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泊拍拍小家伙们的背篓:“去忙吧。”
孩童们好奇地看着江先生旁边那位白色衣服长得如同仙人一般好看的人,脚下的路都忘记看了。
“哎呦!”一个小家伙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屁股墩,却马上捂着嘴爬起来,小脸涨红,满面羞涩地看容离一眼,羞恼地迈着小腿迅速掩面跑远。
宋颂没忍住笑了一声。
容离扫了她一眼:“还不带路。”
宋颂欲言又止道:“想必世子已看到,我今日逃课实乃情有可原,还望院长海涵?”她又指了指自己下巴上胡须,“为方便行事,我今日化名宋颂,咳咳,世子不要拆穿可好?”
容离道:“逃课便是逃课,明日补上二十张大字。”
宋颂脸上笑容僵住:“二十张?是不是有点多了?”二十张以她那速度写到明天去了。
容离道:“习字一途,需得勤学苦练,一日不可懈怠,今日不练,明日便加倍,故而心中有戒,不至忘乎所以。”
宋颂:“我哪里忘乎所以?我这是在做好事呢!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么?世子怎地要求如此严苛?二十张我写不完。”
容离深深看她一眼:“白鹿书院石刻院规所写,欺瞒师长,逃课不归者,是为不诚,不进,罚——除名。”
宋颂:“!”
她咽了口口水,扶了扶胡子,挤出个笑容,眼睛眨了眨,握着拳头:“啊,二十张不多,我肯定能写完,一定好好写,先生放心!”
天阙抱剑跟在后边。
江晚泊拍了拍他胳膊:“兄台,你家主子,乃我家小姐之未婚夫君,燕王世子?”
天阙看他一眼:“嗯。”
江晚泊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停驻,云芷说十句,容离扔一句回复。
太不对劲了。
云大小姐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晚泊若有所思地盯着云芷背影,冷不防那位世子目光扫过,那视线轻飘飘的,仿佛随意为之,不带任何重量,但他身体已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眼睛便自发转到花花草草上面去了,仿佛有什么东西逼着他这样做一样。
稍后回想,那一眼,竟让他有屈膝跪拜的冲动。
浩浩汤汤,深不可测。
不能不让人惊疑。
就他近些时日收集的情报来看,这位世子于筇竹寺修行养病,数年来从未有任何消息传出。如今一看,虽气质出尘,形容出色,京城一众世家公子中亦无可与其比拟者,然一则燕王府为帝王不喜,二则纸言大师有言在先,此人活不过而立。无论如何,都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想到云芷平日为人,顿觉棘手。
虽然明知身在局中,但这种如坠迷雾的蒙乱之感还是令人心头不安。
江晚泊心里一番计较,之后行事更加小心,目光也控制得当,无事不再瞟云芷。
一到别院,他便将人往特地为宋颂开辟出来的书房迎,并吩咐人去准备上等笔墨纸砚。
这处别院得天独厚,背靠终南山,面向辰江。
建筑简朴,白墙红瓦,绿柳扶堤。
这个时节正是花团锦簇、瓜果飘香之时,是以别院景色甚是怡人。
院门上乃旧朝雕刻之福禄寿字样,万年青镶嵌其中,八仙过海,寓意吉祥。
宋颂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都化为一个——容离来了也好,正好让他看个明白,日后更不会起疑心。
她脸上漾起笑容,颇有几分主人家样子,为容离介绍别院景观:“院外有两颗大槐树,待到槐花飘香之时,我让下人做成点心给世子送去,全当感谢世子多次出手相救的恩情;西边三间跨院皆是孩子们的起居之所,有专人照顾他们;东间跨院一律打通,便是世子于山道上听见的读书声之来处了。”
她指了指紧靠着东跨院门口栽了两株海棠的小院落:“那便是两位先生住处。”
他们面前不时有孩子恭敬问好。
宋颂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道:“这些孩童年龄三四岁至十二三岁不等,男女皆有。”
天阙心里震撼无法言语。
虽然沅州城这两日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亲眼见到,他还是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激荡之情。
他们见到的小孩们脸上俱是满足笑容,举止有方,规矩守礼,全然看不出半丝流民迹象。这里仿佛一处桃花源,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江晚泊对天阙的表现很满意,颇有几分骄傲道:“我家小,咳咳,公子,她建幼院教养这些孩子,让他们读书识字,学做人,习技艺,日后不论走科举亦或做贩夫走卒,都能自给自足,不至烧杀抢掠或是潦倒度日。”
天阙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云大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
江晚泊:“你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颇有种我家主子我可以嫌弃但你不能的气势。
天阙盯着他:“如我所得消息无误,江先生就是那常德纸背后之人吧?”
虽是疑问语气,眼神却已笃定。
江晚泊心头一跳,脑子里迅速回想了一遭,确认自己行事并没有行差踏错,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
这样一想,心里警报拉响,脸上却笑得越发自然:“是又如何?”
天阙道:“常德纸巨利,先生大才,何以屈居闺阁女子身后?”
江晚泊挑眉:“你怕我背叛云小姐?”
天阙皱眉。
江晚泊笑了:“我江家之人最重承诺,你家主子多虑了。”
他视线隐秘地从前面二人身上扫过,对天阙道:“你也太小看我家小姐。”轻视别人是要吃亏的。
宋颂指着天井:“这便是书房,世子请。”
她不知道容离对自己所作所为是何想法,因为从这人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过,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容离扫了眼院中青柏,淡淡道:“青柏多植于庙中,寻常人家倒是少见。”
宋颂笑了笑:“天井里一棵树,不就是‘困’么?先人为化解戾气,故而以青柏之正镇之。不过,‘困’不‘困’的,本小姐才不在意,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世子觉得呢?”
容离道:“大言不惭。”
宋颂眨了眨眼睛:“世子觉得幼院如何?”她诡异地捕捉到一点容离情绪,虽然达不到高兴,但不同于平常毫无波澜。
居然有问有答,难得。
这让她心里有丝兴奋。
容离将唇往下压了压。
“明日二十张大字切勿马虎应对,否则重写。”
“!”
宋颂闭上嘴巴,老老实实揽下磨墨的任务,伺候容离写字。
容离提起笔,一手捻袖,脊背微弯,一双沉静的眸子定在大纸上。
一错眼的功夫,小儿拳头粗的紫毫挥动起来。
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山水画般引人入胜。
作者有话说:明晚六点。
第29章
荣国公府,海棠苑。
凌丽华端起茶盏,抚了抚盖子,低垂眼睑,轻启红唇,一沾即放。
“这么说,当年你亲眼见她掉河里去了?”她漫不经心道。
“主子,奴才不敢欺瞒,当时她全身血都要流尽了,栽进河里,哪怕是神仙也活不下来啊!”
凌丽华眼皮陡然一抬,眸子利剑一般直直刺向刘嬷嬷:“我做事,何时要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哐”地一声,茶盏拍到桌子上,一时间茶香四溢,满厅皆是。
刘嬷嬷汗如雨下,茶香浸满鼻息,却如索命毒药般,紧紧缠绕着她,锁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哆哆嗦嗦一个劲磕头:“郡主,此事是奴才的错,是我百密一疏,没有命人打捞尸体,是我放虎归山,让郡主被那个小贱人刁难,奴才甘愿受罚,求郡主赐奴才死罪!”
“砰”“砰”“砰”……
额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而带有独特韵律,凌丽华眼里阴狠闪过,她闭了闭眼睛,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了动,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半响,才平静道:“罢了。”
她起身步步如莲,走到刘嬷嬷面前,扶住她肩膀。
“是我失态了。”她笑了声,“只是一个奴才而已,被她找到又如何?我堂堂国公夫人,岂会怕了她?嬷嬷从小照顾我长大,我不信任谁,都不会怀疑嬷嬷。”
刘嬷嬷颤颤巍巍站起,一颗心被人攥着,脸色肉眼可见地泛白,仿佛血气一瞬间被人抽走。
她看着凌丽华,眼含热泪:“都是老奴的不是啊,是我连累郡主。”
凌丽华拍拍嬷嬷的手:“事已至此,悔之无益,该想想如何应对才是。”
刘嬷嬷接过郡主递来的帕子,捂着额头伤口,思索道:“郡主说的是,是老奴心乱了。”
她想到什么:“听闻那小贱人中了月如霜?”
凌丽华道:“是。”
“燕王府竟能解得了,奇也怪哉。”刘嬷嬷在永昌侯府见识自然不少,月如霜当然知晓。
“只是,这月如霜随着大长公主逝去便消失了踪迹,如今怎的会出现在那小贱人身上?奴才怎么都想不通。”
她心里有个怀疑,但是不敢也不相信——她家郡主事无不可,重要之事都吩咐她去做。郡主虽做过大长公主一段时间伴读,却也是不可能有月如霜的。
凌丽华摆弄着厅里一盆绿牡丹,闻言,眼睑垂下,道:“是啊,多奇怪。”
刘嬷嬷道:“更奇怪的是,燕王府竟能解此毒。要知道燕王世子当年尚且只能听天由命,多少名医束手无策,那小贱人竟能活着回来,若是毒死倒省了心了。”
凌丽华手里一不留神,“咔擦”一声,开得娇艳的牡丹被折断了。
刘嬷嬷眼里闪过痛惜。
凌丽华冷笑了声,毫不留情扔掉断枝:“人若是太过安逸,便如这娇嫩的花儿一样,说断就断,说死就死了。”
“是啊,国公府一路走来,都是郡主陪在国公爷身边,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严寒酷暑,哪里是这脆弱的花枝可堪比拟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刘嬷嬷没有丝毫诚意地叹息。
“郡主,云芷便跟她那娘一个样,一样讨人嫌。即使拿到人又能怎样,容映之死,自作孽,不可活,与他人何干?”
凌丽华嘴角勾起:“是了。”
*
当今皇帝寿辰在七月初七这天。
正逢整岁,是以,朝廷从年初就开始筹备,力求奢华铺张,以讨皇帝欢心。
今上喜奢靡,好热闹。
凡京城六品以上官员,皆需携家眷于七月初七这日进宫贺寿。
寿礼便是此次盛事的重头戏。
以往每年皆有官员因皇帝一句“赏”,在官场少奋斗三十年。
是以此次各家可谓卯足了劲准备寿礼。
一大早,宋颂跟随国公府马车入宫。
这位昏君虽然不理朝政,潜心仙道,又性好奢靡,铺张浪费,大肆兴建佛庙道观,横征暴敛,令百姓苦不堪言,但他有一样,超越前朝所有帝王。
那就是——后宫无人。
传言皇帝潜龙之时并不荒唐。
不然也不会让永昌侯府与荣国公府两大家族鼎力支持,扶上帝位。
一切变化俱都发生在太子生母,媛仪皇后暴毙以后。
皇帝一夜间性情大变。
除了太子,六亲不认。
一时间血流成河。
简直人人自危。
这媛仪皇后究竟何许人也,宋颂翻遍了原著也没有找到只言片语,整个大顺,都没有人知道皇后身份,亦无人见过其面目。实在有些奇怪。
只能推断出她并非官家女子出身,并非明媒正娶,并没有上皇家金蝶。
她所有的身份,都是皇帝登基以后封的。
有人猜测她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女。
其实是有道理的。
皇帝登基后只册封媛仪皇后一人,后宫独宠。
媛仪皇后生下太子不久撒手人寰,皇帝从此封了后宫,不再踏进一步。
这后宫无人,前朝为了祖宗家法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直到太子渐渐长大,颇具慧根,大臣们才熄了劝皇帝纳妃的念头。
后宫既然无人,女眷们却不能同大臣一起,礼部便提请宗人府,酌由一名宫廷女官担任接待女眷的要务。
宋颂进宫后,便跟着内侍领路,先去女官处。
皇宫地图她上次拿到手后,已经仔细研究过。
女眷们从含光门进,一路经安福门,掖庭宫,直到禁苑。
皇室人丁凋零,太后太妃王妃一应皆无,品级最高者便成了永昌侯府老夫人。
其下便是各府老太君,只是她们品级尚不及凌丽华。
一应女眷围着二人寒暄。
这样的场所,历来便是凌丽华和云如玥受众人追捧的时候。
宋颂不动声色地隐藏在人群后,交代门口内侍一声,悄悄遁了。
大臣及男眷由朱雀门,经承天门,至含光殿拜见皇帝,说些讨喜的话,多是祝皇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
待到皇帝不耐烦了,将这群人打发到太极宫候着,自去休息,快近暮时,才到开宴时候。
到时候女眷会由女官带领,与男眷在太极殿汇合。女眷自会由屏风遮挡席位。
宋颂在脑子里勾勒着所有路线,计算每段距离所需时间,不知不觉绕到兴安门附近。
这道宫墙外,铁兵甲胄,万马齐喑。
五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入了沅州城,甚至,陈兵皇城外。
无一人察觉。
这是何等的掌控!
待会,只要开宴的焰火一放,这些兵甲便会长驱直入,踏着铁蹄搅碎这帮人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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