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满是冻疮的手,呈青紫色,指甲掐上去都不往下陷,很多肉已经成了死肉,就像一根根冻死的青萝卜一样。
这双手白天倒还好,没什么感觉,到了后半夜,身体暖上来的时候,那滋味才叫酸爽。
刺骨的痒,刺骨的麻。刚开始的时候,傅折桂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就差把这双手给掰断了。
郑婆子老了,心肠还不错,一下握住了傅折桂的手,唏嘘道:“哎呦,这怎么冻成这样。
你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这活不是你干的,你非不听。
以后可要好好养养,不然肯定会落下病根什么的。妈妈是过来人,可比你懂的多。”
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大冬天的整天泡在凉水里,最伤女人。不说别的,每个月那几天就疼死人吧?
还有,你这刚结婚……”
傅折桂现代加上在这里,都没人跟她说这种事,脸颊立刻红了,嗔道:“郑妈妈!”
郑婆子哈哈一笑,“羞什么,女人不就那点事。你现在男人死了,但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可要好好保护自己。
你看妈妈我,每次吹了风都赶紧弄一大碗热水喝下去,肚子里热乎乎的,身上才有劲。”
傅折桂听她这么一说,还真的认真想了起来。
这身体的例假十分不准,大多是往后推的。基本四十多天两个月才来一次,每次都先疼上两天,淅淅沥沥的来些褐色的东西,然后,就到了真正恐怖的那一天。
恶心想吐,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搅,小肚子又坠又胀,几次几乎昏倒在厕所里……
傅折桂打了一个冷颤,她以前的身体成天病病歪歪的,可是也没这具身体恐怖。不行,这事儿她还真得好好上上心。
郑婆子对傅折桂的态度很满意,叮嘱道:“有空就去找个大夫瞧瞧,别省着那几个钱,省来省去,省的是你的命!”
可不是,前任傅折桂已经把自己的命省掉了。傅折桂很诚挚的跟郑婆子道谢,“谢谢妈妈,有空我一定去。”
“嗯,这就对了!你不洗衣服也好,那你这次来……”郑婆子突然一拍手,“老糊涂了,前些天我还想着把你的工钱算好,托人给你送到你家里呢!
既然你自己来了,我也省事了。”说着,郑婆子起身去一边的桌子上翻账本。
说是账本,其实就是一个画了一些符号的破旧本子。郑婆子也不识字,就是靠画符号记录谁洗了多少件衣服,该发多少钱的。
她看了一会儿,将账本递给傅折桂,“总共是一百七十六文,你看看对不对。 ”
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傅折桂也不想枉做小人,赶紧将账本推了回去,“郑妈妈算的,我还信不过吗!”
郑婆子很高兴,“你这一病,嘴倒是甜了。你也不容易,就给你算个整数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串铜钱递给傅折桂,“这是两百文,你数数!”
这些铜钱是早就数好的,一百文一串,傅折桂接过来,又惊又喜,“郑妈妈,你,这,让我如何是好。太谢谢你了。”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傅折桂来的时候还怕郑婆子坏了良心扣下她的工钱呢,结果郑婆子不但没有,还多给了她二十四文钱,她如何不感激。
“你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说什么谢。以前你就是太不爱说话了,我想跟你说几句也说不上,现在好了,你没事就来找我聊聊,也省的我在这里待着怪无聊的。”郑婆子笑道。
傅折桂赶紧点头。
郑婆子又道:“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女儿,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郑婶子,怎么,屋里有客人!”话音一落,一个大概四十岁,头发梳的溜光,身上穿着褐色半旧绸子的妇人挑帘子走了进来。
妇人手里拖着一件水红色带缠枝纹的夹袄,颜色十分显眼。
“是陈妈妈,你可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快进来坐。”郑婆子将陈妈妈给迎了进来,又给傅折桂两人互相做了一个介绍。
这个陈妈妈似乎地位比郑婆子高,郑婆子对她说话的时候十分热切。
傅折桂怕打搅两人,就想告辞。
陈妈妈却道:“别急着走啊,我也没什么大事,说完就走。”说着,她拎起手上的夹袄,把袖子那里举起来继续道,“你看,这好好的东西,就沾上了一点蜡油,红芝姑娘就不要了。
我来就是想问问郑婶子,这蜡油能不能洗掉。要是能洗掉,我拿回去给我家丫头穿,也是她的福气。”
郑婆子用手摸了摸那蜡油,“这衣服料子可真好,也就是老太太身边的才能穿这种衣服,这一件,不得一二两银子。”
“这可是锦缎,值这个数。”陈妈妈伸出一个手掌比划了一下。
“哎呦!五两银子,就这么扔了,真是……”郑婆子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忐忑,“蜡油这东西可不好洗,尤其是这种干掉的,就算洗完了,也会留下一个痕迹。”
一边说,她一边瞄着陈妈妈的神色,生怕她的话惹怒了她。
陈妈妈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要不是难洗,红芝姑娘也不会把这夹袄给我了。郑婶子,真的没办法吗?”
郑婆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旁边,傅折桂却心头一动。她记得这蜡油是可以洗掉的。
第六章
傅折桂还记得,在现代她过十九岁生日的时候,她妈妈就给她在房间里点了很多蜡烛,还摆了蛋糕。结果,她不小心把蜡烛弄到了衣服上,她妈妈就把那件衣服洗的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
她妈妈洗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所以印象比较深。
在衣服的上下垫上草纸,用电熨斗加热沾有蜡油的地方,蜡油就会融化,被草纸吸收。反复几次,衣服上的蜡油就不见了。
傅折桂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过程确实如此,心里有了计较。
旁边,陈妈妈似乎也认命了,“那就算了,就是一些白点而已。蔓儿又不是红芝她们,在老太太身前什么都要比,生怕露了一点不合适的地方,她有件衣服穿就行了。”
“蔓儿看着可一点也不比红芝她们差。”郑婆子赶紧恭维。
陈妈妈很是受用,就是还有些不甘心,“哎,谁叫蔓儿那丫头命不好。”
“陈妈妈,这衣服,我能拿回去试一下吗?”傅折桂出声问道。
“你……”陈妈妈这才正式打量起傅折桂来。身体有点单薄,但站在那里腰不弯,背不驼,脸上没化妆,眉清目秀,一看就不是那种乡野村妇,还真有点名堂。
“陈妈妈,不然你就让她试试,她家里可都是读书人,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呢!”
郑婆子觉的傅折桂既然敢说,就是有把握的。她要是真能把这件衣服洗干净了,也给她长脸,所以她赶紧劝道。
“读书人啊,怪不得一看就不一样。”事情有了转机,陈妈妈也高兴。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陈妈妈把那件夹袄放下,看着郑婆子找出一个包袱皮,把夹袄包好交给傅折桂,两人约定好三天后再见,这才散了。
郑婆子送傅折桂出门,“这陈妈妈是去年跟着老太太从京城里来的,平时最看不上咱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你今天算是给我长脸了。
好好干,等把衣服洗干净了,就算她不给你工钱,我也得给你工钱。”郑婆子笑道。
“妈妈不用说,我也知道。什么钱不钱的,刚才你还多给了我好多钱呢。”不过是洗一件衣服而已,烧好了热水,还真不算什么。
“瞅瞅,瞅瞅,多巧的嘴。就送你到这里了,你慢点回去。”
“多谢妈妈,还劳烦你送,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傅折桂等陈妈妈进宅,这才收了笑容。看来这陈妈妈确实非同一般,以前郑婆子是根本不会送她出来的,今天就为了这个破了例。
要赶紧把这夹袄洗好,傅折桂转身,阳光撒了她一脸,暖洋洋的。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街上全是推车的、担担的,还有摆摊卖东西的,十分的热闹。
转过一条街,街边传来一股诱人的焦香味,傅折桂的手、脚,尤其是肚子,就开始造反了。
好几天没正经吃饭,肚子里别说油水,连西北风都没有。
路边摆摊的是一对儿小夫妻,卖的是羊汤烧饼。摊位边有一口大锅,大锅里咕噜噜的煮着一锅热汤,汤里有几根羊骨头,还有几个鲜红的辣椒,冒出阵阵香味。
烧饼是那种吊炉烧饼,一个类似烤鸭炉似的拱形烤炉,底下放着快要燃烧完的木炭,烧饼倒贴在路壁上,用木炭火的余温将烧饼烤熟。
酥脆的烧饼皮,里面有油脂全被烤出来的肉馅,外面有一层焦香的芝麻,那味道就像一只小手,不停的抓着傅折桂的喉咙。
烧饼三文钱一个,羊汤如果不放羊肉或者羊杂不要钱免费喝。在这寒冷的季节,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再吃上两个烧饼,整个人都幸福的快飞起来了。
八文钱,在这个朝代,鸡蛋一文钱一个,这八文钱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六七块钱,在现代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这时候,傅折桂觉的,她还真是有点奢侈。
奢侈就奢侈吧,她又买了两个烧饼,准备带回家给小虎子吃。
想起小虎子,她就想起他早上的囧相。他突然换了环境,尿床也算正常,靠他自己慢慢调节,应该也会好的。
就怕万一……傅折桂想起了一个治小孩尿床的偏方,往西边的药铺走去。
买两钱枸杞,半斤红枣,一下子就花去五十文,看来,无论在哪个年代,看病都是最贵的。
傅折桂本来还想给自己看看的,这么一看,还是算了。她这身体她也知道,就是寒气太重,就算吃药,也只能慢慢调理,不可能一蹴而就,她知道几个驱寒的办法,可以先用用看。
去市场,先买了两斤鸡蛋、半斤红糖,又买了一大包花椒跟生姜,傅折桂就觉得大包小包的,有点提不动了。
过两天再来,这么劝着自己,在离开市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买了两根肉骨头。小虎子那个猪油拌饭,不能再吃了,再吃非把他吃成小胖子不可。
对了,还有答应小虎子的云片糕,什么不买,这个也要买,不然小虎子一定会很失望。
得,彻底超载,女人啊,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傅折桂一边自嘲取乐,一边往回走。
很奇怪的,她回去拿着那么多东西,竟然走的比来时还快,还轻松,就像一只飞奔的小鸟一样,没一会儿,就到了五柳村。
一进李家所在的巷子,她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李家门口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那媳妇我见过一次,不像是那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听说傅家在到处借钱呢,说是要上京考试。”
“还是赶紧报官吧。”
“这李家这是走了犯了什么邪,倒霉事一件连着一件,我看,该去庙里拜拜了。”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着,傅折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人群也发现了傅折桂,不约而同的,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露出院子里的情形。
张氏平时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今天头发也没梳,脸也没洗,正催着李二郎、李三郎拿家伙。
李二郎手里拿着麻绳,李三郎手里拿着锄头,都有些犹豫的样子。
田氏叉着腰在一边煽风点火,后面李小妹拉着小虎子踌躇的站在那里,真是好不热闹。
“你还敢回来。”张氏一见傅折桂,立刻红着眼冲了过来。
傅折桂手里拿着东西,不好躲闪,一下被她抓住了胳膊,抓的她生疼。
有心想甩开张氏,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伤到了她,媳妇打婆婆,傅折桂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所以她压住心底的怒火,回道:“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娘,你这是干什么!”
“别叫我娘,我们李家没有你这种下作的媳妇。钱呢,你把钱放到哪里去了?”说着,张氏就往傅折桂的腰上摸。
这一摸,正被她摸到了傅折桂花剩下的四十五文钱。
“钱真的在这媳妇身上……”周围一片哗然。
“还不快把她给我绑起来!”张氏气的手直抖。
李二郎、李三郎拿着绳子凑了过来。
那条绳子,足有小孩手臂粗细,用这个东西绑她,拿她当什么。
“谁敢动我!”傅折桂怒火上涌,眉眼倒立,“光天化日,你们说绑人就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义正言辞,单薄的身体就像火山一样,好似藏着无尽的能量,下一刻就会爆发一样。
李二郎、李三郎摄于她的气势,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两个大老爷们,还怕她一个女人。”张氏捶了两下李二郎、李三郎。
“他们是怕一个‘理’字,天地有正气,凡事都要讲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就想绑我。”傅折桂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准备跟李家人好好理论一翻。
天天不给她好脸,欺负她也就算了,现在这算什么,真当她是软柿子啊!
“犯了什么错?”张氏眼睛一转,“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难道是因为她花钱买东西,张氏不满?可是这些都是她赚的钱,应该不至于啊!
傅折桂犹豫的功夫,田氏拿起那些东西查看起来。看完,就像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她将那些东西举了起来,“娘,大家伙,都看看,这是什么?
鸡蛋,肉骨头,还有一大包云片糕跟红枣,这是咱们平常舍得买的东西吗?偷来的钱果然花着不心疼啊。”
说着,她又去拿那个装着夹袄的包袱。
“别动,这包袱里的东西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傅折去抢那个包袱。陈妈说过,这夹袄可值五两银子呢,弄坏了,她拿什么赔。
她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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