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就没想管。”赵筠才懒怠去琢磨是靖国公府教唆这酒疯子,还是康国公府故意要陷害靖国公府,他骑着马,没事人一样地向前走。
“赵筠,你这小狗崽子,见了你大爷,还不下马磕头?”酒疯子伸手去抓赵筠的缰绳,赵筠灵巧地避让。酒疯子抓不住到缰绳,一只手拽住马尾巴,嗷嗷地叫道:“赵筠,你给我下来!”
赵筠无奈地下马,“大老爷,你把手撒开!仔细马儿发疯,踹了你。”
“它这个畜生敢!”酒疯子掐着腰,跳着脚地骂,“没人伦的畜生……丧天良的王八,你爹一个小娘养的,也敢在我跟前拿大!听说,你大哥和靖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好呀,和活祖宗更亲近了,难怪不记得死祖宗了!叫你爹来,他不在大老太爷灵前磕头谢罪,我不饶他!”
曹秀儿从马车上探出身来,扬声道:“你们赵家的家务事,回家自己个处置去!让开路,叫我们走吧。”
“你这浪蹄子又算哪根葱哪根蒜?老子正整肃家风呢,有你说三道四的份?”酒疯子掐着腰,一只酒糟鼻被风吹得又红又肿。
“这个疯子!”曹秀儿找个没趣。
蘅姑忍不住露出头来,叫道:“你这个老东西又从哪窜出来的?误了我们的事,看不打断你的脊梁骨。”
“又窜出一个小蹄子!赵筠,你就由着人这样作践你伯?”酒疯子拍着巴掌,跳着脚,嚷嚷了两声,宛若风中的荷叶打了个旋,指天骂地个没完。
长安脸颊臊红地道:“二爷,还是叫他家人出来把人拉回去吧?”
“你去瞧一瞧,我猜,他家一准没人。”
长安趔趄着向梅柳巷里跑,跑到赵家茶铺前,使劲地在门上推了一推,只听门上铜锁叮当响,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呸!自家不要体面,把我家的体面也败光了!”长安骂了一声,讪讪地跑回赵筠身边。
蘅姑等得不耐烦了,从后面的车厢里跑出来,窜进前面的车厢里,被冷风一侵,乔茵茵、乔莹莹打了个哆嗦,乔茵茵故意地问:“蘅姑,你从哪冒出来的?”
“茵茵,你这头上的簪子不像是宫造的,怎么不戴两朵宫造的花儿呢?”蘅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给了乔茵茵一个没趣,焦急地说:“又是这个灾星酒疯子!他这一骂,不知道要骂多久呢。”
“要不了多久,你瞧,康国公府的管家来了。”红豆向前面一指,只见雪幕中,一行三个人骑着马跑了过来。
“我早料到了!”蒋丰年隔着老远就大声地冷笑,“我早料到太太生辰,势必会有人冒出来作妖!去,把那姓赵的酒疯子拉开。”
“是。”跟着蒋丰年的两个小厮利落地下马,走上前去,就去拉扯酒疯子。
“慢着!”赵筠叫了一声,“蒋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们赵家的老爷挡道,你要他让道,也该说一个请字。怎么能说拉,就把人不顾死活地拉到一边?”
“那就把这位赵老爷请到边上去。”蒋丰年说。
“谁敢碰我一下试试?我是赵家的本家!老子先前阔气时,你们这群兔崽子还没从娘胎里钻出来呢!”酒疯子被小厮架着,仍张着嘴,跳着脚地骂。
“姑娘们放心,有蒋某在,谁都甭想给你们委屈受!”蒋丰年斜睨向赵筠,赵筠心中好笑,面上却冷笑道:“蒋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唆使族里的伯父,给李家姑娘们脸色看?”
“谁做的,谁心里清楚!”蒋丰年冷笑道,赵筠道:“我和李家姑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刁难她们这些小姑娘家?”
“谁知道是受谁指使?”蒋丰年又冷笑一声,赵筠待要和蒋丰年一递一答地扯出究竟是谁教唆了酒疯子,靖国公府大老爷的心腹朱秀安背着手,迈步走了过来,“筠哥儿,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让他走。”
蒋丰年冷呵一声,引着乔家的两辆马车向梅柳巷前面去。
“朱管家。”赵筠猜测朱秀安是为了他家以及李家找晦气,才把酒疯子弄了出来。
“别叫管家了,二太太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我头上,夺了我的差事,现在,我连个小厮都不如了,”朱秀安背着手,听酒疯子还在骂,皱眉道:“这个酒鬼!把他送到宋家客店里,叫他挺着去。”眼角瞅着赵筠,微笑道:“筠哥儿,听说赵二老爷替你相中了李举人家的二姑娘?”
“哪有这种事?朱管家,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朱秀安笑道:“你不要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顺应天理人伦的喜事。要是赵二老爷不好开口,大老爷愿意替你做这个媒。”
“大老爷怎么心疼起我来了?”
“大老爷一向器重你,你这样说,可就寒了大老爷的心了?据说,陶家少爷昨儿个进了杏花巷?还特地把李举人家二姑娘在南边使惯了的东西捎过来给她?”
“是有这么一回事。”赵筠淡然地回道,在马房中,他委实有情动的一刻,但为了那一刻去得罪陶纵?他没有那么傻。
朱秀安笑道:“陶家少爷和李家姑娘是没可能的事,何必耽误人家姑娘呢?早先宋姨娘的兄弟提亲,都惹出了好大的乱子,料想,李家也不会让他家二姑娘去做妾。”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迟一会子,黄花菜都凉了。”朱秀安眼睛被风吹疼了,索性领着赵筠向杏花巷走,“大老爷早先就说过,康国公府和咱们家闹成这样,咱们家人单势孤,不拉拢一个镇得住康国公府的人家,迟早会被康国公府踩进泥地里。早几天听说陶家人进京,老太太还说咱们家四儿姑娘和陶家少爷般配,这两天就打听出来陶家少爷对李二姑娘情有独钟。你赵家一向急公府之急,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赵筠笑道:“这个忙,还真是爱莫能助了!早先陶家少爷没进京,我爹去提亲,都碰了个冷钉子;如今陶家少爷进京了,李家人还看得上我们?”
“呵,筠哥儿,你怎么这样妄自菲薄?我可是听说,你大哥一成亲就要被你爹打发到南边去了。你老子这是把你当太子养呢!罢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轮不到你插嘴。我跟你老子说话去,听说,不久前你老子天不黑就摸进公府里见了老太爷、二老爷、裴玄?真是奇怪,怎么不见一见大老爷还有我呢?倒像是背着大老爷和我使坏似的。”朱秀安阴鸷地一瞪眼,赵筠故作莫名其妙地看他。
朱秀安讪了一下,心道又冒出一个刁钻奸滑的赵老二来,进了杏花巷就向赵家宅子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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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青石板路被积雪覆盖,蒋丰年在前面叫了一声“到了”,后面轿子里的蘅姑急赶着打起帘子向外头看,望见风雪中更显得高大巍峨的门楼,她不禁长叹一声。
“二姐姐,你瞧!”蘅姑兴奋地两眼冒光,“回头说给大姐姐听,她一准会后悔没来!”
红豆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玉佩,仔细地缀在腰间系着的海棠红汗巾上,随后好整以暇地等着见杜大太太等人。
就在她等候时,蒋丰年一嗟三叹地对旁人说:“亏得我去得及时,不然,李家的姑娘们就被赵家人堵住了!”
“是依附靖国公府的赵家人?”
“不是他家还能是谁家?呵,老天长着眼睛呢,是谁伤天害理,老天清楚着呢。”
蘅姑放下帘子,一吐舌头道:“又是那档子事!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真是吃饱了撑着了,没事互相下绊子。”
“嘘。”红豆示意蘅姑噤声。
只听外面蒋丰年家的说:“到了,请姑娘们下轿子吧。”轿帘子便打了起来。
蘅姑先钻了出去,蘅姑站起来,随手一整腰间的玉佩、丝绦,拢着斗篷,也走了出来。
那斗篷轻轻地一荡,便将玉佩遮得个严严实实。旁人没瞧见,站在轿子边的蒋丰年家的看得一清二楚,她眼皮子微微一跳,扶着红豆走入面前的垂花门。
蘅姑被垂花门上精致雕花迷了眼,只顾仰头看,一时竟落在红豆后面,乔茵茵、乔莹莹两个忙一左一右地夹住她。
顺着抄手游廊一直向前面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清晰的吟唱声。
过了上房,蒋丰年家的又引着红豆四个向后面去,迂回地进了一所飞檐斗角、雕梁画栋的戏楼。
“太太,李家姑娘们来了。”蒋丰年家的笑着,引红豆四人向上面看。
红豆怕蘅姑不认人,向上看一眼,见正面的紫檀木榻上坐着一位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妇人,这妇人左手边又坐着一位容长脸面、细眉细眼的妇人,就先向细眉细眼的妇人福了福身,“二太太。”
“你这孩子,你干娘在这呢,怎么不先给你干娘磕头?”陶二夫人笑得十分和气,她暗暗地打量红豆,见她举止从容、姿容端雅,在后面三个女孩子映衬下,当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暗道难怪陶纵相中她呢。虽说此“相中”非彼“相中”,但总是恩典一个。
红豆忙领着蘅姑冲榻上的妇人福了福身,蘅姑被满堂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颤声道:“祝干娘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乔茵茵、乔莹莹强忍着笑,也拜了下去。
“不是说三个姑娘吗?怎么来了四个?二姑娘是哪个,领来给我瞧瞧。”杜大太太笑着招了招手,蒋丰年家的捧着红豆的手将她领到杜大太太跟前,“太太,这是二姑娘。这是三姑娘,这两个是李举人亲家家里的姑娘,一个叫莹莹,一个叫茵茵。”
“她四个生得好生齐整,活像是四根水葱儿。瞧着都和我有些母女相。”杜大太太客气着,便细细地打量红豆,赞不绝口道,“难怪靖国公府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来骗亲,果然好相貌。”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涂满胭脂的嘴唇一抿,越发显得嘴比樱桃好小。
边上坐着的几位夫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这样的好相貌,就连我也忍不住想骗了!”
“你想骗,也没靖国公府那样大的胆子?听说他家逼得人家家里死了好几个女孩子,我吓得不住念经——有道是唇亡齿寒,那靖国公府敢这样仗势欺人,迟早会欺负到我们头上呢!”
“可不是嘛,靖国公府也太目中无人了,这还是天子脚下呢!幸亏姑娘们都没事,不然,抄家灭族,也洗不清他一家的罪过。”
“姑娘们没事,还不是康国公府的功劳?若是没有杜太太及时出手相助,以靖国公府上下目无法纪、飞扬跋扈的性子,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是呀,可恨靖国公府还不知道感恩呢。”
……
这几位夫人,一瞧就是攀附于康国公府的人家,那些个公侯人家的太太、奶奶们,个个含笑听着,并不出声。
忽地有个女孩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几个一声接一声恭维杜大太太的夫人们登时住了口。
杜大太太放开红豆的手,陶二太太笑道:“红豆,你们姊妹几个跟着蒋丰年家的,见过诸位太太、奶奶。”
“……人太多了,以后慢慢的见吧。”杜大太太微微一笑,她认这个干亲,只是为了跟靖国公府过不去,可没打算真要三个外姓女儿。手指向边上一点,笑道:“新词,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见过你妹妹们。”
杜新词坐着不动弹,被杜大太太望了一眼,懒懒地站起身来,欠了欠身,“母亲,我害心凄……那寿面我已经吃过了,且放我回去吧。”
杜大太太眼皮子一跳,继而宠溺地笑道:“你这孩子,都被你老子娇惯坏了!外客在这呢——”
陶二太太知道杜大太太这后母难为,笑道:“放她去吧,没出阁的姑娘家娇贵着呢!况且这几天是真的冷。”
杜大太太叹了一声,望向亲生女儿杜清词,“既是你为她说项,那就依着你吧。清词,快领你妹妹们入座。”
杜新词朱裙一扫,干脆利落地退席。
杜清词抿着嘴,甜笑着走来,“母亲,你瞧!”她手指向蘅姑一指,原来蘅姑只顾着瞧陶二太太裙裾上的绣花,竟一时失了神。
“罢了,这边人多,拘束了她们,倒叫人说我这干娘不体贴人。清词,你领着她们和新词作伴去。蒋丰年家的,拣着好酒好菜送过去,我们这边上寿的陈腔滥调她们必然不爱听,叫两个小戏子去唱些新奇的曲子给她们听。”杜大太太慈祥地笑着,目光在红豆腰间的玉佩上一滑。
杜清词也瞧见了那玉佩,嘴角的两粒梨涡更深了一分,听见蘅姑出了戏楼小声惊叹“二姐姐,你瞧,是鹿!”,她便笑道:“怎么?你早先没见过鹿?”
“……没见过活的。”蘅姑露怯地回道。
原来是个没见识的丫头!杜清词微笑着,随口问了红豆四人的年庚,乔茵茵见杜清词竟穿着一身南绣罗裙,惊羡之下,奉承道:“清词姑娘,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了蕙质兰心四个字。你定然会作诗,是不是?”
“不敢说‘会’这个字。”
“那就是十分擅长了。我们姊妹也会诌几首,往日里也和两个姊妹一起立过诗社。奈何,一日日大了,她们两个都说亲了,一天到晚地在家绣嫁妆,不能再和我们一起凑趣玩笑了。”乔茵茵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声。
杜清词道:“你叹什么气?没了那两个,不是新来了红豆和……”
“她叫蘅姑。”乔莹莹心中冷笑:人家压根没把李家当一回事,亏得李家还瞻前顾后,怕来怕去。
“不是新来了红豆和蘅姑姊妹三个吗?”
乔茵茵咬着嘴唇嗤嗤地笑,红豆笑道:“我们姊妹大字不识几个,不会作诗。”
“原来你不识字。”杜清词迎着风咳嗽两声,暗恨世间男子的肤浅,只重相貌不重才华。
乔茵茵笑道:“不知道清词姑娘也有诗社没有?我们姊妹好久没作诗了,技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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