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拐着弯的,骂她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老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
相比兰庭这个半路孙女。
当然家里养了十六年的谢如意,才是那个短。
谢疏霖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她自是当仁不让的,维护心爱的孙子和孙女了。
兰庭平生头次受到这种羞辱,想着对这些老人家都要尊敬着些,免得气坏了身体,遂勉强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快。
谢老夫人瞅着她,眉间满是不待见,她微微勾起唇角,识趣地站起身来,垂首退了一步,轻声细语道:“想来祖母见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就要头疼的,为了祖母身子康健,孙女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完,也不等谢老夫人准许,抬脚就离开了寿安堂,余下的平辈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长姐也太失礼了,又去看老夫人脸上阴云压顶一样,目光冷冷地钉在谢兰庭的背影上。
“瞧瞧,她有个晚辈的样子吗?”谢老夫人一向是即使不给对方面子,对方也依旧会捧着她,没想到,兰庭直言不讳也就算了,还直接告退走了。
谢如意趁机上了眼药:“祖母,长姐才回来,不懂这些规矩也是理所应当的。”
谢疏霖则负责火上浇油:“如意你还帮她说话,忘了她前几日在走廊,和咱们顶撞,明明是她自己去母亲面前告黑状。”
谢老夫人素来是看不得,女孩在外抛头露面的,更不喜欢出风头有个性的,规矩约束的比谁都紧,这也就罢了,可偏生她自己,又是个喜欢别人讨好卖乖,逗自己开心的。
也绝看不得女孩越过男孩去,虽说宠着谢如意,但绝对不可能超过孙子去。
谢老夫人拍了拍孙子的手,亲热地说:“乡下出来的就是没规矩,算了,不说她了,祖母这里有好东西一直等着给你呢。”
谢如意本来正想插话,一听见祖母要赏东西,瞬间被勾走了注意力,上前依偎在祖母跟前,撒娇道:“啊,祖母只给二哥吗,都没有如意的吗?”
“你个小机灵鬼,”谢老夫人含笑睨了她一眼,掐了掐她白嫩细腻的脸蛋,意有所指道:“怎么能没有你的呢,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你呀,也不想想祖母给了你多少好东西,还要和你二哥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老夫人三人的身上,再也没人提起离开的兰庭。
谢明茵看着他们这样,暗自咬了咬唇,没凑上去讨要好处,而是趁着热闹告退离开。
出了寿安堂之后,在廊下张望了一下,隐约瞧见了长姐款款的背影。
真是傻气,看似是给祖母不痛快,其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定是一顿轻不了的发落。
她低低的呼出一口气,抬脚往谢兰庭离开的方向一路走去。
兰庭带着丫鬟走出十几步后,碧釉提醒:“小姐,三小姐也出来了。”
她放慢了脚步,果然,谢明茵加快脚步,不多时与她并肩而行。
两个人没怎么正经说过话,路上也就很沉默。
一直走到黄刺梅丛旁,谢明茵突然出声:“知道谢如意为何最得母亲宠爱吗?”
至于为何得祖母宠爱,她就不问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一则谢如意嘴甜活络,性子讨喜,会讨好这老人家;二则她与老夫人最宠爱的谢疏霖关系最亲密,爱屋及乌的道理都明白。
“不是因为第一个养在膝下的吗?”兰庭反问道。
谢明茵明显一噎,哼声道:“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其二?”兰庭春山微锁,稍加思索。
她既然这么问,就说明答案在她知道的事情范围之内,而她知道的,无非就是那么多。
谢明茵穿着藕荷色湘绣浣花锦裙,梳的还是孩子气的双丫髻,系着细细的缎带在脑后垂下来,比兰庭矮了大半头,但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老成。
一阵风雪簌簌而过,忽然听见兰庭异常平静地说:“因为共患难,苦难境地里生下的孩子,要么平平,要么极为宠爱,母亲心软,如今又过得日子顺遂,那么就是后者了。”
尤其是对于连氏这样的贵妇人,她一生都没有那么狼狈艰难过,扶桑当年的情况,兰庭也略知一二,危险万分,送走了她,也是情急之下,万不得已。
连氏觉得愧对她,让她在那种景况下出生,母亲与孩子本就是生死之交,后来陪伴支撑连氏熬过去的,是谢如意。
而不是谢兰庭。
“对,长姐也该知道,你想要的恰恰是你的短板,你争不过她。”谢明茵一脸的孺子可教,让兰庭哭笑不得。
她当然知道,自己来的时间少,这是一把双刃剑。
天长日久,连氏对她的愧疚渐渐消退,若是她再不依不饶的,让她不省心,连氏对她本就没有多少母女之情,又有一个谢如意两相对比,只会转化为厌恶。
兰庭随手搭在她的肩上,弯眉道:“三妹是想要提点我一二吗?”
提点你?身为姐姐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谢明茵被她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迅速躲开了去:“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懂不懂啊!”
留下这么一句,就逃也似的走了,她觉得,自己和这位长姐说不通,摆明了母亲和祖母就是要偏心谢如意,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而且,她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不算提点吗。
想要在这个家里立足,就不要妄想去推翻谢如意和连氏的母女之情,至少现在,谢如意的地位是无坚不摧的。
置气对谢兰庭来说,不是有骨气,而是做傻事。
兰庭看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微笑道:“患难之情,我当然懂啊。”
她当然知道,母亲舍不得谢如意,要不然,怎么会连她的亲生父母的下落,都不打听一下。
只因见她孤身一人居住,就认定了她的养父母双亡,谢如意无所可归呢。
红霜纳罕道:“三小姐怎么这时候突然与您说这些?”
碧釉也是称奇,第一个示好的,居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三小姐。
兰庭笑意盈盈地说:“她是在告诉我,她是前车之鉴呢,我这三妹妹,倒是个好孩子呢。”
“三小姐面冷心热呢。”
兰庭慢慢颔首:“是吧,所以说这趟回来也是值得。”
红霜和碧釉一头雾水,不明白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回侯府来还能去哪呢。
寿安堂发生的事,连氏事后也知道了,但她听完了,只是靠在迎枕上,静静地看着兰庭好一时,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谢桓得知后,倒是想要训斥兰庭的,被连氏没好气的,一句话都堵了回去:“当初兰庭为什么生在扶桑,侯爷心里还清楚吧。”
谢桓一想,若是因此被兰庭问住了,他还真有些尴尬,而且母亲的确太不给谢兰庭一点面子了。
那么多的姊妹兄弟,兰庭好歹也是做长姐的,女儿在家里,就是娇客,可谢老夫人从年轻到现在,一直都有些混不吝的。
连氏这么说,倒不是为兰庭,而是因为她自己听了兰庭的行为,心里痛快。
这老太婆,常年不作妖就不成事,抢了儿子不说,后面又天天拢着如意不撒手,倘若知道会有这么一个婆母,连氏说什么也不会嫁给谢桓。
这两天又把如意留在了寿安堂,连给她这个做母亲的请安都给免了。
兰庭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连氏心里可能还有她,想到自己的前十五年,有些事情,还是要说一些。
虽然对她来说没什么,可以并不当成一回事,但是对于谢侯府来说,还是挺重要的吧。
在稍微喝了口茶润喉后,兰庭决定再试最后一次,很快,一刻钟后又有了机会,连氏说起了他们幼年的回忆,兰庭见缝插针道:“虽然过得不好,但是还……”
“既然不好,就不要再提了,兰亭啊,那些日子都过去了。”连氏搂紧了两个女儿,语气却极为生硬的打断了兰庭的话。
兰庭靠在连氏的肩上,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僵硬,无奈的闭了闭眼睛,看起来,母亲并不太想要听她的过往如何,甚至很忌讳。
兰庭苦笑了一下,连氏身为母亲,还真是一星半点,都不想知道她的过去,连一点点的耐心都没有。
连氏此时并不知道,她日后会因为今天的打断,而后悔不迭。
“母亲怎么不让她说完啊!”谢疏霖在旁边看戏,他挺乐意听听,谢兰庭过得有多不好。
谢明茵白了他一眼:“这还看不出来,母亲怕谢如意不好受呗,谢兰庭受的苦,都应该是谢如意的。”
谢疏霖深以为然的附和道:“我觉得也是,下次可别让如意听见,免得她又自责。”
谢明茵匪夷所思的看着谢疏霖,这狗东西脑子莫非有坑吧,什么叫怕谢如意自责,你睁开狗眼去瞧瞧,她有半分愧疚吗。
几个兄弟姐妹里面,就属她仗着父母宠爱,对长姐排斥的最厉害,还以为别人是瞎子,都看不出来呢。
谢兰庭也是很可怜,她娘偏心,也是很久的事情了,本来她出生的时机好,是几个孩子里,除了谢疏霖最得宠的,有时候谢疏霖都得让着,偏偏三个儿女里,居然就她被替换了。
嗐,这一家子,真糟心。
家里这点糟心事就不说了,现在一出去赴宴,就有一堆闲的没事的人,怀着各种心思凑上来,打听她那个乡下来的姐姐。
虽然爹娘对外,故意模糊了她们的身份,有意让人误以为是孪生女,只不过丢了其中一个。
照她看来,怕是行不通,就他们的长相站在一起,是不是亲生的一目了然,还不如直接对外说,谢如意就是个养女。
第8章 书信
自从连氏表明,不想知道兰庭的过往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
反倒是谢疏霖,因此缠上了她,他怀的什么心思,兰庭心知肚明。
无非是看笑话而已。
上次去寿安堂请安后,她又有许多日子没有见到谢桓,也不曾问一句,对这个父亲没有任何在意。
连氏觉得,他们父女之间有些淡薄了,但细细一想,自己和女儿处的,貌似也不怎么亲密。
兰庭隐约知道,谢桓忙得应该不是小事,现在外面政局不稳,老皇帝怕是也要不好。
她回庆安侯府之前,外面就已经有动荡了,谢桓的早出晚归,以及谢家男人的忙碌,佐证了兰庭的想法。
能让她父亲这些闲散的权贵忙起来的,除了皇权的更迭,就没有别的了。
可是,老皇帝早年废了太子,膝下除了一个几岁的小皇子,年纪大的除了镜州的定王,就是抚川的景王,还有早年被贬落的废太子顺王。
事实上,兰庭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么被人挖出来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谢家说只凭借一封书信,思来想去,那就唯有一个人能这么做了,为了送她回家,他也是煞费苦心了。
若是太平盛世,兰庭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现在的谢家,是盛京多年的勋贵。
兰庭之前在的地方,如今又成了瞩目之地,她不知道自己被送回谢家来,究竟他们有没有旁的意思。
还是,单纯的让她和家人团圆。
最后一种可能,他不曾向侯府透露身份,万一事败,这里大可护她安稳余生。
想到这个可能性,兰庭的心里,就徒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安,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是日午后,兰庭放下了手里的玉管鼠毫,朝外面唤了一声:“碧釉,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碧釉打外面进来,就见案上的墨汁未干。
兰庭正将束起的雪白荷边衣袖松了下来,心下疑惑,难道小姐在练字不成?
她是时常看见小姐在房间里看书,但还没有见过她提笔写字,说句不敬的,她其实怀疑,大小姐是否看得懂那些书。
因为每次最后进去,大小姐都是手里握着书卷,靠在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睡着了。
“看看,能不能送去信去。”兰庭将信仔细地折好,又用蜡漆封上,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才将信封递给了碧釉。
碧釉伸出手,捏住了信封的一角,迟疑道:“这……不知小姐要送信给谁,做什么呀?”
“你在问我?”兰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碧釉即刻垂下头去,道:“奴婢多嘴了。”
“没事,不是你多嘴,这信啊,有缘者即可得,你只管让人送出府去。”兰庭好声好气的说完,让她自己去取了一把打赏的铜钱。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负小姐所托。”碧釉深感自己得到了大小姐的信任,郑重地将信收进了袖子里,低头应是。
这府里自然是有送信的法子,毕竟是一大家子人,各有门路。
可碧釉没想过,如今信芳堂已经不同了,暗地里,被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窥伺着,饶是碧釉再小心谨慎,也被人偷窥了去。
她抽了个空闲,就出去将信封让人递了出去,顺带给了点钱,这内宅里不成规矩的规矩也有的是。
兰庭打赏人的这些钱,都是前番从连氏那里拿来的,她初入府中,哪有什么私房钱。
连氏当时正在看账本,兰庭在旁边捧着茶水等了一会,正听到连氏让人去叫了人来,问谢疏霖和谢如意乘坐的马车,突然修缮过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应该是新的马车,车马房的管事大抵也没想到,夫人有一天居然会亲自问起马车的事情。
不过管事也不清楚,回答的磕磕绊绊,最后,让人别惊动了谢如意兄妹,叫了他们的小厮和丫鬟过来,这才问清楚了。
原是二人之前乘车去姑母家,路上遇到了点意外,马车被刮花了,所以需要重新修补。
连氏悬了半天的心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气:“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整个马车都要重新漆色。”
这件事问完后,她才问兰庭有什么事。
等兰庭说明来意,连氏听了还愣住了,大抵没想到,兰庭竟然会知道这些。
而自己也给疏忽了,忘记这侯府里,也不都是自己的人,没多犹豫,就让朱嬷嬷去取了一些给兰庭用。
最后,还是问兰庭,怎么知道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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