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看来,咱们不能拿着柳大太太放债的事做筏子了!”蒋丰年心里一阵地遗憾,吴六的事叫他受了杜大老爷一通斥责,他原本还打算借这事将功赎罪呢。
“自己家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敢去算计旁人?”杜大老爷又气又恨,“叫太太去找大姑娘讨扇子。”
“……这么一来,太太不就知道了吗?”蒋丰年故意地装傻,柳新词频频进出尼姑庵的事,他略有耳闻;今天杜新词房里闹出“巫蛊”的事,他也觉得蹊跷。但不管怎么着,他都不能叫杜大老爷知道他这个大管家,早猜到府里的大姑娘春心萌动,有了私情。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杜大老爷冷冷地说。
蒋丰年推敲着杜大老爷的意思,忙赶去寻杜大太太。
“老爷只叫我向大姑娘讨扇子?”杜大太太疑惑地想:李二姑娘有那么蠢笨吗?遇上这样的事,就算死都不该对旁人吐露半分;还有有容典家的二公子,就算是邻居,他一个哥儿也和邻居家的姐儿太亲近了些,这才发生的事,就传到他耳朵眼里。
“是。”
“没说旁的?”
蒋丰年摇了摇头,杜大太太不禁失望起来,杜新词这样败坏家风,杜大老爷竟没提怎样地惩罚她。可是,杜大老爷若是疼惜女儿,绕过她,亲自问杜新词要就是了,为什么要特地跟她说一声?莫非,是在提醒她,杜新词的事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置,自有他这老子做主;他不说话,她这继母只能老实地替杜新词瞒着,不得自作主张……
杜大太太猜度着杜大老爷的意思,恨他这夫君万事不给她个清楚明白,她懒得自己去,只叫蒋丰年家的去讨,蒋丰年家的去了一趟,回来时一脸惶惑地把个匣子搁在杜大太太面前。
“打开。”
匣子上的鎏金锁扣被摁开,露出里面撕成一条条的扇面。显然杜新词心里也是羞愤交加。
“就只有扇子?哼,你是不是忘了告诉她,是柳祺自己开口来讨扇子!”杜大太太不信定情信物,就只有那么一把扇子,“若有旁的,叫大姑娘趁早也交上来,省得叫人一趟趟地跑腿,既麻烦又费事。”
“……小的再去一趟。”蒋丰年想想杜新词那张惨白、没有生气的俏脸,不禁哆嗦起来。再出去一趟,就抱了个包袱回来,“太太,里面是两方帕子,一个荷包,还有几十封信。”
杜大太太将手向信封上一放,帘子外的小丫鬟嗓音不高不低地问“桃英,你来了,大姑娘好些了吗?”,她就把手收了回来,“都拿去给老爷过目吧。”瞅着蒋丰年家的捧了包袱出去,帘外的小丫鬟说“桃英,你怎么走了?我还想叫你替我描个花样子呢。”,她不禁啐了一声,“什么脏东西,还防着我偷看!——姑娘在佛堂里待多久了?被人拿住真凭实据的不罚,捕风捉影的,倒被罚去祠堂里跪着了。”
“回太太,眼瞅着就三个时辰了。”
杜大太太知道杜清词绝对不会老实地跪着,但时辰久了,外头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她当真镇魇长姐,“去大姑娘那,向她讨一丸伤药来,等着给二姑娘揉腿。听说大姑娘送了李二姑娘好多东西?那就顺便告诉她,李二姑娘乍一回家,就把她的事抖落给四邻知道了。”她料定杜新词会去替杜清词求情,便靠在引枕上,静等着杜清词过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杜清词才抿嘴笑着,从外间走进来,她歪在杜大太太怀里,笑道:“听说柳家又有小辫子落在咱们手里头了?”
杜大太太见杜清词脸庞红润、精神矍铄,知道她没在佛堂里受委屈,伸手向她鼻子上一刮,“别提了,咱们家的小辫子,也落在人家手里头了!”
“什么事呀?咱们家一向谨慎,能有什么小辫子?”杜清词睁大眼睛,杜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事?就是你那好姐姐的事!和她你侬我侬的柳祺翻脸不认人,打发人来讨扇子。”
杜清词噗嗤一声笑了,杜大太太嗔道:“你还有脸笑!不是你今儿个闹了那么一出,咱们家就有法子将靖国公府大房置于死地了!”
“是因为今天的事?”
“可不就是嘛,那个李红豆——”
“娘的好干女儿!”杜清词嘴一撇,杜大太太抬手向杜清词肩膀上一打,“就是她,一回家就问邻居家的少年,谁是柳西楼。那邻居家的少年,恰好就是靖国公一系的人。这事就传回了柳家,柳祺知道了,怕咱们家算计他母亲,立刻打发人来向你父亲讨要他的扇子。”
“向父亲?父亲怎么说?”杜清词兴奋地问,杜大太太摇了摇头,杜清词眸子中的光黯了下去,“到这个地步,父亲还护着她?”
杜大太太道:“你父亲护不护着她,都无所谓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柳家既然知道了,那陶家迟早也会知道。何必跟个‘将死之人’过不去?”
“那现在,挡道的,只剩下李红豆了!”杜清词屈辱地颤了颤话音,若是个公侯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偏只是个李举人家的女儿……她若是针对她,就辱没了自己个身份;若是不对付她,又如鲠在喉,“陶纵怎么偏就看上了个举人家的女儿?”
杜大太太笑道:“你急个什么?不是还有个‘邻居家的少年’吗?我料到陶纵要等着李举人高中之后,才会正儿八经地向李家提亲。不然,门不当户不对的,陶家的长辈怎么敢应下这门亲事?”
“就算他中了,照样门不当、户不对!”
“可到底面子上好看一些。所以,咱们得逼着李家,在李举人高中之前,就给李家姑娘定亲。”杜大太太拿着手指在柳眉上轻轻地一扫,“有容典的东家……有道是无奸不商,我就不信,他家没有小辫子!听蒋丰年家的说,王三就是被他家从杏花巷撵出去的?那就让蒋丰年问问王三,赵家身上有什么可拿捏的!”
杜清词依偎在杜大太太怀里,使劲地将她拱了拱,“娘心里有数,女儿就放心。娘,等着瞧吧,等女儿嫁进陶家,谁还敢小瞧娘?”
“指望你?你不给我添乱就行了。”一束火光在自杜大太太眸子中闪了闪,庶出、填房的屈辱,逼得她不得不为自己、为儿女争一口气。
王三对赵颁的怨恨堆积甚深,一见蒋丰年问起,就忙真真假假地谩骂起来。蒋丰年听了半晌,只觉得有一件事,大可以拎出来拿捏赵家,他回去禀报杜大太太,“太太,有容典的东家,除了开当铺,还开了一间绸缎铺。太太您想,他从南到被地贩货,肯一五一十地纳税么?他少报漏报,须得打点谁?难道这点子小事,他也敢把靖国公府拎出来弹压人?”
“废话少说,别兜圈子了。”
蒋丰年笑道:“太太,这在抄关上被赵家买通的人,就是咱们康国公府的门生。这门生三年任期已满,这会子恰在京中述职。待小的去见他一见,向他讨了赵颁递给他的书信,如此,太太想叫赵颁做什么事,只要不是捅破天的事,赵颁没有不答应的。”
“这些个混账东西,明知道我们康国公府和靖国公府势不两立,还和靖国公府的人沆瀣一气。”
“太太,”蒋丰年笑了,“他们那些人,眼里只有个钱势两个字,哪有什么道义?不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衣食全仗主子恩赐,对主子当然忠心耿耿。”
“行了,别表忠心了。”杜大太太瞄了蒋丰年一眼,“告诉赵颁,尽快向李家聘娶李二姑娘。不然,我们康国公府收拾不了靖国公,难道还收拾不了他这狗腿子?”
蒋丰年垂着眼眸,却把杜大太太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他答应了一声,从杜大太太房里退出来,迎着冷风,不禁讥诮地一笑,除掉李红豆有什么用?该防着的,应当是其他人家的高门贵女。
蒋丰年忠心耿耿地替杜大太太跑腿,杏花巷里,赵颁坐在书房外,听窗后的猫儿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烦躁地骂道:“春天还没来,你□□个什么?”早先,只是靖国公府的大老爷催他向李家提亲,如今就连康国公府的大老爷也逼他提亲,看来,这桩亲事非提不可了。
“扈婆子常去李家?”赵颁忍不住叫了林三过来,林三不明就里,忙回道:“是!扈婆子常去李家看看她的骡子,跟李家人说说话。”
“叫她去李家,替二哥儿提亲。”
林三舔了舔嘴角:“老爷,筠哥儿似乎很得陶家少爷的心,这几天陶家少爷访友会客,总叫他在左右陪伴。陶家少爷一天三趟地打发人给李二姑娘送东西,大到银钱,小到茶饭,没有不送的……他对李二姑娘的这份心,谁都知道。”
“叫你去,你就去。”蒋丰年一阵的头疼,陶家虽烈火烹油,但毕竟不在京城,他还是先顾着靖国公府、康国公府吧。
林三不敢抗命,赶着去给扈婆子传话,不料,扈婆子和尼姑庵里的尼姑打架,一脚踏在雪泥里扭了脚,一直拖延到二十九这一天,扈婆子才雇了一顶轿子,一拐一瘸地踏进李家。
此时,因频繁地有人来巴结奉承,邹氏暂时不必为一大家子的口粮发愁,李家门内的年味就也浓了。
猪老钱一家四口,带着杀猪的家伙,并一口肥猪上门,正为如何养活柳祥恩一家发愁的蔺氏,瞅着那一口剔刮干净的肥猪,犹豫半天,决心模糊掉她家和二房已经分家的事实,领着钱家四口人去给邹氏送节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邹氏也不跟钱家人为难,叫蘅姑陪着猪老钱的老娘说笑,就和蔺氏站在厨房外,看猪老钱一家三口分割飞猪、卤制猪肉。
邹氏看扈婆子一拐一瘸地走来,忙叫绣鸾搬了个矮凳在太阳地里放着。
扈婆子不去坐,扭着身子走到邹氏跟前,握住邹氏的手,笑道:“二太太,大喜呀!”
邹氏记起扈婆子领着宋氏上门提亲时的嘴脸,不由地板起脸,“大年里,哪还有什么不喜的!您老人家先看骡子去吧,等猪肉卤做好,请您老人家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扈婆子笑道:“二太太请我吃面?好,我就在这等着。”见邹氏不大热情,丢开她的手,且去太阳地里坐着,被暄暖的阳光一晒,舒坦地眯起眼睛。
厨房里,妙莲正跟着钱娘子学做卤猪肉,蔺氏隔着门看了一眼女儿操劳的身影,鼻子不禁酸痛起来,这会子蕙娘、红豆、蘅姑都成了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个坐在房里不动弹,妙莲就要学着怎么做个杀猪匠婆娘。
“是哪家?”蔺氏好奇地问。
扈婆子被她问得一愣,旋即笑眯眯地看向东边。
“赵家的老几?”蔺氏紧跟着问,李正清闭门不出,这几天里李正白常被人请出去吃酒听戏。据李正白在酒桌上打探来的消息看,李正清金榜题名如同探囊取物,而且有两淮节度使撑腰,他将来注定是风光无二、前程似锦。等到那时候,蕙娘、红豆二人,必定会嫁个富贵无比的人家。到那时候,妙莲的婆家更叫人没眼看了。虽说赵家也有些富贵,但富贵得有限。若是赵家,她也不至于那么气闷。
扈婆子竖起两根手指。
“来给几姑娘说的?”蔺氏觑了邹氏一眼,“哎呦,瞧我糊涂了,肯定来给大姑娘说的吧?不然,红豆、蘅姑都有着落了,蕙娘心里该多不自在。”
邹氏听出蔺氏话里的酸味,她不是死人,怎会看不见杨之谚身上换了新面子的大氅,怎会不知道蕙娘对杨之谚在衣食住行上的照料,但是杨之谚木讷得很,他身边又没个亲眷在,她身为女方,不好先开这个口。她许扈婆子常来常往,也是巴望着扈婆子看出点什么来,替她劝说杨之谚主动求亲。
“……蕙娘的事,他父亲已经有谱了。”
蔺氏忙赶着问:“真的吗?是谁?老二家的,不是我说,你可不能尽信着老二。他一个书呆子,懂个什么?旁的不说,就说蘅姑的亲事就定得太仓促了。我可是听说了,乔家那个‘统领’只是个诨号,当不得真。”
扈婆子笑道:“怎么当不得真?眼瞅着就要成真了。”
“真的吗?”邹氏忙问,亲家若能发迹,对他家自然是好事一桩。
“怎么不真?我的小子跟着筠二爷呢,筠二爷又和陶少爷形影不离,我家小子说,陶少爷看李举人面上,答应替乔统领动用人情,户部已拟了名单承报上去,只等过了年,进宫磕个头,就向扬州上任去呢。现在不说,是怕有人使坏。”
“也去扬州?”邹氏大喜过望,蔺氏笑道:“把人送回咱们老家去了,难怪这几天乔太太喜气洋洋的,常过来说话呢。只是年后人家就要启程,是不是要赶着把蘅姑嫁过去?”
“蘅姑还小着呢,过了年也才十五。等等吧,”反正她们一家在会试之后,就要返回扬州,“再说,嫁妆没一件,怎么把女儿嫁过去?钱亲家,您说是不是?”
猪老钱憨厚地一笑,“只要人好,什么嫁妆不嫁妆的。”
蔺氏又赶着问扈婆子,“你听见了吧?叫你白跑一趟了。”
“我是为二姑娘来的。”扈婆子掸了掸袖子,日光下尘埃不住地飞舞。
蔺氏笑道:“二姑娘莫不是个金子打的人,你也求,我也求!不过,你替筠哥儿来提亲,问过陶家少爷没有?这虎口夺食的事,可轻易做不得。”
扈婆子哎呦一声,拍着巴掌道:“大太太,我是那没分寸的人吗?筠哥儿和陶家少爷要好,陶家少爷没点头,他肯请我走这一趟?”嘴里咝地一声,忧心忡忡地望着邹氏,“莫非,二太太相中了陶家少爷?”
“没有的事!”仿佛被人指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邹氏忙摆手否认。
蔺氏语重心长地说:“弟妹,我知道你心气高……可也不能拿着孩子的前程玩笑?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肯跟咱们家认亲戚,就是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还想得寸进尺?”
“我都说了,没有的事!”邹氏再次否认。
蔺氏笑道:“那就定下来吧,我瞧赵家的筠哥儿人品、相貌都配得上咱们家红豆。”
“那可不是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扈婆子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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