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把手中的松子儿都剥完了,念春才侧头冲着贾兰笑道:“你三叔给你带了一只小木马来,姑姑只带了这一把松子儿,兰哥儿可别恼我小器呀。”
贾兰还不能理解这些话,只觉得面前含笑看着自己的念春生得好看极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挥了挥,在念春腰间的荷包上拍了两下。见念春低头在自己脑袋上摸了两把,高兴得又扯了扯手中的荷包。一个不注意,就把荷包给扯了下来。
看着手中绣工精致的荷包,贾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看熟悉的姑姑依然含着温柔的笑容,又低头去揉捏手中的荷包。
见贾兰的注意力都被荷包吸引走了,念春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抚平了裙边的褶皱,念春看向王熙凤笑道:“兰哥儿好像又长高了些,大嫂给他带了些小玩意儿,珠大嫂子着人在旁边看着些,别叫兰哥儿不留神给吃了。”似贾兰这样的年纪,最喜欢把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好歹家里也有个亲侄子,念春也算是看顾孩子看顾出经验来了,少不得就要多提醒一句。
王熙凤听得好笑,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笑道:“还用你来说,替我回去多谢你嫂子了。”
陈静芙嫁给贾瑚后,头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贾荀,今年正好虚五岁。之后又给贾瑚生了个娇俏的女儿,一儿一女,和和美美着实叫人羡慕。王熙凤有了贾兰后,虽也有想过再添一个孩子,可每每对着贾珠那张气虚体弱的脸,就生不出半点希冀。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命里许是只有一子,只管把贾兰教导长大,日后光耀门楣,为自己挣个诰命来也是她的福分了。
念春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那我这就走啦。”指了指炕上背对着自己,撅着小屁|股,握着荷包玩得不亦乐乎的贾兰,小姑娘水灵灵的桃花眼眨了眨,带起一片波光潋滟。
王熙凤也笑着颔首,“快走吧,你再迟些,只怕兰哥儿瞧见了又像上次一样抱着你不撒手。”
念春小脸一红,连忙走了。丰儿一路送她出了院门,也笑着说:“七姑娘如今出落得愈发好看了,就是我们瞧着也心口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念春停下脚步,闻言就要来掐她,被丰儿闪身躲过,捂着嘴巴笑道:“七姑娘快别羞恼,奴婢只是这么一说,好姑娘可别生气。”说得念春也怪不好意思的,这两年她也听不少人说过这话了,自打过了十岁后,她便似嫩柳抽了条儿,身量修长,却不单薄,该饱满的饱满,该纤细的纤细,真真儿的是个美人了!
别了丰儿,念春绕过长廊,才走了几步远,就见前面亭子里两个姑娘相对而坐。其中身穿淡黄色印花祥云纹交领窄袖暗纹衣裳的姑娘正巧一眼看见了她,忙笑着对背对着她的另一个姑娘说了句什么。一句话的功夫后,念春就见这两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薛大姑娘,史大姑娘。”
先前就和府中姑娘们一道儿搬去大观园的薛宝钗和史湘云其实很少在贾府走动,这两年因着王夫人的缘故,念春极少在贾府看见薛宝钗。此时见了,倒不好当作没看见的样子。只得款款从石径走到亭中坐下,向两人笑了笑。
薛宝钗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放在寻常人家也是应该相看亲事的年纪。只是薛家门庭大不如从前,当年薛宝钗进京时还有个小选的名额在身上,只是后来因为薛蟠惹了官非,这小选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更何况王夫人一直有意,想要聘薛宝钗为儿媳妇儿,自然是千般挽留她们一家在府中住下。
至于史湘云,念春就有些奇怪了。
按理来说,史湘云虽然自小没了父亲母亲,可她叔伯婶娘都健在,她又是自小就养在保龄侯史鼐膝下的。小时候还可以说是贾母这个做姑老太太的怜惜史湘云的身世,常常接她到贾府来小住。可眼见着史湘云一日比一日大了,史家竟然还放任史湘云住进了大观园。
念春一肚子疑惑,可是她和史湘云毕竟关系算不上亲近,见面顶多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交情,再多那可没有了。这会儿子见了她们俩,念春也只是打算略坐一坐就走的。
薛宝钗细细地打量了念春半晌,见小姑娘只是含笑坐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唇边缓缓勾勒出一抹弧度,轻轻向史湘云笑道:“常日里我总说云儿是咱们姊妹中生得最好看的,这会儿子瞧见了七妹妹才知道,往日里是我们眼拙了。”
念春都不用转头看,也能猜到史湘云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薛宝钗含笑的双眼,念春心里转悠了几个念头,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了面前这个城府颇深的薛大姑娘。不过,被薛宝钗提名道姓地说到这个份儿上,况且在座的两个人又都不是念春在意的,自然回答起来也没有半点压力。
小姑娘唇角含笑,梨涡浅浅,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弯了弯,一片水雾氤氲,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真是对不住薛大姑娘和史大姑娘了,我也不想长得这样美呀。”
第92章
“我的儿, 这是怎么了?谁惹得你生气了不成?”
薛姨妈见薛宝钗从外面回来,脸色并不好看,不由得有些奇怪。要知道,平日里薛宝钗动辄与姊妹间说教,十分有长姐风范。贾家的那些毛丫头, 是连她女儿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的。与这些姑娘们相处, 反而衬得薛宝钗愈发大方端方, 但凡别人见到, 都要先赞一句薛宝钗, 明明是个客居的姑娘, 反把公门侯府的正经姑娘们都压了下去,如何教她们母女不得意呢?
只是薛宝钗这一贯的优越感, 在碰见贾念春时却是荡然无存。
“还不是贾念春把宝姐姐气着了,咱们不过客气一句,她反当了真, 挤兑得宝姐姐连话也说不出口呢!”
跟在薛宝钗身后进门的史湘云听见薛姨妈的话, 一脸不悦之色。
贾念春是长得好看,可她们这些女孩子家谁又长得丑了?她说那话, 根本就是故意要她们难堪!
史湘云和念春一向不对付,薛姨妈见她一脸忿忿然, 只得拉了她的手笑着劝她:“云丫头的气性儿愈发大了, 怎么又说到七姑娘了?她寻常也与你们见不上几面, 如何生出这些口角来?”
“姨妈这话说得才是呢!咱们在这里住得好好儿的, 谁耐烦见她。今儿个远远儿地瞧见了她, 只说姊妹们许久不见了,邀她一块儿闲聊几句。要我说,也亏得是宝姐姐这样客气,夸了她一句生得好模样,就狂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宝钗此时脸色已经缓解了不少,听见史湘云这样的一番话,连忙摇了摇头,柔声道:“七姑娘自幼受宠,哪里是我们比得上的。如今瞧着她也是大姑娘了,谁想还是一团孩子气,便是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发笑。云儿快别恼了,这事儿便揭过去罢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还和七姑娘生疏了不成?”
史湘云冷哼了一声,嘟囔道:“谁又和她亲密过不成。宝姐姐只说我呢,你且瞧她这些年和谁好过?独我们这样儿的倒还罢了,便是家中的姊妹也不见她亲近谁。我瞧着唯独裘家的那个野蛮的丫头和她才最好,偏林姐姐还一味地说她们是真性情呢。”
薛姨妈一听,只笑了笑,携着史湘云的手在椅子上坐了,一面去摸她的鬓发,一面劝她:“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为这些话。七姑娘一向都是老太太她们捧在手心里的,偏你要去找她的不痛快,岂不是惹得老太太心里不高兴了?好孩子,快别恼了,我这里有昨儿个才命人糟好的鸭信,你上回来时还说好吃,我这就去命人端了来给你吃。咱们娘儿几个吃几口酒,并这些小菜好生乐呵一遭。”
史湘云一听,又是好一番感动,嘴中只恋慕不舍,“若姨妈是我亲妈,也不过如此了。”
说得薛姨妈和薛宝钗又是相视一笑,薛姨妈更是一面搂着史湘云,口中“儿啊,肉的”叫个不住,一面向薛宝钗暗暗使了个颜色。薛宝钗会意,起身扶了史湘云在桌边坐了。三人就着鹅掌、鸭信等小菜,并几杯才烫的酒吃了几口。一番欢愉,不必话下。
等薛宝钗送了史湘云去了潇湘馆回来,薛姨妈正坐在炕上看花样儿,见薛宝钗回来,轻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是把她给送走了。她若再不走,我肚子里也没什么话好哄她的了。”
薛宝钗闻言微微笑道:“我还当妈妈喜欢云丫头的很呢,每日里见了她,不是送她衣裳就是给她帕子的,或是一针一线,或是半丝半缕的,哄得她待妈妈果真是比亲生的还亲了。”
薛姨妈瞪了她一眼,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出去,等左右无人了,方和薛宝钗道:“这丫头瞧着憨笨,我看却也不尽然。你同她一块儿,也该留些心眼子。如今你姨妈是不成了,老太太连面儿也不叫我见,这也有一年多了,可怜你姨妈整日里被关在小佛堂里,说是诚心礼佛,谁又知道情由呢!”
“妈妈说的是,依我瞧着,老太太这两年没同咱们家计较,也是为着凤丫头的脸面罢了。如今妈妈可有什么打算?”
薛姨妈想了想,把手中的花样子往匣屉中随手一放,握住薛宝钗的手道:“你哥哥眼瞧着也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了,只是咱们家如今又是这副光景。倘或是旧年,你姨妈还当着家,咱们便是在梨香院为你哥哥娶亲也不值当说什么。只是如今,到底是客居在他家,许多事情也难办。”
薛宝钗微微沉吟道:“越性儿趁着这回哥哥娶妻,咱们就搬了出去岂不便宜。我瞧着贾家上下被凤丫头辖制得如同铁桶一般,府中众人独尊她号令。别说姨妈如今不得出来,便是老太太放了姨妈出来,只怕姨妈也做不得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细想了一番薛宝钗话中的意思,心中也道可行。只是终究难舍贾家门第,想着她们母子三人进京已有三载,住在偌大的贾府之中也算得半个主子了。再加上薛姨妈冷眼瞧着贾家一家子都宠的宝玉如同凤凰蛋一般,将来定然是个极有造化的,此时又观薛宝钗容貌,更是可悲可叹。
“我这几日也替你哥哥相看了几户人家,只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略有些家私的人家,也要男子上进。你哥哥又是那样的性子,又曾经得罪过太子,人家只消打听一二,自然也都知道了,谁还肯呢。”
薛宝钗一听,眉头不觉便锁紧了,轻叹道:“妈妈这么说,哥哥往后可难了。不若把香菱扶正了,我瞧着那丫头也本分老实,模样又是乖巧可人疼的。她又和哥哥有那么一番因果,妈妈也别看低了她,日后好生调|教了,管家理事的手段都教她些,带出门去也不差什么。”
薛姨妈隔着纱窗看了一眼廊下正和莺儿翻花绳的香菱,娇憨天真、纯洁温和,眉心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更添一段妩媚风流。薛姨妈瞧着的确满意,却还是想着要给薛蟠娶一门正妻。可听薛宝钗此话,心中也着实没个底,只得叹息道:“我且帮你哥哥再留意着,倘或有相巧的,也是你哥哥的造化。他若着实没这个福分,香菱扶正了于咱们这样的人家倒也无妨。”
说罢薛蟠的事,薛姨妈转而又想到薛宝钗与贾宝玉的事情来,见薛宝钗也侧头看着窗外,丰润的脸庞娴静温婉,不由得笑道:“年后我也瞧见过七姑娘两次,远远儿地看着像朵花儿似的。等到了近处看了,方知‘美人’二字如何写就了。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品格,若说她嫁给太子殿下,我也挑不出个不是来的。只是我儿比她也不差的,她能嫁那样的贵婿,难不成我儿就不能?”
薛宝钗脸颊倏然一红,娇嗔道:“妈妈怎得说这样的话,羞也羞死人了。”
“我瞧着宝玉待你也是真心。你姨妈还没出事时,她待你就似待亲闺女一般,也曾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要聘你为宝玉之妻。从前我想着宝玉年纪还小,他又生在这样的人家,少不得风流成性,或是像你珠大哥哥一般,又或是像东府的那几个……只是我如今瞧着,宝玉待姑娘家虽亲近,却并没有那等淫|邪心思。你哥哥常日里还总出去喝花酒,反而宝玉出淤泥而不染,依我瞧着也是不错的了。”
薛宝钗更是羞恼,脸上绯红一片,扯着帕子站起身来就要走。
薛姨妈忙拉住了她,正要说话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大爷回来了”。薛姨妈和薛宝钗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果见一身石青色大毛斗篷的薛蟠正跨进门来,手里还攥着一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哎哟,妹妹也在?”
薛蟠一面笑,一面解了身上的斗篷,在椅子上坐了,笑嘻嘻地说:“今儿个回来的早,宝玉一早就回他的怡红院去了。妹妹怎得不去和他聊天解闷儿?往日里也不见妹妹在屋里待得这样久,今儿个倒是稀奇!”
“妈妈,你听听哥哥这是什么话!”被薛蟠一语道破心思的薛宝钗脸上涨得通红,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脸怒容,恨不得扭头就走。
“哪有你这样说你妹妹的,还不给你妹妹赔不是!”
薛姨妈气得打了薛蟠一下,于薛蟠而言却是不痛不痒。只是见母亲和妹妹都这样羞恼,薛蟠只好向薛宝钗说了声“对不住”,这才看着薛姨妈道:“我又不是宝玉,成日不是和姐姐赔不是,就是和妹妹抹眼泪的。依我瞧着,宝玉也不过如此,我是为妹妹着想,别只瞧着他生得好模样,性情又温柔体贴的,就想要嫁他了。”
“咱们且别说妹妹了,单单瞧着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就知道宝玉是什么人了。妹妹如今在大观园里住的是蘅芜院,离着宝玉的怡红院好远着呢。那个史家的大姑娘倒好,挑着哪里住不好,偏生住在紧挨着怡红院的潇湘馆。又说爱竹子,又说要清幽,可我瞧她写得那些弯弯绕绕的诗词,也不觉得她是那等性情的人。”
薛姨妈恼他说话得罪薛宝钗,正要给他个教训。却见薛宝钗脸上血色全无,脸色苍白地追问:“你如何得知她住在潇湘馆的?你又是哪里得了她的诗词?她说的话,你何时听见的!”
薛姨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薛蟠却是有什么说什么,听到薛宝钗问,便自然而然地把贾宝玉给卖了。末了,还不忘补充道:“你们写的那些什么海棠诗,牡丹诗,桂花诗,菊花诗的,外头哪个人没瞧见过。宝玉还生怕你们名声不够大似的,把你们的诗词还誊了在扇面上,妹妹只怕没瞧过吧,那扇面上画了六七个美人儿,都是比着你们的姿容呢!”
“毁了,全毁了!”
第93章
薛家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出了贾家, 贾母虽然一向对薛家都是淡淡的,可是见薛家忽然如此行事,心中也是十分的疑惑不解。忙叫了王熙凤来料理此事,又问王熙凤缘故。
王熙凤按着礼数送了薛姨妈一家子出了贾府,又仔细盘问了梨香院和蘅芜院中服侍的人, 众人把这几日的情形向王熙凤一一描述了, 王熙凤只笑道:“原是为这话, 回去了倒也好, 免得日后见了面反而有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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