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道,“我的身份地位你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我被赶出来那么多次都从没有人出手相助,此行我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被送来大郢填补你们的怒火的。”
秦深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此时说这话为时尚早,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虽然我微不足道,可是说不得何时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秦兄不必忧心,我族不是所有人都如我那个几个兄弟一般暴虐成性。”
秦深冷冷道,“你知道长宁是谁吗?”
他疑惑挑眉,“不是你们的长公主吗?”
“她是我要护一辈子的人。”秦深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现在你们张口就要她离了大郢离了京都,去边远苦寒之地受你们的尊重。”他讽刺道,“你可真是仁厚赤诚啊。”
四皇子一愣,面上浮现出茫然和羞愧来。
他天生长了一副柔和仁善的模样,性子也窝囊,在骁勇善战,一言不合就上马决一生死的勇武族人面前,便显得怯弱可欺了,连女人都比他出息,幼童都比他有胆,他经常被赶出部落,似乎也不怎么意外了。
此时他便讪讪的,终于闭上了嘴,一个人神情恍惚地落在后面,连他的族人们从他旁边经过都对他视若无睹。
接下来的时间便流水一样地过去了,在层层秦家军的护卫下,老老实实地按照之前的条例,卸甲缴兵方才入京,天子大宴,群臣齐聚以显大郢国威。
秦深和长宁没有再见面,长宁最近留在宫里足不出户,静和公主也静悄悄地留在太后的佛堂,老实了许多。
这次宴会上,是他们各自归京来见过的第一面,遥遥的,远远的,隔着文武百官和觐见的使者,在皇上和皇后的面前,各自深深地看了一眼。
毕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异族人也懂得收敛,主动示好,又问他们何时可以迎“长宁先生”回族。
他们知道中原人称传道授业解惑的人为先生,现学现用,却用的的不伦不类,他意有所指道,“我们尊主该等得着急了,他最近病痛缠身,十分需要美丽温婉的长公主殿下陪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异族的尊主年纪已经很大了,草原上奔驰一生的狼王,到最后也只能卧在病榻上,苦痛缠身,看着他的身强力壮的儿子们,为了争那个位置打的不可开交。
狭小的草地已经不能满足众多成狼的瓜分了,再争下去,这片草地上的土地都要变成焦炭了,他们便一致把目光投向土地肥沃的大郢。
大郢好啊,有那么多的土地,那么多的粮食,还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大郢除了秦家军,没有会打仗的。
好拿捏,也好掌控。此行不过是个试水,看看大郢的国力和态度,他们只知道长公主是个很重要的人,至于长宁是谁,这一点都不重要,他们丝毫不关心。
长宁端坐在皇上下手,没有作声,四皇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说话的使者遭到了冷遇,他的态度便也变得硬梆梆的,他阴阳怪气道,“大郢的皇帝不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吗,怎么,如今收了我族的粮食,又想反悔了?”
四皇子摆了摆手,笨拙地道,“不急不急,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等皇帝陛下想清楚了再离开。”
说话的使臣不耐烦地翻他一眼,至少还记得对外他还是皇子,勉强难耐下没有对他大加嘲讽一番。
皇上皇后和长宁都安坐着,对这一场宛如闹剧的场景恍若未闻,秦深也安静地坐着喝酒,神态平静。
他们都在等一个足以安定人心的消息。
这顿饭吃得安静,但因为足够丰盛,塞满了使臣的嘴,让他们无暇□□对着大郢冷嘲热讽暗自褒贬。
宴席上没有歌女没有舞姬,只有仙乐坊的两个姑娘,手指染血的骨笛,吹奏一曲破阵曲。兵戈铁马的铮铮之音绕梁不绝,那浸着血的骨笛更是让人震颤不已。
“报——”
“报——”
“报——羌族来犯,秦将军大败羌军,羌国俯首甘愿称臣,羌国领土并入大郢版图,此后用不起兵戈,永不起祸乱。”
一声声报,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来回飘荡,一声叠一声的战报振聋发聩,一刻不停歇地传进宴请使者的正殿里。
羌国是个小国,恃强临弱,有奶便是娘,大郢是看不上的。可是异族只是勾勾手指头,在地撒了些肉骨头,他就摇着尾巴扑到了敌军怀里。
群敌环伺是最不利的,大郢需要一个突破口,撕碎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联盟,也需要一个鼓舞士气的起点,好让将士们相信,大郢是不会一直伸着脸给人打的。
羌国只是个踏板。
大郢的皇帝威严,他眉目持重,端起酒杯对着四皇子说,“听闻羌国蛇鼠之心,你们好心帮他,他却反咬一口,一把烧了你们囤积的粮食,还烧死了好些牛羊马匹,”他啧啧一声,摇头道,“识人不清害人不浅啊。”
四皇子身边的人立刻惊起,慌张道,“你胡说,我们的粮食怎么可能会被烧,那可是——”
四皇子摁着他坐下,温吞地笑笑,好脾气道,“大郢的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是不会说谎的,他说我们的粮食被羌国烧了,那便是羌国烧的。”
“羌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摁在他肩膀上的手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的挣扎宛如蜉蝣撼树,他惊惧不安地看着一向消失在众人眼里的四皇子,筛糠一样地抖起来。
见他老实了,四皇子慢吞吞地冲他笑笑,给他倒了杯酒道,“大郢的皇帝为我们报了仇,羌国烧了我们的粮食,大郢让整个羌国从此以后都不存在了,我们一起谢谢大郢的皇帝吧。”
他不容分说地把就塞到他手里,拎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笨手笨脚底替他拍去衣服上的褶皱,回头招呼使者团的人,“别坐着了,大家一起来吧。”
他们稀稀拉拉地站起,四皇子也不强求,他恭恭敬敬地给皇上行了个礼,一口喝干了酒杯中的酒,“愿大郢千秋万代,耀耀光辉。”
皇上深深地看他一眼,此时终于记下了他这个人,“安坐吧。”
长宁不喜不怒,只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雨过天青色的杯盏里装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上面浮着一片浸了水舒展开的梨花干花瓣。
门口又是一阵嘈杂,有人推开侍卫闯了进来,有人惊呼呐喊着,“静和公主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人好好看着她吗,人呢,都死了不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她拉回去!”
“哈哈哈,”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指着内殿高呼,“长宁!长宁!!你是不敢见我,不敢面对我吗!你如此对我!死后你还有脸去见父皇吗!你还有脸去见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吗!还有你的好皇兄!手足相残毒害亲父!你们两个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下地狱!”
长宁一口喝干了水,却并未润透干涸的喉咙,她闻言依然垂着眼,温声道,“既然她想见我,就让她进来吧。”
宫人犹豫片刻,凑在她耳边道,“静和公主衣衫不整,入殿恐怕会污了长公主的眼。”
长宁闻言并未多想,只当她挣扎时散落了发髻,衣裳皱了,因此不在意道,“让她进来吧。”
直到静和公主进殿,长宁才知道宫人的衣衫不整说得有多委婉。她散着发髻衣衫半露,身上遍布着红痕齿痕,带着些尚未凝固的血迹,面带春色眼中含露。
她与太监私通。
作者有话说: 家中长辈过世了,这几天可能更新不了,大家不用等了,十分抱歉!鞠躬致歉!
第60章
静和公主留在宫里, 陪着太后在小佛堂静心礼佛, 她对着皇上尚且战战兢兢, 独自面对瞧起来沉静仁和的太后, 更是极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化成一粒落在阴影处的尘埃。
她很怕太后,非常害怕,她总觉得,慈眉善目的太后睁开眼睛,那平静的目光凉薄的吓人。
皇后最近身体不适,也不再日日来陪着, 诺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们两个主子,安静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处处谨小慎微,时时小心谨意,从逐渐紧绷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毕竟,她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皇上之前纵她容她,还可以推脱为兄妹之情,皇上被世人骂多了冷血无情, 便想起来做一个好哥哥, 一个长宁尚不能彰显他的仁爱,便连带着她都一起分到了一点慈悲。
她有自知之明, 也十分懂得趋利避害,便极有分寸地踩着皇上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的底线,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所以她极为乖顺地由着皇上把她带进宫, 扔到太后的殿中,可也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宫人也多留了一份心。
她本就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接着大郢粮被截,秦深追讨未果,秦将军亲自出马相抗,使者入京觐见,如今更是明明白白地说出,要大郢的公主赴边教化。
其中的种种意图,她即便是再如何愚笨,也该知道了,皇上留着她这么多年未曾让她婚配,给她尊宠,如今又把她困于宫中是何意图。
她即便是再如何自视甚高,也自知,长宁和如今高高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一母同胞,是真真正正的血亲,她自己,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小棋子罢了,任人摆弄,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不想再如他们的愿,她也不愿赴边为质,以身饲虎,换取他们稳坐高位,享得尊宠荣华。
毕竟他们指名要的是长宁不是吗,她阴暗地想,要是她的好皇兄想做个表里如一的好哥哥,就用数万百姓的性命来换好了,反正长宁生来命好,她要是不愿,总会有人站在她面前,替她拦下这风雨的。
她想起了秦深,不由地生出了些看好戏的心思,之前你对我不假辞色,如今,你心心念念放在心间上的人,和你身后守护的百姓同时放在了天平的两侧,如今我倒是要看看,你会怎么选。
当然,首先,她要把自己摘出来,她得先保全自身,她要找一个人行周公之好。使臣要的是冰清玉洁的公主,她要是……自然可以留在大郢。
可是皇上派到她身边的的人看她很严,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也不许闲杂人等随意接近,甚至调走了身边的所有护卫。
她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不敢随意生事,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机会,在背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简直恨毒了长宁。
静和公主比长宁年长,如今尚未许人家,是皇上有意为之,又如何不是她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觉得等闲之人都配不上她。
她眼睛里除了秦深,就只看到过一个陈世,如今陈世说不定都化成灰了,秦深更是她等闲都接触不到了,她此时终于低了头,弯了腰,看到了芸芸众生里的平凡人。
她偷偷藏了一些药,等着某位世子或者新臣入宫的时候,就可救她出火海。她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自己姿态容貌皆是不凡,配那些凡夫俗子自是绰绰有余,况且自己是公主,生来的血脉注定了她高人一等,她看旁人一眼,都该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更何况是下嫁,这该是他们祖上烧了高香了。
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使者都入了宫,坐在了大殿上,她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一个外男,她慌了神。
如今她站在大殿里,形容狼狈,一身的脏污衣衫凌乱,满面潮红,带着些形状暧昧的痕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玩味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看起来温吞忠厚的四皇子,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她又看到了一人独坐沉默饮酒的秦深,他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她,宛如轰轰烈烈走进来的,不过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土。
她仰着修长的脖颈,撑起一副高傲的姿态,眼神疯癫地望着长宁,缓缓地勾起唇角,以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指着她缓声道,“你便是处处高我一头又如何,”她声音又尖又利,放声大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老天爷打雷了,第一个劈到的就是你这种人!”
长宁平静地看着她,端坐着,双手静静地放在膝盖上,无悲无喜。
静和恨透她她这幅故作无畏的姿态,恨毒了他们兄妹如出一辙的高贵姿态,恨死了这些人看着她目光中的玩弄。
她站在大殿中央,大张着手臂,拖拽着拖到地上的衣摆,像一个衣着华丽的疯子,她跑到每一个人身前,指着自己让他们看清楚,“你们看看,认真看看,我是静和公主,是顾媛阳,我可不是长公主长宁,更不是顾珞阳,你们看看,你们好好看看。”
“哈哈哈哈,”她大笑,简直要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出了眼泪,她站在四皇子面前,爬上了布满精致酒菜的桌子,留长的指甲简直要戳到他的眼睛里面去,她笑嘻嘻地说,“你看清楚了吗,我是静和,坐在那里的才是你们要的人!你们带她走,可千万别抓错人了。”
她衣衫未拢,白花花的□□就这样陈列在四皇子眼下,他有些尴尬,移开了眼睛还是红了脸,但依然是十二分的善良和体贴,他点点头,褪下自己的外衫,闭上眼睛递过去,“我记下了,不会认错的。大殿内清凉,静和公主还请披上这件外衣,万不可受凉了才好。”
她还是嘻嘻地笑着,笑得毫不在意,接过这件温暖的外衫,却红了眼睛。
四皇子还是那副温吞的老好人模样,等着她披好衣裳,才慢吞吞地说,“今日宴请使者,我们早就知晓今日参加宴会的有长公主长宁,今日席中除了长公主外无一女子,一目了然,绝不可能认错人,”他咧开嘴笑得憨厚,“静和公主多虑了,大郢人重义守诺,怎么可能偷天换日,给我们一个假的长宁长公主呢。”
静和一僵,她猛地回头,眼中浑着难以置信的光,惊惧地看着长宁。长宁安安稳稳的坐着,目光平静。
四皇子犹是体贴,他受宠若惊道,“长宁长公主在此宴请我们,我们深感三生有幸,怎敢还劳动静和公主。”他声音关怀极了,疑惑不解地问道,“只是不知静和公主遇到了什么,怎么瞧起来,如此——”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词出来,“如此狼狈。”
遇到了什么?静和简直要冷笑出声了,她遇到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在座的诸位哪位心里不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只是没有想到——静和一个踉跄从桌子上跳下来,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长宁面前,一双眼睛蛇一样地盯着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得意又肆意,柔声道,“原来你的好皇兄,也并未真正把你放在心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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