不要回家与家里商量一下?”
珍珠自是摇头:“不必。我早在他们卖我的时候,就已经是府里的人了。老太太把我给了姑娘, 生死都由着姑娘做主, 何况是这样的事。”
迎春与司棋对她这样的心态, 原来还觉得奇怪, 听得多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只是暗暗下决心, 定要为珍珠好好把关。珍珠却不管她们所想, 只忙着将巧云带来的帐本子收好, 以备下年迎春比对。
现在珍珠做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太过机密的, 都要带着莲花。今日因听说了李家提亲一事, 也顾不得迎春这个庄子是不在嫁妆单子上 的, 只想着尽早将莲花教出来,也好在自己走后,迎春不至失了膀臂。
“我教你的,你可都记住了?”将莲花叫到身边,问了起来。
莲花也是个机灵的,平日珍珠有心教,她自己学的也用心,已经将记帐常用的字学了个七七八八,就自信地说:“姐姐放心。姐姐教的字,我都记着呢。每天没事的时候,我也自己划上两笔,虽然不大好看,可是自己还是认得的。”
珍珠点了点头,又道:“不光是这个,还有呢?”
还有?这个莲花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要说服侍奶奶,也不过就是端茶倒水,再就是不能让奶奶受了委屈。要是奶奶得了委屈,是主子们给的也就罢了。要是奴才们给的,她们给奶奶做奴才的,自然不能让奶奶亲自与奴才对嘴,而是自己主动顶上去,给奶奶找回面子。
把这意思说出来之后,珍珠就更是点头不迭:“很是。那还有呢?”
还有?!莲花有些蒙了,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求助地望着珍珠:“姐姐,我一定尽心服侍姑娘,跟姑娘一条心。”
“对,就是要跟姑娘一条心。你得记着,咱们是跟着奶奶的,只有奶奶好了,咱们才能好。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和奶奶生分了,更不能自己就给奶奶添堵。”珍珠说得十分郑重。
莲花也是荣国府里出来的,再一想陪嫁丫头的含义,就知道今天珍珠找自己,重点想说什么了:“姐姐放心。平日姐姐总和我说,宁做穷□□,不做富家妾,我都记着呢。我一定不给奶奶添堵。”
这也是个机灵人。珍珠现在已经开始体会到了巧云当年的心情。只是她不怕将来出府之后迎春忘记自己,而是几年相处下来,护着迎春成了习惯,生怕自己万一出府了迎春吃了亏。这样的心态尽管与巧云不尽相同,却也异曲同工。
敲打了莲花,也得了她的保证,尽管还不能全信,珍珠还是把那帐本子拿出来,一点一点讲与莲花听。这是莲花第一次接触迎春的身边事,自然用心再用心,只求能如眼前的珍珠姐姐一样入了奶奶的眼。
过年仍是热闹的,也是累人的。珍珠与司棋一替一天的随了迎春祭祖、守岁,又在初二那日回了荣国府拜年,听着迎春辞了十五那日回府迎接娘娘之邀,再陪着太太各处应酬,人人累得精疲力竭。
因晚上的时间,多是三爷与迎春自在相处,司棋与珍珠伺候了茶水,也就偷空到自己屋里歇脚。
“明天巧云姐姐的娘就要过来,也不知道那家人好不好相处。”司棋想着明日就是初三,不由得问起来。
珍珠摇了摇头:“那李婶子我也见过几次,看着就是精明的。若是真精明还好说,就怕是外面精明内里糊涂的。”
司棋有些奇怪:“糊涂点不好吗?到时真成了了,你也少受些拿捏。”
“话可不是这么说。”珍珠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与司棋:“若是真精明的,自然是看着我有利可图,才向着奶奶求我。为了这份利,也会长长远远地对我好。可怕就怕是内里糊涂的,以为我不过是手里有些银钱,人进了门,东西也进了他们家,就想着使手段。”宅斗小能手珍珠迅速上了线。
司棋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珍珠说再向她说明些:“巧云姐姐赎了身、出了嫁,为何还一次次来给奶奶请安?除了与奶奶是从小的情分,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事,可以求了奶奶庇护一二?”
“可是咱们奶奶不过在内宅,能庇护什么?”司棋还不大明白。
珍珠点了点她:“奶奶是内宅的,可是三爷呢?还有府里呢?你想想薛家大爷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司棋这就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李家是真精明还是内里糊涂的?”
珍珠白了她一眼:“最好是外面看着糊涂,里面精明。可惜不是。”
司棋让珍珠逗得大乐:“是哦。人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自然希望她糊涂的好。”
第二日,因知道巧云的娘与李家妇人所为何来,珍珠就不到迎春跟前伺候,司棋乘机将她的想法说与迎春听:“那个蹄子是有主意的。姑娘只管问问那李家的,到底看中了珍珠什么,只看她的回话就是。”
迎春自然点头应下,等巧云娘领了人来后,受了二人的礼,才让司棋让坐上茶水。巧云娘忙笑道:“不敢劳动司棋姑娘,奴婢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姑娘跟前哪儿有我坐的礼。”
迎春浅笑道:“若是平日自然没有坐。今日你带了李家娘子来,当然要赏坐。”
巧云娘就谢了赏,才斜签着身子坐了小半个屁股。那李婶子自进了府,虽然只是从后角门进来的,一路还不大敢抬头,只用眼扫过几下,也已经惊得目眩神迷。等进迎春的屋子,更是觉得自己手脚都没处放,一时连话也说不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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