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回头,果然见烟头咧着嘴看过来,周熠则迅速弯腰捡起浴巾,重新裹上,狠狠打了个结。
妈的,丢人丢大发了。
何唯柔声问:“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周熠无奈道:“能先让我把衣服穿上吗?”
***
五分钟后,俩人坐回沙发上,这回紧挨着彼此。
周熠自语:“从哪开始说起呢。”
何唯捧着他的左手,研究着,戒指已经洗掉了,她问:“你昨天没洗手?”
“洗了。”他也看向左手,“哦,用了保鲜膜包住那一块。”
何唯看向他,微笑。
又在他无名指上印下一吻。
她真是一颗小太阳。周熠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就变成了冰激凌,外表坚硬,内心柔软,而且甜。
他定了定神,“对了,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退学吗?”
“原因很简单,就是打架。但是也很蠢,因为一句话。”
“本来一个寝室的,关系不好不坏,突然冒出一个女生,是他老乡,有事来找他,后来就是来找我……”他眉头皱起,“我什么都没做,他却对我各种找茬儿。有一天,他说iPod找不到了,故意在我面前念叨。”
“我真是受够了他一次又一次无理取闹,就吼了句:‘谁他妈稀罕你的东西?几百块的玩意儿又不是买不起。’”
“当时宿舍只有我俩,他有恃无恐,阴阳怪气地说‘那可不一定,没准儿有人就有这爱好呢。’还低声说了句,‘你妈偷人,你偷东西。’”
周熠看自己右手,“然后我就失控了。”
***
他还清楚记得那时的情形。
他拎起电脑包,打算去图书馆躲清静,走到门口时听到这么一句,搭在门把手上的右手剧烈颤抖,一瞬间脑子完全空了,只有胸腔里的烈火。
他转过身的同时,扔了电脑包,拳头也出手。
几拳下去,把人揍成血葫芦。
室友经鉴定,鼻梁骨折,眼睑撕裂……而他面临的是:记大过,或者退学,甚至故意伤人罪,民事或刑事责任。当时还是个关键时期,全校师生都战战兢兢,唯恐出现一点抹黑学校的行为。
赔偿医药费,应该的。对方要求他道歉,在检讨书上交代细节,他拒绝了。
正逢期末考试,他被停课。于是每天去附近体育场踢球,主要练射门,因为射门需要冷静、果断、自信、动作精准有力,可以让人抛下烦恼,专注其中。
直到某天一抬头,发现围网外站着一个男人,抱着手臂看过来。
男人走过来跟他要球,他踢过去,角度刁钻,男人用手接住,一脚远射,进了。
周熠说:“我见过你。”
某次他从办公室挨训出来,下楼时,这人正好上楼,擦肩而过。
他说出大概时间,男人微愕:“观察力不错。”
男人掏出烟,问他会不会。他迟疑了下,接了一根。
男人挑眉:“不怕这里有料?”
他嗤笑,“我现在一无所有。”
男人意味不明地一笑,说:“我那天对你印象也特别深刻,一脸桀骜,一身反骨……我观察了你几天,发现你的几个特点。”
“体力好,反应快,特别专注。”他忽然问:“你觉得你最大优点是什么?”
周熠想了想说:“自制力还行。”
男人失笑,“所以把同学打成重伤?”
他更正道:“如果真是‘重伤’,我这会儿就在局子里了。如果不是自制力好,那家伙就不是在病房,而是太平间了。”
男人脸色一变,“你对于生命就是这么轻慢吗?”
他抽一口烟,懒得解释。
男人说:“那天我听说了你的事,还看到了你的成绩单,难得文化课和体能都如此出色,有点可惜。”
“……”
“如果真被退学,你有什么打算?”
“去旅行。”
“去哪?”
“西藏吧。”离天近一点,氧气少一点。
男人问:“不再读书了?还可以复读重新高考。”
他冷笑,“天下乌鸦一般黑。”
“你太愤世嫉俗了,这是对自己不负责。”
他扯过背包,抽出一张十元纸币放到长椅上,“烟钱。”抱起足球就走。
当晚,周熠在一家小饭馆解决晚饭。有人把两罐啤酒放到桌角,他抬头,还是那个男的。
见对方坐下,他皱了下眉,说:“我对男人没兴趣。”
男人一愣,随即压低声音,“我有兴趣,当然只限有才华的男人。换句话叫惜才。如果我说我能帮你,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会不会考虑?”
***
正式放暑假后,周熠回了一趟家。
或许只是惯性行为,或许是站在人生岔路口举棋不定时,希望能回到出发处寻找答案。结果撞见不该看的,被田云岚摆了一道。
当晚,他从母亲遗物中找到一枚吊坠,里面镶嵌着母亲照片,他的银项链是父亲的遗物。他把吊坠扣到项链上,一家三口又在一起了。
他用胶带把过去尘封起来,然后打给那个叫罗毅的男人,“我考虑好了。”
他一夜没睡,收拾好行囊,背上大包走出门,整座大宅都还在沉睡。他走出几步回头,晨光熹微,二楼一扇窗半开,浅色窗帘飘荡。
听说她报了个夏令营。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见了吧。
周熠需要接受训练,正好有一个中外合办的特种兵集训营,他作为插班生接受了为期两周的特训。高山峡谷,丛林激流,杀鸡宰蛇吃虫子,各种极端环境,各种挑战生理极限,很危险,很刺激。他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重新燃起斗志,对新生活跃跃欲试。
然而真正开始任务,却是另一番天地。
化妆,蹲守,枯燥,无趣。接触的都是些喽啰,可恨又可怜。到了关键时刻,又是真的玩命,他就曾亲眼见到同伴被夺走性命。
原计划是一两年,至多不超三年。然后他可以选择——重返校园;或者直接拿文凭,前提是补修学分通过考试;还可以有一份收入不错、兼具社会地位的体制内工作。
但计划与变化,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每一天,都要重新抛一次。他安慰自己说,变化从来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罗毅曾给过他选择机会,是继续还是撤退。
他选择了继续。
因为再往前,就是这个链条的顶端,真正的大奸大恶。他像是跋山涉水追踪猎物的猎人,不甘心半途而废。还有就是,他已经渐渐习惯这种边缘人的生存方式。一想到要回去另一个世界,臣服于各种规则,他就有些烦躁。
结婚生子,朝九晚五……像是乏味的代名词。
就这样,周熠从两国边境,转战到三国边境。
职场晋升会有“天花板”,这一行亦如此,想要靠近真正的老大并不容易。能做到那个位置,而且隐藏这么久,要么极其聪明,要么及其谨慎。他只能更聪明,更谨慎,以及更胆大。
他要赌。赌一个出路。
好在“出来混,迟早要还。”大佬也有宿敌,一次生日宴变成修罗场,钢管木棍西瓜刀,血雨腥风中,他替大佬挡了一刀。接下来的突围过程中,被警察追捕,被人群冲散,他拖着半条命找到藏身处,热血洒了一路。
安顿下来后,坏消息接二连三。大佬销声匿迹,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他只能等。边养伤边等。心情晦暗地等。因为这次逃亡路上,他把装有母亲照片的吊坠给丢了。
这期间,还欠下一笔情债。
好在这一场豪赌有所回报,大佬重出江湖,把他接回总舵,大摆筵席,亲自敬酒。他被破格提拔,从十八线小弟升级为八线小弟。
对此,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倒是凭借拳脚功夫收获了一枚铁杆粉丝,也是个“古惑仔系列”的重度脑残粉,人送外号“崽子”。
有一天,他又遭人刁难。崽子说:“七哥,他们那是嫉妒你,嫉妒你长得帅。”
“七哥,你知道不?最近大家在打赌,赌小乔会不会看上你。”
他往嘴里丢根烟,问:“小乔是谁?”
崽子大惊小怪:“这你都不知道?咱乔老大的妹子啊,是个小美人儿,还是个呛口小辣椒。”
他按打火机,点了烟。
心下不屑,在公蛤~蟆眼里,母蛤~蟆也是美的。
几年后,周熠找到了他心中的“最美”,并求婚成功,即将去民政局登记。原来结婚生子并不乏味,反而令人无限憧憬。
他正要去取证件,电话响了。他磨蹭许久还是接起,那边说:“乔珊自杀了。”
“被及时抢救过来,在医院住了两天,昨天半夜去洗手间……”
“狱警被反绑了手,跪在地上,头按在马桶里,被割喉。”
周熠浑身血液冰凉,“有帮手。”
那边问:“是那个人吗?”
“这么变态的手法,不会有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12
第76章 灰色轨迹
周熠想起了西西弗斯。
竭尽全力地推着大石头,终于推到山顶,又滚回去。人家可以一次次重来,他能吗?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当口传来噩耗,更像是一个预兆。
“过去”从未过去。
罗毅沉着地问:“你觉得他们会去哪?还是直接出境?”
周熠迅速从颓丧中抽离:“当然是找到那批货。老豁既然没死,大半年毫无动静,应该是躲到境外,日子不好过,冒险回来一是为了财。”
二是……
老豁。是个外号。早年打架,被人用利器从右眉骨到眼皮划了一道,险些变成独眼龙,留下疤痕,起初被人叫“豁眼儿”,随着地位攀升改成“老豁”。
周熠对其他人,哪怕是乔老大,都只是当作敌人、对手。只有对老豁,是厌恶,是恨。因为这是个天生的罪犯。
换句话,其他人多少还有几分可取之处,甚至“人格魅力”。
比如乔安,少年时进过体校,练短跑,后来改速滑。因为不服管教,屡次违纪,被开除。但他对体育始终热爱。周熠跟他第一次同桌吃饭,他就问喜欢什么体育项目。
周熠答:“高山滑雪,单板U型池。”
乔安说:“那是炫技。”又说:“看来你很喜欢冒险。”
乔安还带他去看冰球比赛。周熠头一次看现场,很是震撼。选手们全副武装,在场中呼啸来回,急停,旋转,冲锋。脚下冰刀森然,平添肃杀之感。
乔安感慨:“可惜,穷人家的孩子玩不起。”
他手腕绕几圈小叶紫檀佛珠,配上那忧国忧民的语气,让周熠恍惚觉得,身边坐了个满怀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
下一次,是去看冰壶比赛。这种沉闷的项目,周熠起初也没什么兴趣。乔安说:“这个又叫‘冰上国际象棋’,这才是看智慧。”
他特意介绍了比赛场地,冰面上有小颗粒,所以需要随时“擦冰”,这种场地制作需要专业的“制冰师”。他还说自己也是“制冰师”,颇有些黑色幽默。
然而,幽默只是表象,黑色才是这伙人的本质。
乔安手下有个物流公司,某天来个记者暗访,拍到一个做幌子的仓库,被发现后拷打一番,然后周熠被叫去。
老豁递来一把枪,说:“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证明对老大的忠心。”
周熠听说过,新人都要经过这么一个环节。他接过枪,看着地上满脸血污、佝偻着的人,迟疑几秒,开枪。
老豁拍着巴掌,“都说你一枪能中眉心,往肚子上打算什么本事?”
周熠举起枪,对准老豁眉心,冷漠道:“打这样的有什么意思?要打就打活蹦乱跳的,打中了才叫真本事。”
他眼里有疯狂的光芒,老豁变脸,身后小弟纷纷拔枪。恶战一触即发。有人暗中禀报老大,也有人抱着手臂等着看戏。
周熠放下枪。“开个玩笑而已。”
当晚,他趁着夜色去了那个仓库,揣了药和绷带,准备见机行事。
那个人却不见了。
一个小弟正在清理血迹,打着哈欠说:“埋了。”
活埋?
对方说:“死了当然埋了。不还是你打死的吗。”
隔日,老豁晃悠过来,“忘了跟你说,你打死那个,根本不是什么记者,是个警察。一个多事儿的片儿警。这下就算你是条子,也洗不清了。”
老豁说话时,目光锁住他的脸, “我把过程录下来了,要不要拷给你一份?”
“不用了,发挥得不好,没什么可看的,下次打死你的时候,记得让人录下来。”
他轻笑一声,转过身。
妈的。
老豁之所以看他不顺眼,除了本来就有点邪性,比旁人嗅觉更好,一口咬定他有问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乔珊。
乔珊第一次见周熠,打个照面,回头就造谣:小白脸是同性恋。
因为没正眼瞧她。
崽子火速把消息传给他,并极力劝他自证清白。看他没反应后,又狐疑道:“难道是真的?”然后双手掩胸,一副捍卫贞洁的摸样儿。
他气笑,乔大小姐这自信谁给的?崽子这智商是留在胎盘里了?
没多久,乔珊找个由头靠近他,问:“你为什么叫七喜?”
他微微一笑,“你猜?”
“你家孩子多,你排行第七?”
“那我家得交多少罚款。”他弹掉烟灰,“听过那个段子吗,白雪公主掀裙子。”
乔珊大概只留意了后半句,丢了句:“讨厌。”
很快又有传言,小白脸不是同性恋。
乔珊性格直率,没有寻常女性的含蓄或扭捏,立马展开倒追行动。每次找他,都是小短裙。怕不是真等人掀裙子。
她身材还行,踩着高跟鞋,扭起小蛮腰。让一众男人看得两眼发直,背后荤话连篇,诸如“小野猫又发骚了,真想把她按墙上艹。”周熠委婉提醒,她却不当回事,“让他们眼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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