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来,女儿的伤心难过她都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他们江家三代忠臣,为君主效劳,不可能做出抗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天光渐亮,已是卯时。窗外有风拂过,满院的枝桠花叶都跟着招摇。
外头传来了些细微的动静,采春出去探看了眼,又匆匆的走回来,提醒道:“夫人,小姐,宫里头派的嬷嬷来了!”
潘氏和江琬槐立马起身相迎。两位嬷嬷带着四位宫女踏入屋内,宫女的手上各捧着一个木盘,上头放着搂金首饰,一看便价值连城。
嬷嬷见过礼后,解释道:“这是太子殿下命造办处专门为太子妃打造的首饰,昨儿个还特地吩咐了让老奴记得取来。”
潘氏闻言欣慰的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费心了。”
倒不是因为这套首饰有多昂贵,将军府有多稀罕一般。对方身为太子殿下,自然无需向将军府示好,而他既然能在婚前特地命人去打造一套首饰送来,就表明了他也是十分重视这次的婚事的。
不管是不是为了维持太子殿下的表面风度,潘氏那颗担忧女儿受欺负的心,还是稍微安了些。
嬷嬷的手巧,经验也颇多,江琬槐在他们折腾下很快穿好了那套繁复的太子妃婚服,又被扶到了梳妆镜前坐下。
铜镜中映出了她此时的模样,长发如瀑,不着丝毫粉黛,眉眼俊俏,肌肤白皙凝滑,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只是太久没见到这张脸,江琬槐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一位嬷嬷细细的为她上了妆,另一位把她的头发挽起,绾了个一丝不苟的盘髻。将沉甸甸的凤冠固定好后,又将太子殿下送来的首饰尽数给她戴上。
江琬槐:“……”
江琬槐看着铜镜中从上到下挂满了金器玉饰的自己,宛如看到了一个行走的首饰架。
不过片刻,她便觉得脖子开始酸痛了。她揉了揉后颈,可怜兮兮的看向潘氏,想问她能否摘下几样来,却被潘氏警告的瞪了一眼。
江琬槐悻悻的收回视线。
不多时,迎亲的人便来了。喜庆的奏乐声由远及近,然后在院子外面停下。
江琬槐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盖下一块红盖头,将她的视线遮了去。
紧接着,她听到了有人推开门的声音,将屋外的热闹一并带了进来。身边的几人纷纷行了礼,喊他太子殿下。
是陆昭谨进来了。
江琬槐心里没由来的紧张了几分,绞着帕子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不久之前她还身处乾清宫中,守着重病的陆昭谨。再睁开眼时的现在,竟回到少年时,走了另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江琬槐一阵恍惚。
她看到一双金丝锦龙官靴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面前伸来一只手。
指节修长分明,白皙纤瘦。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非常漂亮的一只手。
江琬槐看着他的手,眨了眨眼,没怎么犹豫,下意识的就将自己的掌心叠了上去。
陆昭谨的掌心温热,指尖有些粗糙,是习武之人惯会有的细茧。
江琬槐的手掌与他相碰的一瞬间,心中划过强烈的异样。脑子“嘭”的一下陷入空白,耳畔被不知从何处起的嗡鸣声充斥,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到了手上,周遭的一切变得不甚清晰了起来。
她能碰到他了!
只是稍顷,她的感官便回笼,喧闹声重新传入耳中。
江琬槐听到了潘氏的一声轻笑。
潘氏递过来一块红绸,揶揄道:“傻槐儿,是拎着这个。”
江琬槐看了眼红绸,一时间尴尬的无以复加,从脸颊立刻红透到了耳尖。
红绸其实从方才就一直放在她身侧,嬷嬷也嘱咐过她,等太子殿下进来后,记得要将另外一端递给他。
所以她到底在做什么?
江琬槐飞快的缩回手,转而接过红绸。不免庆幸了下自己盖着盖头,旁人瞧不见她脸上的窘迫。
她捏住其中一端,将另一端轻轻放到了陆昭谨一直没收回的掌心上。
陆昭谨从方才就没说过话,此时握了紧红绸,一语不发的带着她朝门口走去。红绸并不长,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了些。
江琬槐之前并非没有这么靠近过对方,只是魂体时候,她的对外界的感官微弱的只余视觉。此时一靠近,却让她隐隐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木质香,淡然清冽,如同他惯常给人的感觉一般。
她在采春的搀扶下,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坐进了门外的轿子中。
随着礼炮一响。轿子被人抬了起来,悠悠荡荡的朝太子府行去。
江琬槐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能从鼎沸的热闹中想象出,这支行亲队伍的阵仗有多大。鞭炮放了一路,礼乐也未歇过,间或夹杂着百姓议论的噪杂声,一片喜气洋洋。
太子府和将军府离得远了些,一路浩荡,莫名让江琬槐有了种她其实并非在嫁亲路上,而是正在不断与前世的泥泞苦困告别的路上的错觉。
到了太子府,在喜娘的指导下,跨过摆在门前的炭火盆,又迈过了门槛,一路被送进礼堂。
高堂上坐着帝后,席下宴请了不少位高权重大臣们,给足了这场亲事排场。
拜过堂,江琬槐被单独送去婚房,陆昭谨则留在前堂招待宾客。
两位嬷嬷还有将军府的跟来的几人,将她送到了婚房门口。嬷嬷们说了不少喜庆话,连连道喜又嘱咐了一番后便离去了。将军府的人按礼也离开了。
婚房内很快只剩江琬槐一人。
江琬槐的坐在婚床上,经过了一天时间,头上的凤冠宛若千斤重一般,她动也不敢乱动,生怕自己的脖子会撑不住它。
婚床上洒满了桂圆花生枣子,寓意早生贵子,江琬槐却被这些东西硌的难受,心里不断盼着陆昭谨能快些回来,她也好快些卸下身上的重物。
似是听到了她的期盼一般,不多久,婚房的人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我得快些回去,不能让夫人独守空房=v=
第3章
太子府主殿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婚房却仿佛被隔绝了般的安静。
门被推开的响声在沉默中被放的更大,江琬槐呼吸一窒,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盖头将她的视线尽数遮去后,听觉反而变得更灵敏了起来。
脚步声不轻不重,沉稳有力。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牵动着江琬槐的全部思绪。
有盘子磕碰的声音响起,短促的一声后,一根黑金色的杆子伸到了盖头下方。
随着盖头被缓缓挑起,屋内的景象一点点映入江琬槐的眼帘。
陆昭谨靠的很近,他还穿着方才拜堂时的婚服,喜庆的大红色在他身上不显半分庸俗,反倒是有种鲜衣少年的潇洒。
身上的味道也依然清冽好闻。
江琬槐有些奇怪,他不是在前殿会客敬酒吗,怎么身上倒是没有丝毫酒味?
陆昭谨不紧不慢的将盖头完全掀起,江琬槐顺着他手上的动作抬眸,错不及防的撞入了一双深邃漆黑的眼中。
眼型狭长,眉梢细扬,睫毛浓密长翘,极好看的一双眼,却黑沉沉如汪深谭般不带情绪。
江琬槐的睫毛轻颤,心跳乱了一瞬,她很快垂下眼,错开两人的对视。
陆昭谨看着她躲闪的样子,神色晦暗不明,他不动声色的离得远了些。
门口进来了一个嬷嬷,将托盘中的两杯酒分别递给两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合卺酒拿来了。”
江琬槐接过,想起合卺酒需要交杯的喝法,脸上有点烧。她抿了抿唇,悄悄瞄了眼陆昭谨。却见对方还是那副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举着酒杯,等着她的动作,眼神无波无澜。
不知道的还以为新郎不是他呢。
喝罢合卺酒,陆昭谨的目光落在她沉甸甸的凤冠上,眸光闪了闪。终于开口说了今天两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礼已行完,你便先歇下罢。”
“那你呢?”江琬槐下意识问道。
陆昭谨淡声道:“孤去前殿宴客。”
他说完,不等江琬槐回答,稍微整理了衣冠,就朝门外踏去。整个过程,没再分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全程冷淡的像是在办公事一样。
江琬槐:“……”
江琬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按礼来说,新郎得需送走前殿的宾客,方才回新房行礼,这期间,新娘都得盖着盖头等着。他却先回来行了礼,是为了让她能先歇息下。
她前世陪了陆昭谨十一年,本以为对方心里应该是有自己的。
但他从始至终的冷淡态度,却又让她底气不足。
陆昭谨刚走不久,就进来了一个小厮,手中拿着两盘糕点,朝着江琬槐行了个礼,道:“娘娘,这是殿下方才命厨房的人现做的桂花糕和豌豆黄,奴才给您送来了。”
江琬槐的肚子确实已经饿了,早晨时吃的那几块桂花糕根本没法抵饿。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下陆昭谨的细心。只是,“按礼,我得明日早膳时才可用食吧?”
“殿下说了,娘娘无需顾虑太多,想吃便吃就是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厮说着,将糕点放在桌子上,补充了一句,“反正无人看见,嬷嬷们都已经回宫了。”
江琬槐:“……”
听着倒一点都不像是陆昭谨会说的话。
小厮又说道:“殿下还嘱咐了,太子妃吃完就先睡下罢,不必等他回来。”
江琬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厮说完便离开了。
江琬槐将满身的首饰卸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婚服繁复,但脱起来还是比穿时容易多了。她沐浴完,换上中衣,将铺了满床铺的桂圆花生枣子收拾了起来,放到了桌面上的空盘子里。
新房里的所有布置都以红色为主调,窗户上贴的“喜”字剪纸,床幔绣着精细的龙凤呈祥花样,被褥是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图,满目皆是喜气盈盈。
江琬槐轻手轻脚的掀开被褥,打算在床榻内侧躺下来。不料刚挪进被子里,背部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难道方才没有把桂圆枣子收拾干净吗?
她疑惑的移开了点身子,看见了硌着她的那物什。
是本崭新的红色书籍,颇厚,封面上没有一个字,瞧着像是话本子。
江琬槐有些纳闷,哪位下人在收拾床褥时,还留下了本话本子?
她顺手拿起来,翻了两页,瞧见上面的内容后,飞快的把它丢了出去。
羞得满脸通红。
这太子府怎得准备做的这般全面!竟连画册都备上了。
她前世虽嫁了贺吟清,却从未与他行过房.事,贺吟清不喜她,新婚当晚行完礼后就去了隔壁院子的侧室处。
江琬槐对于新房之事的了解,只停在了潘氏婚前给她的一摞画册上。
那些画册她也只是匆匆看罢,便压到了箱底去,不敢再多瞄。
江琬槐将头埋进被褥中,热气笼罩了整个人,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一遭。
脑中的思绪却兀自乱飘。甚至开始担忧起了她待会儿要怎么面对陆昭谨。
她有些认床的毛病,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沉睡。
-
宾客散去已是戌时。
太子府重归寂静。
婚房内点着蜡烛,烛火摇曳,照得整屋亮堂。
陆昭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少女身材娇小,只占了床榻的一小块地方,空出了外侧大半的床位。阖着眼,对他回来一无所知,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小脸埋了一半在被褥中,因呼吸不顺透着股粉嫩。
陆昭谨脚步顿住,站在原地没了动作,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床上的人,眸光幽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上一世,他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明知贺吟清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由着江琬槐,让她嫁给了自己所谓的心上人,最后香消玉损。
得此机缘能够重来一世,他便想着,无论无何,这一次他也不能再放开她了,不能让她再嫁与人渣。
哪怕她会因此怨恨自己也罢。
这一世,他会护他周全。
但是事情的走向却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上一世的江琬槐为了不嫁给他,甚至不惜抗旨逃婚。为何这一世却接受了这门亲事?
他不明白。
陆昭谨望着少女粉扑扑的脸,目光渐沉,握紧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但不管怎样,只要能再见到她,他便觉得足矣。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边上,弯下身子,将捂住少女的被褥往下拉了点,将她的脸从被褥中放了出来。
睡梦中的江琬槐似是终于舒服了些,檀口轻启,深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满意的砸了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昭谨瞧着她这模样,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心里仿佛被毛绒绒的小羽毛轻挠了一下,痒的发暖。
没多停留,他便打算离去了。他方才行完记后,便命人收拾了侧卧的床榻,打算今晚就在那歇下。
少女兀自睡的香甜,软乎乎的一团,娇俏可爱,只是这份娇俏可爱并不会属于他。
陆昭谨垂眸,嘴角漾出一抹苦涩。
若是与她睡在一张床上,怕是明日醒来过后,就更恨自己了罢。
毕竟在她眼中,他指不定是一个什么样的恶人。
陆昭谨转过身,余光瞧见桌角下方有本书籍。像是被人随手扔着的一样,半摊着页面覆在地面上。
他走过去,拾起来瞧了眼。
陆昭谨:“……”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他侧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想了想,将那书一卷,揣进了衣袖里打算一并带走。
免得让小姑娘看见了害臊。
-
江琬槐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辰时。
身侧的床位空荡冰凉,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陆昭谨昨夜没回来吗,她不解的想道。看着被褥上的鸳鸯戏水刺绣,眨了眨眼。
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世,不管是嫁给太子还是贺吟清,唯一没变的,竟都是婚礼夜晚她一人独守空房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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