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一边推门一边道:“都休息去了,小姐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有什么事要说出来——”
宋颂:“嘘。”
奶娘被她捂住嘴巴,惊得眼睛瞪大了,却本能地顺着宋颂的动作闭上了嘴。
宋颂放开手。
奶娘动了动嘴巴,没出声音:“怎么了?”
宋颂走到桌边提笔写字。
奶娘看着她写的话,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难以置信:“小姐?”
宋颂冷静地点了点头,以示她是认真的,并非玩笑或者闹脾气。
她张了张唇:“去收拾,明天就带着嬷嬷她们离开。”
奶娘还要说话,宋颂已经将桌上纸页扔进火盆,“哗啦”一声,是她把桌上的东西全挥到了地上。
“砰!”
“咚!”
映月阁嬷嬷们收到消息哪怕天塌下来也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别出来。
是以宋颂摔了半个时辰,房里能摔的都摔了,没一件完好的。也没有人来阻止她。
黄烈在暗处听得直挖耳朵:“脾气好烈,配殿下这个清冷的性子,冰与火相逢啊。”
宋颂终于摔累了,歇下了。
黄烈本想换班回燕王府汇报,刚一转身,被身边一人吓了一跳。
他手中匕首寒光料峭,闪电般刺去!
待到定睛一看,惊讶无比:“殿下?”
容离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咔擦”一声,碎成三段。
他看了看宋颂睡脸,眸子里闪过复杂,替她将被子盖得紧些,这才转身消失。
“这几日我怕有人对她不利,你寸步不离保护。”
“是,殿下放心。”黄烈捏着宝贝的碎片欲哭无泪。这可是削铁如泥的玄铁,殿下太不懂得珍惜了,好心痛。
漆黑的夜幕上都是星星,璀璨夺目,月亮像一个玉盘,又大又亮。
容离抿唇,负手而立,披了一身月光:“她脾气烈性,明日不知会做出什么冲动事来,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不能让别人为难她。”
黄烈:“是,殿下!我们必以主母之礼待之,绝不敢怠慢!”
宋颂偷偷爬到窗边,正好看到月光下一身白狐裘的容离。
沐光而立,飘飘欲仙,欲要乘风归去,清风明月,风霜寒露。
她眸子复杂神色闪过,将帘子放下,捂头倒在床上。
没过一会儿,奶娘告诉她:“小姐,东西奶娘都准备好了。真要走吗?”
宋颂:“明日天一亮你就带着嬷嬷北上。太子不会怀疑。”
奶娘有些紧张地抓住宋颂的手:“那小姐呢?”
宋颂:“放心,我是太子妃,谁能为难我不成?”
奶娘声音哽咽了:“奶娘不知道小姐想做什么,但是奶娘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呢,要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宋颂替她擦了擦眼泪:“奶娘,我不能走。我走了,不是欺君吗?”
她翻身躺到床里面:“奶娘今晚跟我睡吧,好久没有跟奶娘一起睡觉了。”
她埋在奶娘胖乎乎的臂膀上:“跟小时候一样安心啊。”
奶娘很自然地伸手拍拍她的背,很多话不用说,但是她们都明白了。
奶娘笑了笑:“小姐长大了,又骄傲,又自信,如今还成了太子妃,公主泉下有知,会很开心的。”
宋颂:“嗯。”
第二天一早,宋颂发了好大一顿火,将奶娘和几个嬷嬷都送走了,说是她们也老了,该享清福,不带去伺候人了。
这话晚上报给容离时,他正捉了凤凰树上那只凤眼莲,修建它的羽毛。
“人,都打发了?”容离眸子一顿。
“是,殿下,走得很快,好像早有准备,这会已经离开沅州了。”
半晌,凤眼莲突然尖叫一声,猛地从容离手中挣了出去。
手下看见容离手背一道划痕,渗出血迹:“殿下!您受伤了!”
所有人跪倒在地,心中又惊又怕。
这只凤眼莲最是乖巧,平日里在殿下手中乖得很,今日怎么了?
容离挥了挥手,浑不在意。
他将人打发,一个人坐在窗前,风翻过几上书页,恰好停在一首诗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容离扫了一眼,眉头一蹙。
萧亦然大步走进来:“宫里宫外都忙翻天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一瞧见容离那张清冷的脸,萧亦然摸摸鼻子:“别担心,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云芷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等到你们婚后,她慢慢会平复的。”
容离将那一页诗翻过去。
萧亦然一屁股坐下来:“你倒好,躲了个清闲自在,太子大婚管我什么事啊,我忙得连口水还没喝呢!”
容离将茶推过去。
萧亦然挑眉:“不会下毒了吧?”
容离一字不语,兀自翻起了佛经。
萧亦然搓着手手,瞅了眼佛经,又瞅了一眼,有些纠结道:“师弟啊,你整日里读佛经,以前在庙里也就算了,我以为你要继承师父衣钵;可是如今你都要成婚了,你还看佛经?”
容离淡淡看他一眼。
萧亦然讪讪。
他抽出腰间扇子使劲摇了摇:“咳咳,我也是为你好,到时候被太子妃嫌弃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说完,他觑了容离一眼,见他还是淡着眉眼,不为所动,顿时毫无成就感地摇了摇头。
木头。
他想七想八,想着宫里那边大婚一应事宜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一切妥当,东宫也全然变了一番模样。
说起这个,他又在心里叹息,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能让容离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东宫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全是他亲自挑选栽种。寝殿里的摆设、用具,也全都是他一样一样放的。给太子妃准备的所有东西,全由他精挑细选,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叫他搬到东宫里去了。
就在他天马行空想着这些啧啧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容离道:“为何嫌弃?”
萧亦然初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不禁想要哈哈大笑。
他忙忍住了。
好不容易上钩。
可不能吓跑了。
他笑得一脸荡漾,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放到容离面前:“别说师兄不想着你,好好学习学习!”
容离扫了一眼没说话。
萧亦然怕他翻开以后明日将他扔地牢里去,很自觉地准备溜了:“师弟,我想起宫里还有点事——”
“殿下!要信!”门外突然传来非常急切的声音。
萧亦然嘴巴一闭,看向容离。
“说。”容离面色冷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跪伏在地的人。
“殿下请过目。”那人呈上来一封信。
萧亦然见暗部的人这么慎重紧张,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信?
他站到容离身边,看着他打开信。
看清内容的一瞬间,他瞳孔骤然一缩:“这是怎么回事?”
容离没有说话。
蹙着眉,盯着那封信,好像要看出一个洞来。
仿佛过了很久,他抬起眼睛,传信的人被那瞬间的威压压得直不起身。
“信从哪里来?”
“启禀殿下,幽州。”
“幽州,王奇。”容离清冷的声音飘在寒夜,仿佛凝了冰。
作者有话说:好困好困,明晚见~
第74章
幽州。
雪深三尺,末过膝盖。
莽莽荒原,一路人在官兵看守下挑担而行。
“爹,为何不直接将信传给太子?”接二连三打击太重,王守仁身上一贯那层伪装出来的仁慈和睦早已消失不见,此时唯余阴翳暴躁。
“此计当真万无一失?我担心——”他眼睛里遍布红血丝,粗喘着气道。
“你可知咱们这个太子,他手下多少势力?”王奇将扁担缓缓换了个肩膀,喘息吃力,语气却不快不慢。
“爹说过,天地玄黄四部,掌天下事。”
王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
“那你可知天地玄黄四部有哪些势力?分布如何?他们各自掌管何事?”这个儿子聪明有,处事之道有,但是,并非良才。
王奇拍了拍儿子肩膀:“此次大劫,是我王家命中有之,你可知我当初为何不让你入仕?”
王守仁阴翳的眼睛有一瞬湿润:“爹。儿子知错!儿子对不起祖宗!”
他们流放幽州,每日劳刑苦神,他爹一生波澜壮阔,此次因他连累,王氏一族虎落平阳,他心中既悔又恨。
只要能让他们翻身,哪怕为牛为马,哪怕要他这颗脑袋,他也在所不惜!
官兵提着鞭子巡视:“脚下步子快点,天要黑了,赶不到驿站,你们都等着冻死吧!”
王奇望着前路,身形清癯,头发花白、凌乱。
若是叫人来认,谁也认不出这是几个月前金銮殿上那紫衣绶带的三品大员。
“世人从来都不了解这位太子。当今隐忍多年,人都以为智谋千里,算无遗策,殊不知,若是没有那筇竹寺从不下山的容子檐,如今的大顺,怕还是旧时的天地也说不定。”
王守仁擦汗的动作一顿:“爹?”
王奇跟着前面的人加快脚步,喘息越发艰难:“信,只要进了沅州城,就是进了太子手里。一只苍蝇,都逃不出他掌心。”
“我要用云芷,为我王氏换一纸赦令。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他说着,一步一拔,额角青筋凸起,呼出的白气在花白眉毛上结成了冰。
王守仁顾不上疲累,忙追上王奇,疯狂喘息:“爹!我明白了!一定要让太子亲自去查!以他的手段,不查则以,一旦查起,沅州城能翻个天地,纵然她云芷神鬼之能,也休想逃出太子手心!”
王奇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喘息声犹如破裂的风箱,和着荒野狂猎风声,好像暴风雪中折断树木那一声“咔擦”,令人心里不安。
他一步一步跟上队伍。
他心里盘算着,推倒又重来,一环套一环。
每一步,他都算得恰到好处。
王守仁心中不安,还想验证什么,王奇静静看了他一眼,看得王守仁眼里一惊,方才淡淡道:“切记,急功近利,事必不成。”
说完,他整个人瞬间苍老了许多,寒风中晃了晃身体。
子孙平庸,何其可悲!
*
燕王府。
这座帝王潜邸不知为何,一直不曾改名,大门上匾额金底黑字,“燕王府”三个大字飘若惊龙,大气磅礴。
祈年殿里,萧亦然指着容离手里的信,半晌,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眉毛隐隐飞起,脸部肌肉因压抑而抽动:“天阙!”
他大吼一声,携着狂风暴雨!
自这封信被查获,天阙已得到消息。
他迅速入内:“殿下,萧公子。”
“去,将云府给我围了。”萧亦然一脚踹翻因大喜而特意换的整株红珊瑚。
千金难求的宝物就这样轰然倒地,分崩离析,碎片四散。
容离玉一样白的指头捏了捏眉头,另一只手将手中信随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不要意气用事。”他声音清淡,刚才的冷意仿佛只是错觉。
天阙额头渗出汗水。
“去查一查,云芷,沅州事变那晚,做了什么。”
萧亦然看着殿里处处鲜红仿佛在讽刺一般,顿时气得想杀人。
“查吧,我且等着,不等到消息,老子今儿不睡了。”他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到容离对面。
天阙领命而去,语气沉重:“是!”
萧亦然不动声色看了眼容离。
他依然是那副冷淡模样,眼睛看着手中书卷,瞧不清情绪。
萧亦然深吸口气,还是难以平息。
“师弟。”他语气凝重。
容离安静翻了一页书卷,没有回应。
烛火未明,将他一侧脸隐在暗处。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萧亦然勾起嘴角,眸子里渐渐凝聚起狠辣。
“若真如此,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他瞧着容离一页页翻书卷,心中又愧又气:“师弟,不必看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配不上你。”
“啪——”
容离将书卷放下。
书背在案几上发出很闷的一声。
容离缓缓抬起眼睑,眸色漆黑:“待到调查结果出来。”
他的声音很轻,字字句句咬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思量,才谨慎说出来。
萧亦然想起容离小时候。
他自幼跟随师父在筇竹寺长大,平日最是调皮,山下人家送了兔子给他养。
容离初来时方才十岁,大病一场,瘦骨嶙峋,小小一只,穿了大一号的佛衣,粉白可爱,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抿着嘴,不肯笑,像个小大人,一板一眼的。
他可喜欢这个小师弟,长得冰雪可爱,性子还好玩。
容离每日跟着师父做功课,行动坐卧,一言一语,循规蹈矩,一丝错都不曾有。
他每日乐趣就是偷偷藏了师弟的一只鞋子或一只袜子,看他板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一只脚蹦来蹦去,蹙着小眉头找鞋子。
乐得他大笑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有一日,他抱着兔子逗容离,岂料这个严肃的小老头连这么可爱的小兔子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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