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熏香袅袅,满屋都是女人,却没人再多嘴说上半句话,气氛凝重压抑。
没过多久,绿红赶来回话:“回太后,承乾宫与翊坤宫中的太监查验已毕,并无可疑之人。”
德容太后缓缓睁眼,伸手捋几下衣袖,语调平稳中却是难以言述的冰冷:“继续查。”
“奴婢领命。”
一个时辰过去,储秀宫钟萃宫与启祥宫亦已查验完毕。景阳宫与永寿宫,尚无宫嫔居住,不必查验。绿红来报,这三宫中亦无可疑之人。
只剩月妃的景仁宫,梅贵妃的延禧宫,皇后的居所长春宫,以及两宫太后的延禧宫与咸福宫尚未查验。
按照位分,接下来要查的是月妃的景仁宫,以及梅贵妃的延禧宫。
绿红正要带着人去这两宫查,岂不料梅贵妃拍案而起,脸上尽是不耐烦,说道:“德容太后,那罗帕上的血迹是落红,只不过是猜测罢了,岂能因此而搜宫,叫咱们后宫众嫔妃脸上无光呢?若给清国的臣民们知晓了,必会笑话咱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前朝已然多忧,后宫又乱成一团,皇上又会如何做想?臣妾在这坐得实在难受,皇儿尚需我照料,若还要查,便来查吧。臣妾先走一步了。”
梅贵妃诞下皇长子,在后宫中地位徒然尊贵,哪怕是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面子。更何况,梅贵妃又是个有些脾气的人。
江白竹歪坐了身子,看着梅贵妃毅然离去的背影,默默赞她是个烈性的女子。
梅贵妃当众下德容太后的面子,众嫔妃得见,渐渐交头接耳起来,比方才齐整等着被查验的样子,要活泛了些许。
德容太后脸色不大好,却还是咬着牙道:“哀家是皇帝的生母,即便落红之事,只是猜测,哀家也要查到最后。绿红,给我继续查。”
“是。”
又一个时辰过去,延禧宫景仁宫与长春宫上下皆已查完。
“妹妹,眼下,东西六宫,只剩下你我的宫殿未查了。”德容太后撑着手肘歪侧了身子,笑眯眯冲她道。
江白竹亦往德容的方向歪了身子,缓缓道:“姐姐,你我地位尊崇,难道咱们两人的宫殿,你也要查?梅贵妃虽然话直了些,可说得倒也在理。这么闹下去,实在不像话。”
“妹妹,既然皇帝妃嫔的宫殿都已查过,倘若在你我这儿松了口子,岂不叫她们拿住了错处,在背地里编排咱们?不查便罢,若要查,就要一查到底才可。”
“姐姐,我不怕人编排。”江白竹再次耍起了无赖,叫德容险些绷不住笑脸。
“德嘉太后,现如今德容太后暂行掌管六宫大权,她既然下令要彻查东西六宫,只剩了两位太后的宫殿不查,实在有失公允,如此,恐令嫔妾等不服。”西六宫中,承乾宫里头的清贵人站起来说话。
德容太后迅速接过清贵人的话头道:“哀家行得正坐得直,若果真查出了那可疑的太监,无论他是不是哀家跟前得脸的人,哀家都定要将他送去慎刑司,好好拷打一番。绿红,带着侍卫,去咱们咸福宫查。哀家,不过是西太后,不比东太后尊贵,东太后的永和宫,自然是要留待最后一个查的。”
江白竹冷冷瞥了眼冲德容太后点头哈腰的清贵人,以及存心要赶鸭子上架明摆着冲她来的德容太后,耳边绕着的是一屋子女人的细密交谈之音,烦躁难当,在心中反复计较着该如何助邱宁脱身。
萧瑕,你可以啊。
这物证实在是太好伪造了,挑一方罗帕再挤上几滴鸽子血便成了,说是血渍那便是血渍,说是落红那便是落红。这小宫女言语之间又说得这般模棱两可,看似捕风捉影,实则将矛头直指了太监。
先在宫里散播谣言,将这荒唐事定了个秽乱后宫的调调,待到人人都知晓了这事时,便出师有名,以便聚众盘查。
倘若没能查到人,只说许是传言错了,她想多了,实在是担忧儿子后宫中混进了野男人才会如此,便立时能将自己摘得个一干二净,且无人能多说出半句指摘的话来。
倘若真给她查到了,那便是坐实了宫里有女人与野男人苟合,落红罗帕便成了铁证,先前传遍六宫的谣言亦成了事实。到时候,若再将矛头对准了她这处子太后,在某处关节动动手脚,她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法且可进可退,退可保自己安然无虞,进可彻底消灭了敌人,实在是毒辣阴险的大杀招。
“回禀太后,咸福宫查毕,未有可疑之人。”
“好,知道了。”
德容太后挑眉,语气轻快中透出满满的愉悦:“妹妹,东西六宫,只剩下你宫里的太监,不曾查验了。”
“哦?是嘛。”
江白竹侧过脸颊,瞳孔空寂又平静:“既然如此,那便,查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邱宁:太后,我好怕!
江白竹: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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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太后与太监(13)
“德容姐姐, 您有些个惹恼我了。”江白竹将声音放得极低,整个人的气场一下子变了不少。
在场众嫔妃已告退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月妃和几名妃嫔仍在此间坐着。
这句低语, 没能逃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耳朵。
屋内的细索交谈之音瞬间戛然。
德容太后亦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她眯眼, 心道邬瑾儿素来小肚鸡肠, 眼下恐已因为这事恨上她了。不过,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左右,她是恨她的。
两宫太后,必有一死争,即便不在今天,不因为这件事, 她也绝对会等待另一个契机,除掉她。
“德嘉妹妹, 哀家只不过是派了人去永和宫里头查查太监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姐姐给你赔礼还不行么。”德容太后皮笑肉不笑。
绿红已经带着人去永和宫盘查去了。
月妃坐在这,是想等德嘉太后完了事儿,与她一起回去。不料却见到德嘉太后这般生气, 与德容太后说狠话的模样。
虽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亦能感觉得到,德嘉太后动了真怒。
金淑月本就胆子小,再被这股紧张的气氛感染, 一时间更怕了, 拿手捂着左心口瑟缩了下身子。
“德容姐姐。哀家,乃是东宫太后。”
“是, 妹妹的身份自然要比哀家要更尊贵。”
“既然姐姐知道这一点,哀家希望,这等触及永和宫威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是自然。”
“很好,姐姐,妹妹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德容太后心里冷哼一声。只这一次,就够要你的命。
没过多久,绿红带着人回来:“回禀太后,永和宫内的太监,无可疑之人。”
德容低眉,斜眼一瞥,以帕子捂着嘴道:“绿红你这笨丫头,哀家说过你多少次,办事不要马马虎虎,怎么仍不长记性。德嘉太后手底下,身在永和宫里的太监都查过了,那么,不在永和宫里的太监呢?”
话音落下,满屋的视线一下子聚焦到德嘉太后身后站着的邱宁身上。
邱宁一颗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绿红道了声:“是奴婢疏忽了。”说完,便立刻往德嘉太后的身后走去,要将邱宁给拉到门外去查验。
“大胆奴才!”
屋里响起一个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绿红捂着迅速肿胀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看向德嘉太后。
“你是什么东西,敢把手伸到哀家的身后来?!”
江白竹站起身来,她双眼因愤怒已经有些发红。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实在叫当场众人看傻了眼。
“德嘉太后,奴婢,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还请,还请宽恕奴婢。”绿红知道德嘉不好惹,便迅速跪下请罪。
“哼。”江白竹冷哼。
德容太后倒是暗暗冷笑。邬瑾儿这般护着她身后的小太监,看来,她果然与这小太监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妹妹呀,绿红只是个毛手毛脚的奴婢罢了,犯不着动这样的火气。你这没眼力见儿的小太监,还不快快自行退出去,让侍卫们盘查?”德容太后假意劝过一回德嘉,便板着脸叫邱宁自己麻利地往外滚。
邱宁双脚都因躯体过冷而僵住,此刻走上半步,都有些吃力。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看着德嘉太后小小的背影,满心都是愧疚。如果,她不会知道,自己骗了她,就好了。
“不必。”
江白竹突然道。
邱宁惊疑不定看向她。
“妹妹啊,哀家已经说了多少次,你怎么就……”
“哀家亲自来查。”江白竹撩动衣摆,已然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勾勾手指,示意邱宁站到她身前来。
邱宁怔了片刻,连忙听从命令,挪着步子,来到德嘉太后身前后跪下。
“姐姐,不就是查可疑的太监嘛。我替你盘查。小丫头,你说,你是哪一日什么时辰,看到那太监往御花园一隅扔染血的罗帕的?”江白竹指着站在一边的小宫女道。
“是……十月十二,约莫申时。”小宫女双瞳乱飘,颤颤巍巍答道。
“很好。小邱子,十月十二日申时,也就是三天前过晌,你在做什么?”江白竹的声音中透出十足的冷静与镇定。
邱宁连忙在脑海中搜索记忆,想了一会儿,双目一亮道:“回太后,当时您在景仁宫的院中,与月妃娘娘用小点,奴才就服侍在您身旁。”
“嗯。”江白竹点点头,又扭头问金淑月:“月妃,你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金淑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神色豁然道:“是呢,正是。太后每日睡过午觉便会来咱们宫里坐上一会儿,三日前也不例外,景仁宫的人都能作证。那日,小邱子确实是伴在太后您的身边的。”
哼。她命小邱子每日都跟在自己身旁,除了晚上睡觉,他几乎不会走远自己半步,哪来的空档往御花园走。
江白竹看向神色逐渐阴郁的德容太后,冷冷道:“姐姐,既然景仁宫上下都可做证,十月十二申时,小邱子正在景仁宫中服侍哀家,那便足以证明,小邱子不是那丢帕子的太监,咱们永和宫上下可是清清白白,与谣言里传的男女私情之事半点没牵扯。好了,今儿这闹剧该收场了吧。小邱子,咱们回宫。”
江白竹刚要抬脚,便听德容急道:“慢着!”
“嗯?”
德容太后万万没想到,邬瑾儿会偏袒这小太监到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人,一定有鬼!今日,决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们去!
“绿红,把康全带过来。”德容太后此时已经懒得伪装了。她卸下所有的假意笑容,浑身散发着多年身居高位而得的威严,正了正衣襟,面无表情凝视前方。
康全?
江白竹眸色一滞。
大半年之前,因与这个小邱子拉扯了一会儿,康全便被德嘉太后施以三十杖,险些被打死。好在老天有眼,又或许是他康全在大佛堂沾了些佛气儿,他捡回了一条命。
膝盖往上被打得筋肉碎裂,余生,再想正常走路已是不可能。他架着一副拐,极缓慢地走进了熏香缭绕的屋子。
康全心里装满了对德嘉太后的恨意。
他今时今日的光景,都是拜她所赐。
所以,在他终于能架着拐杖走路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咸福宫中找德容太后,将他得知的那件惊天秘闻告诉她。请她这个德嘉太后的死对头出面,对付德嘉。
康全一进屋,看清了上首坐着的德嘉太后,熊熊怒火燃上了心头,又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邱宁,当即伸出食指,目眦欲裂,毫无顾忌地指着邱宁尖厉道:“他是个假太监!他是冒充的!”
江白竹默然。
满屋的贵人默然。
因这句话,邱宁挣扎求生的念头瞬间被狠狠掐灭。之前的心慌战栗,浑身僵冷顿时消失不见,倒是生出些放松与坦然,且难得地感觉到疲惫。看来今日,他终究是逃不过一死。
父母弟妹已被他安置在了稳妥的居所,断无性命之忧。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德嘉太后。
太后对他这样好,可到了最后,终究是自己,拖累了太后的名声吗。他真是死不足惜。邱宁绝望而悲戚地在心中苦笑。
“呦呵,假太监?不知是个什么假法?呵呵呵。”德容太后拿手背抵着嘴笑了。
“这个小邱子,是个男人!他根本不是太监!”康全继续恶狠狠道。
“是不是太监,将他裤子一褪便知。来人,将这个小邱子给我拖下去,验明正身!”德容太后拍桌,因就要等不急这最后胜利的一刻,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谁敢在哀家面前放肆!”江白竹暴怒而起,将身旁的桌子掀翻。
正要动手的侍卫们见她这模样,只得立刻下跪。
“德容太后。您可是答应过我的。触及永和宫威严之事,查验我宫里人,方才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哀家已经给足了姐姐的面子,配合你查过了人。”
“可现在!不知您从哪找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太监,又来构陷咱们永和宫,不肯给咱们好脸!小邱子怎么可能是假太监!”江白竹指着康全大声叫喊道。
事到如今,萧瑕既然让康全前来指认,便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她也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大大方方,当场发作便是。
“德嘉太后,究竟是与不是,只要查上一查,便立刻明了了!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动手!”德容冲近身的几名侍卫低声嘶吼,她实在等不及了。
可德容太后毕竟比德嘉太后要低上一级,两宫太后如此胶着,他们实在不敢贸然偏帮了谁去,便只得按兵不动。
江白竹继续表现出一副暴怒已极的神情,高声道:“好,姐姐,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德嘉再配合您一回。既然你执意要查验,那便由哀家,亲自替你查。哀家的话,可还做得数吧。小邱子,给哀家站起来!哀家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康全说的假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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