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恋爱如此美好。充满好奇,体力充沛,有想象力,更有执行力。哪怕昨晚还在重游地狱,这一刻在阳光下直跃天堂。
因为动静有点大,把烟头招了过来。
磨砂玻璃后,依稀两道身影,时而重叠,时而扭曲。时而尖叫,时而粗喘,让它担心又困惑,仿佛这里面不是那两个熟悉的人,而是两只妖怪。它冲着里头汪汪几声,又换作低吼,以示警告……
还不行,只能挠门了。
直到周熠匀出功夫喊了句:“烟头,滚远点。”
烟头这才放了心,也放弃求知欲,人类太复杂,还是去逗弄那两条小呆鱼比较好玩。
浴室里,两人都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水淋湿,还是被汗浸透。
何唯轻触周熠的枪伤。
“还疼吗?”
他摇头。她轻轻吻上去。
很轻很浅的吻,没有情~色意味,像羽毛抚过,又像是橡皮擦,轻轻抹去那些痛苦的回忆与感受。
他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带了感激。
她又用手触碰那道长长的刀疤,指尖沿着疤痕走势下行,周熠不由吸气,他的手还贴着她脑际,手指穿入她发丝里,不由带了些力道抓住……
许久后,她的手绕回他胁肋处,拜她所赐的那个疤。
她问:“当时是不是很疼?”
“其实,后来你给我上药时更疼。疼得要爆炸。”
“……流氓。”
两人同时沉默,显然都回忆起那时的流氓行径。
周熠说:“当时真是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自制力,才忍住没把你办了。”
然而也没好到哪里去。自那次“接触”后,他在她身上的自制力全线崩溃。
何唯却想到别的,赵敏在张无忌胳膊上咬一口,故意用错药留下疤。所以,她也有了独属于她的疤痕。不过他可比张无忌那个铁憨憨好太多了。
沐浴过后,两人回到床上歇息。这回去楼上她的地盘,何唯枕着周熠的手臂,问:“幸福吗?”
他重重“嗯”一声。
“那你还要推开我?”
“我觉得,我可能没资格享受这些了。”
“胡说。”
她哼一声,“因为你犯了错,所以惩罚你,短时间内娶不到我了。”
周熠咳嗽:“能有事实婚姻就行。”
何唯掐他一下,又问:“你是怕连累我吗?”
“嗯。”
“因为不一定会发生的事,就舍弃这么好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傻?”
周熠轻声笑,是有点傻。
不过,不是不一定发生。
罗毅说过,老豁受的是致命伤,以罗毅的经验阅历,说他必死无疑,那就真是必死无疑了。可老豁偏偏做到了,除了体质奇葩天生命硬,可能就是靠精神支撑吧。他跟乔安的感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如同他一直遗憾没亲手宰了老豁,老豁恐怕也怀有同样心思。有一些动物报复心特别重。老豁就是这种。
何况,还有个乔珊。
何唯问:“你要回去吗?”
周熠答得没有迟疑:“是。这件事没办完,必须去了结。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她叹气,“我不想让你去。”
没等他说对不起,她又继续:“可我能理解你,所以我支持你。”
周熠心头一热。
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何唯说:“我还是挺高兴的,终于知道在我看不到的那些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他走过的路,受过的苦……没有什么是凭空而来,他的本事,他的魅力,都来自不凡经历的淬炼。就像他后背那只让她心悸又心动的鹰,源于一针又一针、细细密密的痛苦。是什么样的决心,让他对自己下这么大的狠心?
“为什么要纹一只鹰?”
“你听过‘鹰重生’的传说吗?据说老鹰活到四十岁时,身体机能老化,要么等死,要么就在岩石上磨光喙、拔掉指甲和羽毛,待它们重新长出来,它会变得更强,还能再活三十年……我希望自己可以重生。”
不再背负身世的原罪,摘掉各种标签,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何唯撑起身子,轻声命令:“闭上眼。”
周熠从善如流,然后感觉到眼皮一热,是她的吻,一边一下。
她轻声宣布:“从今以后,这双眼睛见到的都是美好。”
“知道我为什么学艺术吗?就是发现美的事物会让人心情平静。”
她用手轻抚他短短的发茬儿,低头在他额头轻吻,“爱也是一样,它不是弱点,反而会让人更勇敢,更有方向。我就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么大的改变。比起一年前的自己,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这样的话胜过一百句“我爱你”,周熠按下震撼,问:“你愿意为了爱而暂时离开吗?”
见她明显迟疑,他说:“让我可以放心去战斗。”
何唯看了他许久,说:“好。”
***
出发前,周熠去见了何天奎。
走进他的书房,周熠一眼看到那幅字画:致虚极,守静笃。
他自然也知道这六个字的来历,看见字幅依然悬挂,心中莫名欣慰了些。
何天奎坐在办公桌后,一如往常的从容。周熠也不兜圈子,拿出一个厚实档案袋,放到桌上。
何天奎挑眉,“这是什么?”
“护身符。”
何天奎面色有一瞬间的迟疑,周熠看穿他心思,“不好奇我是怎么样让姓张的偃旗息鼓吗,脏活儿都我一个人做,不太公平啊。”
何天奎道:“能者多劳,这种事我不在行。”
周熠想说,你更在行表里不一尔虞我诈的那一套。但没说出来。
何天奎说:“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推过来,封面上有“房产转让”字样。
“就是上次见面时的那套别墅。”
“房子空久了不妥……”见周熠眉头微拧,他继续:“那里的装修,都是按照你母亲的喜好,估计你也看出来了。”
周熠问:“这是还人情吗?”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对了,你跟小唯说,这里始终是她的家,随时可以回来。”他略一迟疑,问:“听说你们要结婚?”
周熠回:“暂时不结了。”
何天奎似乎松了口气,“你们都还年轻,的确不该这么急。”
周熠把那份文件往回推了推,“这个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我也有地方住。至于何唯,我们商量过了,还是要继续学业,她出国的那些安排,应该还算数吧?”
何天奎说:“那是自然。”
***
离开这座宅院时,周熠的心情无比的平静,那个深夜痛哭的小男孩,终于可以跟过去和解了。
他又去了那家戒毒中心。
多数人戒毒后会胖一些,这位却没这方面的困扰,额前头发长了一点,多了几分忧郁气质,在这种环境里也能卓尔不群。
卓然看见访客时,第一反应是失望,面对面坐下后,一时有些尴尬。
他先开口:“田云岚最近还好吗?”
周熠略微惊讶:“她没来看你?”
“很久没来了。”
“她可能比较忙,公司最近事多。”
卓然无声一笑,带了些讥讽。
又有一点像了。
周熠故意不开口,有意审视对方,看见他把统一发放的衣服撑得肩膀鼓鼓,应该是每天都坚持锻炼……
对方也开始直视他,暗自较量片刻,卓然率先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周熠没答。
他又问:“你会给她带来危险吗?”
周熠一怔,随即了然,也许是田云岚于心不忍说出实情,也许是卓然在这里终于想明白了。
他老实道:“我不知道。”
“你会因此而放弃她吗?”
“不会。”
卓然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手,不无感慨地说:“无论是梦想,还是爱情,都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刻,也就是所谓的至死不渝。人这一生说到底,活的还是个过程,过程即结果。”
周熠注意到,他手指上有颜料的痕迹。
他略感宽慰,神色缓和了些,问:“进展如何?”
当然指的是戒毒。
对方平静道:“这里有互助小组,每天有聚会,有一个是基督徒,会带大家一起祷告。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courage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 以前只当是鸡汤,现在用英语说一遍,每次都会觉得特别平静,也许这世上真的有神。”
“他们说,我可以提前出去。”
周熠直言,“出去了才是真正的考验。给你一句箴言:‘不能有一次例外。’一次,就是无数次。”
大概是他表情凝重,对方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点了下头。
时间快到了,卓然犹豫了下说:“我有一幅画,想送她。”
周熠问:“是那幅一整块蓝的吗?”
卓然点头。
“那幅画名字叫做‘海面之上’,用的是天然颜料,我在中东时自己学着做的。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周熠心里说,她一定会的。
但他也没忘了今天的目的,郑重地说:“这世上的确有神,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换个说法,叫做信念。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在乎的人,一定要做到,必须做到。”
也要让我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
乔珊和老豁都被全国通缉,也成立专案组。沿途监控逐一排查,可能选择的路线设立关卡,然而对方是老江湖,天网恢恢,还是失去了踪迹。
周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无法成为漏网之鱼。
他和何唯说好了,不特意告别,一切如常。司机老李来接何唯,她除了自己的行李,还带走了那个鱼缸。
两条小鱼个头没见长,倒是一天天欢实起来。生命力顽强得不可思议,令人肃然起敬。
何唯离开后,周熠挨个房间走了一遍,然后戴上棒球帽,提起行李包。
走到门口,烟头已经准备好了,咬着遛狗绳,兴致勃勃。在它看来,这是一次出门撒欢吧,没准儿邂逅一两只“小女生”。
只不过,会走得远一点,就像去沙漠那次。
他摸摸它的头,“烟头,我们去打猎。”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16
第79章 风再起时
周熠坐进车里,一眼看见那只粉红色猪,他把它摘下来,放进包里。包里还有一只蓝色刺猬,何唯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它。
她还说,这只粉红猪猪代表的是他……因为当初他在地摊买的就是一只猪和一只刺猬,本就该是一对儿……
车子上路,周熠没再回头。
一千余公里。二十个小时。
像是穿越时光,一点点回到七年前。
也许是错觉,越往北,越凉爽,秋天的确也已临近。也许是因为离她越来越远的缘故,毕竟她是他的小太阳。他还记得曾经冬天坐火车北上,越往北,车窗上的冰霜越浓重,最后阻挡了视野。
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寒冬。
***
北方边陲小城,黑水市。
傍晚时分。
街道霓虹闪烁,两边店铺依旧低矮,门面都已翻新。这一带红灯区刚整顿过,每家店都是正当生意,但细看,就觉会出哪里不对,比如一个又一个的大男人钻进美甲店,形迹可疑。
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花衬衣,跛着一条腿,手拎酒瓶,走几步打个酒嗝,醉醺醺,眼睛专往姑娘身上扫,惹来白眼或娇嗔,他就嘿嘿一笑,好不得意。
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混混,讨人嫌,却又惹不得。
男人哼着小曲走了大半条街,拐进一扇小铁门,忽然耳朵一动,暗中把酒瓶调了个个儿,随时能爆~头。
院里黑黢黢,有人吹了声口哨,调子特别。
打阴影里走出一人,棒球帽遮住半张脸,叫了声,“四哥。”
男人酒醒了一半,“卧槽。”
他回身关上门,还往外瞅了瞅,这才再次打量来人,“你果然还活着。”
“我就说嘛,你小子本事大得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屋里乱七八糟,下脚地方都没有,更没个好味儿。换做从前,周熠不觉得有何不妥,此刻,他随口道:“还一个人呢,没找个伴儿?”
男人却没接茬儿,而是说:“你胆儿够肥,知不知道谁回来了?”
周熠笑:“就知道找你对了。我也是为他来的。”
“他也在找你。”
“他也来过?”
“哪能呢,通缉犯,还不得好好躲起来,但放出风了,重金悬赏。”
周熠掏出烟,递过去一根,帮人点上,自己也叼一根,按着打火机,说:“他近期会有一笔交易,帮我留意一下。”
老四面色严肃起来,“还是那批货?”
周熠点头。
老四又问:“小罗也会过来?”
“还不确定,他在别处忙着。”
周熠把一个装了两条烟的黑色塑料袋放下,按老规矩,部分真烟,其余的塞了钞票。“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老四掂了掂,“你发达了?公家的劳务费可没这么多。”
周熠说:“凑合过。”
他又留了电话,起身要走。
老四忽然想起什么,“那个玫瑰,你托我关照的那个。”
周熠脚步一停,“她还在这?”
“被她那姘头拖累,哪也走不了。那男的戒过几次,搞得跟自残似的,现在想开了,以贩养吸,玫瑰偶尔帮他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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