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还记得他,笑着冲他打招呼,恳请他把最好的兵士借她一用。
职责所在,就算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绝不会那他的兵力办坏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用途,于是长宁就错开一步,露出了身后一直沉默的秦深。
如果是长宁的身份是借兵的叩门砖,秦深的存在就是一根定心石,有他们两个在,郡守再没多说一句话,径直让他们领兵去了。
秦家的人就像是大郢的守护神,他们守的不是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而是弯下腰的黎民百姓。秦家人从不妄言,也从不会有异心。
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把性命安心地交到他们手里,这就是秦姓的魅力。
聚集齐了一只可以抗衡的军队,此时便不必慌张了,秦深和长宁带着人跟在船队后面,保证绝对不会跟丢,但也没有贸然出击,他们一边训练这只临时聚起的队伍,一边等着秦潇和齐岸那边的消息。
船队大概运走了三分之二的粮食,剩下的都在秦潇追踪的那条路上。他们须得一起行动,不能打草惊蛇。
况且等船队走远些,离边境也就更近了,只要能够拦下他们,也省了许多搬运的麻烦。
此时看起来已经是水到渠成,毫无意外了。
京中突然传来了消息,让不必全部追缴回来,秦深自己拿捏着度,松松手,放一批粮食出界。
刚收到消息时手下的人一片哗然,是震惊也是不解,更是隐隐担忧京中是不是出什么事情。长宁和秦深对视一眼,却都同意的这个消息。
“穷寇莫追,”长宁温声细语地解释,“上一年受灾的不止是大郢,他们灾情更是严重。要是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拿到,”她顿了一下道,“狼饿久了会吃人的。”
此举是安抚更是休养生息。京中此时还未肃平,大郢的粮草也并非完全充足,皇兄迟迟不肯开仓放粮也是思量此事,更何况还有接下来一年的灾情,大郢也需要缓缓了。
不过皇兄的态度很明确,此次追缴的粮食归做军粮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大郢也是在等,等一个适合出击的机会。
只是他们都一腔热血,哪里能忍,只是碍于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秦潇那边行动很迅速,飞快地追回粮食,已经在运往军营的路上了,飞鸽传书都挡不住秦潇透出纸面的洋洋得意。
因为需要故意放走一批粮食,秦深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又等了两天,等着他们停船靠岸的时候率兵而上。
对方惊慌失措又不善水战,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己方人数众多,纠集起来再加上一腔愤恨,以一当十很快击退敌军。
长宁并未参战,她站在高出遥遥观看结果,一边倒的趋势,结果分明,河道里泡开的血液多是对方的,自己人有伤患并无阵亡。
战果很明朗,接下来须做的,就是如何在不动声色下让他们带走一小部分粮食——长宁和秦深商议的结果是,让他们拿走五分之一。
拉长的战线佯装溃散,露出了一个小口子,立刻有人慌不择路地出逃,驱着船手忙脚乱地逃出生天。
长宁默默计算着,等着差不多了就让人封锁出口,把剩下的一粒不剩地带走。
正在这时,半圆的河湾另一面突然扬起了白帆,犹如一朵遮天蔽日的祥云,乘着适时而起的风一刻千里。
长宁心中一抖,立刻知道中计了,可是鞭长莫及,隔了半个河湾,此时再追必定来不及了。
大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蓄着浓密的胡子,他左手搭在右手上,躬身郑重地向长宁行了一礼,只是因着不习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长宁浑身发寒,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对方的掌控中,仿佛半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秦深他们追缴回来的粮食只剩下一半,他们带走了剩下的一半。
可是祸不单行,还没到晚上,秦潇那边传来消息。
他们的粮食被烧了,一粒都没留下。
第55章
从京中运出的粮食数量并不算少, 不然也不可能引得粮食价格来回波动居高不下, 皇上让抬手放一小部分粮食离大郢, 可是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多的粮食被人带走。
就算是之前秦深和长宁料想, 也仅有五分之一允许放手。
可是他们不仅带走了船上一半的粮食,还一把火烧了路运的所有粮食。
现在大郢追回来的粮食,只有原定计划的三分之一。
长宁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简直要站不住了,底下的人还在因为打了胜仗兴高采烈,互相招呼着结伴去货舱里搬东西。
秦深率先发现了不对,他下了船舱,却看到里面堆积的不是粮食, 而是从河床里淘集的沙子。这些沙子把船舱的吃水位压到和装满粮食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早就偷天换日了。
秦深立刻召集诸人,一半留下看押清算,另一部分顺着长宁指出的踪迹沿途追踪,不过为时晚矣。
那船扬着帆,顺水顺风而下,一刻千里,眨眼间就只能看到水天一色间的一道斜影。
秦深当机立断, 飞鸽传书秦将军, 让他在两国交界处把人拦下,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出逃。
长宁此时的身份毫无用处, 秦深却拉着她,“现在情况不明,我暂时要归营无法脱身, 你一人归京路途遥远,途中危险尚未可知,你和我一起去见父亲,等事情安定下,我送你回去。”
长宁心中惴惴不安,知道此事绝不会轻易罢休。京中动荡尚未平息,异族此举无异于在家门口挑衅。
他们带走了船上一半的粮食也就罢了,大郢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可是他们在秦潇追回粮食后又一把火烧干净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无疑是想借此受挫大郢。
此时众人皆是枕戈以待,长宁不欲使他们分心,于是便随着秦深一道,一同去了戍边的军营。
秦将军治军严苛,但也以身作则,因此军营中军风极正,赏罚分明。
同样的,对着秦潇也不会手下留情。
秦潇身为秦家的人,既然领了皇命,追缴护送军粮,自然也是身居军职,此行却毫无建树,不仅没能追讨回粮食,更是让人在眼皮底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就像是凑上前去,把脸伸到别人面前讨打——这是失职。
秦深长宁不过是晚了秦潇齐岸两天到达,到的时候,秦潇已经领完了罚。秦将军的军棒之下她还能起身活动,齐岸却已经卧床两天了。
秦深和秦将军商讨军事,长宁自觉避开,她自己出了军帐去寻秦潇,秦潇在齐岸帐中,守着煎药的炉火发呆。
齐岸伤的不轻,但也算不得太重,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将养几日就好许多,还没秦潇挨的一下重。
长宁挨着秦潇坐下,磕了下她的膝盖,让她往旁边坐坐,给她空点位置。
秦潇这才发现她的到来,沉默着往旁边挪了挪,还是没说话。两个人静悄悄的,各自出着神,帐中只有药炉底下木材崩裂的噼啵声。
秦潇弓着身子,没了过去的活灵活现,她疲惫地把脸埋在手里,用力地搓了搓,声音含糊地问,“你要回京了吗?”
长宁往炉子里加了根木头,闻言下意识地点头,有些恍惚道,“要回,但是要再等等。”
秦潇长叹了口气,紧闭了两下眼睛,睁开时瞪大了些,好让自己显得有精神点,她指了指背后,“你回去了把他带上。”
于是长宁回头看了睡着的齐岸一眼,他避开后背的伤处,此时趴着,闭着眼睛,看起来睡的很熟,长宁扭过头,轻声问秦潇,“他怎么罚得这么重?”不像是秦将军的风格。
秦潇闻言一顿,嘟囔着的声音含糊,她皱着眉烦躁道,“本来不管他的事,我爹——”她脱口而出道,随即又换了个称呼,“秦将军本来不准备搭理他的,他虽然领个监军的名头,但还是算作皇上那边的人,再如何此事也怨不到他身上。”
她胡乱塞了干柴到炉子里,重重地叹口气道,“是秦将军罚我的时候他扑上来,挡在我背上,替我领了那些罚。”
“我哪用得着他来护,”秦潇烦的不行,混乱道,“这点罚对我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我爹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就第一下比较重,后来都是会放水的。”
“就他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没看懂,扑上来就替我挡了我爹的棍子——这不是在众人面前跌我爹的面儿吗?”
“于是我爹就全罚在他身上了,”说着她顿了一下,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忍,“本来不用打那么多下,是他太不懂规矩了,这里可是军营!还当真求一句情就能饶过不成?!”
“好在我爹下手有分寸,知道他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了苦,不然早就几下把人打死了。”
越想越烦,她扒拉着头发烦道,“你回去的时候把他带走吧,这地方不是你们能待的,早点回去吧。”
长宁摸了摸她后背,隔着一层衣服还能感受到她背后长条状的肿胀,那时军棍落下后皮肉留下的印记。秦潇却恍若未觉,既不呼痛也不抱怨,好像进了军营,京都十里红尘软帐给她镀的一层天真柔软便褪去了,她成了秦家铁骨铮铮的郡主,拿银枪,骑高马,烽火狼烟中一人一骑勇无畏。
长宁这才知道,大郢不是永远都繁花似锦锦绣和平,是秦家把他们护得太好了,好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都能一肩担起重任,她却只能在此惶惶不安。
“好。”齐岸的手指抖了一下,长宁装作没看见,她说,“我带他回去。”
秦潇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轻松了一些,才想起问,“我哥干什么去了?”
“和伯父商讨事情,”炉子上的药终于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水花,长宁说,“这次的事情,怕是不好解决。”
秦潇自责道,“是我大意了,我只想着把粮食夺回来,完全没想到他们回杀个回马枪,把粮食烧了个干净。”
长宁没法安慰她,这件事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可这责任太重太大了,谁都负不起。
秦潇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练会儿枪,你守着药吧,熬好了叫齐岸起来喝,等他喝完你去我帐中睡一会儿,”秦潇抹一把脸,“你看起来很久没睡好了,躺着歇会儿吧。”
长宁领了她的情,点头表示听到了。等秦潇走远了,齐岸睁开眼睛,躺着没动。
长宁也没搭理他,等水花翻了一刻,找了个碗把药倒出来,用布巾垫着递给齐岸,“喝了再睡吧。”
齐岸端起药碗,也不怕烫,就这样喝了,喝完又趴回去,一句话不说,就跟哑了似的。长宁只得主动开口问,“你要和我回京吗?”
齐岸缓缓地吐了口气,反问她,“你要回去吗?”
“回啊,”长宁看着炉子底下的火发呆,“我这样的身份,在这里是个麻烦,既会让他们束手束脚,要是被敌人发现,更是添乱,还不如在京中守着等消息。”
齐岸却说,“我不回去了。”
长宁也不意外,只说,“那你和潇潇说清楚,不然等她发现你阳奉阴违,你在军营的日子估计会不好过。”
“我留下来不是为她,”齐岸声音很稳重,他说,“我只是受够了京中的尔虞我诈,也厌烦了一家子的勾心斗角。”
“这里也许会有危险,但是这里也很简单。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的就是家国天下,现在只不过是换一个方法继续。”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这里的将士,等着大郢让四海臣服,再无强敌来犯的一天,等着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一天。”
“长宁,你自己回去吧。”
长宁捂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她说,“好,我自己回去。”
秦将军毕竟更老辣些,就算是敌人狡猾,层层布防遮挡,他还是从他们身上刮了一半的粮食下来,但是两军也兵戎相见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整个大郢的边界气氛突然就紧绷起来,士兵日日训练,夜晚兵器都不离手,时刻准备着迎接敌人来犯。
但是敌人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像之前的水火不容只是一场幻觉,但谁也没掉以轻心。
长宁自来此,只在第一天和秦将军点头致意,此后再没见面,这一天却突然有小兵来唤她,说是秦将军有请。
于是长宁便知道,她该离开了。
秦将军是个冷硬的军人,不苟言笑,行走坐卧间皆带一股迫人的气势,他身着一身铠甲,面容刚硬,身板挺直,坐在案前捏着一封文书细看。
长宁挑了帘子进去,才发现数日不见的秦深也在此处。
她对着秦将军行了个长辈礼,叫道,“伯父安好。”
秦将军抬头看她,面上稍微柔和了些,对长宁道,“长宁,此处简陋,委屈你了。”他吩咐秦深,“给长宁看座。”
长宁坐下,秦深站在她背后,比她高出许多,手虚虚地搭在长宁肩上,长宁有些紧张,秦将军必定一抬头就能看得到。
他却低下头,又捏着那份文书,问长宁,“长宁正是好时候,可许了人家了?”
“要是不曾,回京就该挑个好夫婿,早早成亲方好。”
第56章
秦将军是个长辈, 身份至此, 再加上本身性格, 极少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 更遑论是关心长宁的婚事了。
他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文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这只是一份来自许久未见的长辈的挂怀。
秦深已是几天没说过好觉,此时眼下青黑,面脸疲惫,神色也有些恍惚, 他一手搭在长宁肩上,手心滚烫,重重压在长宁肩头。
长宁只是盯着秦将军看的那份文书出神,秦深却先开了口,他道,“爹,长宁……”
秦将军抬头瞟他一眼,秦深没有收回在长辈面前略显轻浮的左手, 却换了个称呼, 他道,“秦将军。”
秦将军重新低下头, 声音冷淡道,“说。”
“长公主的婚事皇上已经暂且搁置不谈,一切由长宁自己选择, 况且她今年才十八,就算再等两年也不迟。”秦深缓了一下说,“我也尚未成亲,秦将军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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