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兰庭,后来取代她的谢如意,才是真真正正养在连氏夫妻膝下的第一个孩子。
谢明茵的出生,纯粹是个意外,不在父母所愿里,让生过病的连氏受了不少苦。
谢侯爷担心发妻的身体,正好次子也到了开蒙的年纪,谢明茵出生不久,也被父亲主动抱到了荣寿堂抚养。
老太太虽然有空闲,到底是比之前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又不是那么喜欢第二个孙女。
所以,谢明茵算是奶嬷嬷带大的了,爹娘不亲,祖母不爱,和谢疏霖从小互相看不顺眼,与谢如意也是关系平平,但终究是连氏的女儿,倒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至于谢疏安,少言寡语,祖母常常不经意间露出一些偏心,与谢如意的关系更不用说了,造成了谢明茵同谁都不太亲近。
连氏对待自己的孩子都有失偏颇,更不要提底下的几个庶出弟妹了,根本就是漠不关心。
这在大户人家倒也很正常,还没有任由自生自灭的,谢侯爷就指望着几个儿子里,能有那么一两个教导成才的,庶出的女儿,就看姨娘是否得宠了。
像秀姨娘的女儿谢宜桃,小时候被父亲抱的次数,比谢明茵还要多,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谢侯爷也只有怀旧时,才会去看看,对谢宜桃,也就平平了。
所以,谢明茵一点都不相信,父母会因为血缘,就平白对谁付出情感。
不过,对谢兰庭这样从乡野来的人,能够吃饱穿暖,就足够了吧。
谢如意真是杞人忧天,和一个没见识的谢兰庭,有什么好争的。
第5章 置辩
谢疏霖故意和谢如意说的热火朝天,冷落着兰庭。
她听二人话里话外,字字清晰,却还是不明所以然。
“姐姐你不知道,这是哥哥从前说的话。”谢如意掩着唇,笑吟吟道
虽然说了这句,却没打算与兰庭讲一讲是什么。
明显是在排斥别人加入到他们之间,兰庭再听不出来,就是傻了。
“噢,这样啊。”兰庭没有自讨没趣。
谢如意看着她这幅无法融入的样子,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融不进最好,如果能永远这样陌生着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会被取代了。
连氏放下茶盏:“霖儿,你是不是有话和兰庭说。”
兰庭心里明镜一般,等着看谢疏霖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谢疏霖的声音一顿,冷声冷气的扭过头:“没有。”
连氏不尴不尬地僵住了笑,谢如意小声地唤他,轻轻地摇着他的手臂,僵持了一会,连氏站起来去了里间,丫鬟请谢疏霖进去。
谢如意跟了三四步到门扇外,贴近了时又驻了足。
兰庭借故站起身来,而是转身走到窗边的位置去,佯装看新开的茶花。
里间,谢疏霖沉着脸不说话,连氏拿他没办法,任由他坐在那。
听见儿子突兀地一声:“您是不是有了谢兰庭,就不要如意了?”
连氏听他说出这等诛心的话来,又急又气道:“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娘怎么会不要如意呢,还有,兰庭是你妹妹,别一口一个谢兰庭。”
母子两个争持不下之际,谢疏霖吸了吸气,猛地抬头,正视着母亲,语气又急又快:“您说心里有如意,那您想没想过,如意在家里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突然告诉她,她什么都不是,还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要取代她,她心里会舒服吗?”
“这个……”连氏被他问得一怔,想着谢如意的确是瘦了,今日吃饭总也心不在焉的,她一心想着兰庭受了许多苦,却忘了如意也会害怕,也会惶恐。
她不由得软了声道:“是母亲疏忽了,娘向你们赔不是,好不好?”
这时,谢如意怯生生地掀帘进来,双眸红彤彤的像是小兔子,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角,惶惶道:“那您说,您不会不要我们吧?”
连氏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将他们双双搂在怀里:“瞧你们这两个傻孩子,母亲不要谁,也不会不要你们啊!”
“母亲……”谢如意带着哭腔,如乳燕投林般扑进连氏的怀里,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多少委屈都发泄尽。
兰庭在菱花槅扇外听了一会,轻叹了一声,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原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看看谁更会哭罢了。
连氏有所偏颇,她自己又何尝有多亲近呢。
一刻钟后,连氏让身边的丫鬟去打水,服侍谢如意重新梳妆,她要出去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兰庭还在外面等着呢,眼皮不禁跳了跳。
这可麻烦了!
连氏轻手轻脚地出来,发现兰庭一只手撑着腮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她伸出手碰了碰兰庭的肩头,她才倏然惊醒道:“母亲,怎么了?”
连氏摇头轻笑:“没什么,我是看你在这里睡,别冻着了,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嗯,没事。”兰庭惺忪地摇了摇头说,看着连氏悄悄舒了口气,无谓地勾了勾唇角,也怪为难母亲的,在他们几个之间周旋。
兰庭被连氏拉到了暖阁,她正在给丈夫谢桓做衣裳,几个大丫鬟在一处整理丝线,见她们进来要说话,行了礼纷纷退了出去。
“好孩子,”连氏眼眶尚有红痕,带着鼻音问她:“和你二哥他们相处的怎么样,有难处就和母亲讲,别生分了。”
兰庭笑了笑,低下头羞赧道:“也没什么,我似乎与哥哥妹妹说不上话。”
“只是还不熟悉,多一些日子,以后就好了。”连氏听得心里怪难受,可儿子的心态,一时半会,也没法扭转过来,饶是她这个做娘的有心,也无济于事。
她虽然恼儿子不像话,下意识还是为他辩解:“你听娘说,你哥哥没什么坏心,也是被娘娇惯坏了,他素来就是护短的性子,家里人受了委屈,总是要去出头的。”
说起这点,连氏还是颇为骄傲的,可却得意过了头,这话说得也伤人。
谢如意是他的家里人,她又是什么。
难道,她就是个外人吗?
她并非贪慕富贵,也不是她央着他们接她回来。
如今这话一出,仿佛她成了让他们不睦的罪魁祸首。
对上兰庭澄净的双眸,连氏多少有点心虚,嘴中絮絮道:“如意她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难免会有些害怕慌张,她年纪也还小。
你呢,做姐姐的多让一让她,受了委屈私下里和娘来说,娘必定是为你做主的。”
兰庭听了微微含笑,却不做声。
“兰庭的头发倒是生得好,又多又乌,”连氏为她抿了抿鬓角,瞧着她尚带几分钝感的面庞,柔声说:“为娘的意思,你都明白吧?”
兰庭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往往大人不想管,是因为怕麻烦,既然只要懂事的那个让一下步,就可以平息,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呢。
她脱开手下了榻,退了一步,屈膝道:“妹妹在家里孝顺父母多年,女儿未能陪伴膝下尽孝,心里很是感念妹妹的好处,如今能够回到爹娘身边,女儿已经很知足了。”
兰庭说起话来温软如绵,很容易让人亲近。
连氏倒是喜欢她这样子,觉得虽然有时不大成体统,却难得的不失天真率性,和如意他们的不食人间疾苦,另有一种感触。
若不是那种境遇,连氏多得一个女儿,心里头只有欢喜。
“好好好,娘的好孩子,你妹妹她日后也会晓得你的好处。”连氏伸出手来感念道。
她握住了兰庭的手,和谢如意等人的完全不同,碰到了她掌心指腹的薄茧,连氏如同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抽回了手。
起初,兰庭还没意识到,随即连氏似乎发觉不合适,想要握回来,她注意到了,就装作不着意地收了收手臂。
连氏松了一口气,她一碰到兰庭那些印记明显的地方,就压不下心底的那些愧疚,当初若非她置气去了扶桑,怎会有今日。
“母亲,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兰庭站了起来,向连氏福身告退。
连氏叫住她:“等一下,可还短缺什么?”
兰庭闻言,稍稍转过头,面上带着一点未有矫饰的天真,笑意明媚:“没有呀,一切都很齐全,夏妈妈布置的很周到。”
连氏心里堵了一下,欲言又止,这些都是她亲自为兰庭准备的,怎么就成了夏妈妈的功劳,可是这话她做母亲的,又怎么说的出口。
连氏从来都是被儿女们敬着爱着的,自然是不习惯自己去追着孩子们哄的。
好像是和一个下人争女儿的喜欢似的。
她却拉不下这个脸来,又觉得为这么点事,不值当一说。
“今天这事闹的,唉……”等连氏回过神来,三个孩子都已经走净了,寻思着让谢疏霖道歉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倒是这夏妈妈,越老越糊涂了。
兰庭对这些姊妹兄弟,本来也没什么感觉,她比较期待的是父母,而非兄弟姊妹,毕竟人人生来皆有父母,兄弟姊妹就未必了。
若能好生相处,她自然接受,若是强要与她为难,兰庭也不会客气。
谢兰庭的信芳堂,与宛华堂隔了一处水湾浅塘,修建了一道半悬空的栈廊,倒是个看景色的好地方,信芳堂想来也是为了赏景修筑的居所,离得远了些,倒也多了些闲适安静。
在廊桥上,看着左近是一处景致雅舍,只处于宛华堂附近,往日里静谧的很,今日热闹了起来。
碧釉寻着小姐的视线,解释说:“二小姐就住在云棠居,想是今个回来,变热闹了一些。”
红霜见她望着那处发怔,想她是为了今日的事情伤怀,柔声低劝:“小姐,您别伤心,这举凡都是讲究个日久见人心,咱们夫人也是对您真心好的。”
谁知,兰庭没理会她这句,而是朝信芳堂西角门抬了抬下颌,问道:“那是什么人。”
红霜的话戛然而止,与碧釉探头望去,一下就双双冷了脸。
只瞧见信芳堂的婆子偷偷开了门,正与一个蓝衣丫鬟笑得阿谀谄媚,不知说了些什么,作了作揖,接过了丫鬟的赏,手里紧拢着两块银裸子,美滋滋的关上角门回去了。
这一幕瞧得真切,过了半晌,红霜才呐呐道:“那丫鬟瞧着竟是云棠居那边的人,这婆子是廊下看茶水的,她原就不大安生的,不料今天就按捺不住了。”
说实话,这种事不是没有,只是这样让主子亲眼撞见,还是头一遭。
碧釉跺着脚,愤然不已:“太过分了,回去非得好好打杀一顿这婆子。”
不安生啊不安生,兰庭手指按在暖炉上,慢慢的向前走着,温吞道:“这是打量我才来,性子弱胆子怯,想要攀高枝捡个便宜去呢。”
兰庭自归家之后,的确没有狠收拾过信芳堂的人。
她是想着,自己又不是来玩攻心计的,这些人,像是夏妈妈之流,愿意看着也就看着,眼下这一瞧,还是得拾掇拾掇。
否则,日后难免掉进坑里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管束一下,让他们吃些教训才是正理。
谢如意才回来不到一天,他们这群欺上媚下的,就敢同那边勾搭上了。
这一遭,算是夏妈妈惹出的祸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过去,偏偏她又要事无巨细的禀报了过去。
谢疏霖拦着她争辩的事情,大抵府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其中,势必少不了一些人推波助澜的功劳。
好叫人人都知道,兰庭在这府里的地位高低。
信芳堂本就人心浮动,再经人这么一撩拨,可怎么得了,谢兰庭又是个乡下丫头,御下之术怕是半个字都不懂的。
连氏使她来时服侍兰庭的,她却认为自己来做耳报神的。
回到信芳堂,碧釉就让小丫鬟去叫了夏妈妈来。
夏妈妈在外面掸了身上的雪气,进来的时候,还带着笑脸的,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或者是觉得兰庭面嫩,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不想,兰庭开口第一句,就让她脸上的笑成了冰碴,嚓啦啦地掉了个干净。
第6章 整饬
兰庭坐在如意凳上,一只手抵在下颌,等丫鬟奉了热茶上来,徐徐道:“我已经同母亲说了,您将这信芳堂布置的周到妥帖,很合我的心意。”
“大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啊,老奴,”夏妈妈一下脸都白了,吓得心虚气喘,差点跪在了地上,这一句话出去,不成了她抢主子的功劳了吗,连连摇手道:“老奴着实是担待不起呀。”
“夏妈妈,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您是好心办坏事,我明白。母亲已经为我操劳甚多,咱们的人理应拘束好了,别给府里添了麻烦,容不得蝎蝎螫螫的人或事。”
这些仆妇能得重用,自然是有自己的智慧,只是在主人面前,产生不了什么桎梏,反倒要自食其果。
“你说是不是,夏妈妈?”最后这三个字,被兰庭咬的又软又轻,眼里带着笑,看人的眼神也是柔软的,秀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搭在膝腿上,指间卷着荼白散绣红梅花枝的袖口。
夏妈妈听着,却只觉得,背后浸寒寒的雪气又聚了上来。
“大小姐说的是,”她面上赔笑喏喏,束着手低着头,会意道:“整饬一番也是应当的。”
“这就好,”兰庭这才满意地颔首,挑起案上一枝绿萼梅花,清香四溢,笑眯眯地说:“我年纪小,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到家,见着污浊的事呢,难免气性大了去,只好拜托夏妈妈您了。”
这大小姐竟然是个性子刚的,事先一句话不说,事后才出手。
夏妈妈这厢不敢想,夫人怎么看她的,手心里直冒汗,上午出去又回来,都没见谢兰庭有异议,晌午去宛华堂前,还笑语晏晏的。
她当这大小姐是个外强中干的,也看轻了去,觉得自己在这信芳堂,是说一不二的。
谁知道,人家是静静看着她逞能,转身就抽刀断了她和宛华堂的信任,堪称稳坐钓鱼台的典范。
和现在吩咐她处置信芳堂这批不听话的,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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