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为他与哥哥起名安与宁,然而事实是, 他从未盼望过安宁。他这样的出身, 想在这等世道翻身已是极难,他恨不得天下大乱,再从中谋利争一把权势。
至于现在。他这一层想法虽仍不曾改变,可却多了一层新的向往。
太后。
他想留在德嘉太后的身边, 长长久久地侍奉她。
太后对自己是特别的, 这一点他早已隐约有所察觉。而他对太后的种种心意,实乃不足道也。他这样身份的人, 只要能继续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位置,做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一切,便是全了他对太后的心。
不如自宫以解后顾之忧。这样一来,他照顾太后就再无顾虑,亦能够留在这权力之巅,寻找出头的机会。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邱宁将匕首高高举起。
“住手!”江白竹一脚踹开屋门,风风火火走进来,见他正欲行此事,怒不可遏地抢过匕首,打了他一巴掌。
“太后?”邱宁半跪在地上,抬着水汽氤氲的眸子看她,喉结因脖颈后倾而明显凸起,感受到右颊升起火热。彼时他因要挥刀,胸襟的衣裳已经扯开,腰带亦是松松垮垮的,从脖颈至小腹坦出一片白皙。
“邱宁!哀家不许你这样!”江白竹将那把匕首远远丢在屋角,捂着上下起伏的心口处大口喘息。
她明明已经给了他更好的选择,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自己。
“太后……”邱宁仰着一张极为无辜的脸,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小孩,透着懵懂与惊惶。
“您就让小邱子,继续留在您身边吧。”邱宁以膝盖跪走到江白竹近身处攥住她的裙袍,睁大了眼,从她的表情中探究她的情绪。
江白竹见他这有些痴傻似的模样,心道许是邱宁与自己年纪相仿,年岁小,心性尚且不稳,思虑也不周全的缘故,对这等自我残害之事竟做得顺畅无比,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暂缓下怒气,叹气扶住他肩头道:“邱宁,你休要将自己的身子当做儿戏。男人若没了……没了那玩意……便不能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一辈子都要遭人嘲笑侮辱,白白将一个大好男儿折成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贱奴。你要自爱。”
邱宁安安静静听完她的话,除了尚在发热的脸颊,眼眶也渐渐热起来。从来没人给他说过这些道理,太后对他实在是太好,他此生都无以为报。
他得听太后的话才行。
“是,太后。”邱宁耷拉下了头应道。
江白竹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还是想留在太后的身边。
“太后,邱宁会听您的话。所以,您别让我出宫去,让我继续伺候您,成吗?”他撒娇又无赖地抱住江白竹的腿,用脸颊往上蹭。“您若瞧得上邱宁的男儿身,邱宁定会把您伺候得舒服。奴才保证,不会有人发现的。”他放软了声音道。
江白竹觉着这两条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见他又提那茬,她羞着将他头往外推了推,狠下心道:“不成,你得走。纸包不住火,哀家能保得了你上一遭,焉能保证下一回不会给人瞧破。哀家信你,出宫后,你会有一番大作为的,成就绝不会输给留在宫里做事。”
邱宁蹭来蹭去的脸颊停住,因这句话而被触动了什么。
她又在心里计较了一回,接着道:“既然宫人半日假的机会你已错过,再过几日便是英亲王动身去北疆的日子,那时候他会进宫。哀家便请他出面,带你出宫吧。”
听到英亲王的名号,邱宁暗自咬唇,不甘又无可奈何。
皇上果然还是应允了英亲王的请求。
北患实在叫他恼火。处理内政本已经焦头烂额,再多了这么一个强劲的外敌,日夜消耗着国库的银两,徒生各种祸乱,实在叫他疲于应付。既然弟弟果真心意已决,要替他分忧,做哥哥的虽说舍不得,却也欣喜于他为民请命的胆魄。
这两桩考量下来,周宥显便答应了英亲王带兵去北疆镇守之事。
只是苦了刘太妃,巴望着他娶妻他不肯听,又等来了这么个消息。她足足昏过去好几回。
这日,到了皇上为英亲王摆宴饯行的时候。
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功勋贵戚,皇上,皇后,两宫太后都到场,为英亲王饯行。
宴上觥筹交错,歌舞曼妙,刘太妃与德容太后坐在一处诉苦,称英亲王这一去,她的半条命都没了。而德容太后自打上一回斗败后,见了自己便再也硬气不起来了,除了与刘太妃和皇后说话,再鲜少与他人攀谈。
皇上与众大臣给英亲王敬酒,江白竹坐在上首,看准个空子,唤了他近身叙话。
“拜见太后。”周宥炅行跪礼。
江白竹没有废话,放低了声音单刀直入道:“哀家身边的小邱子与你素来交好,既如此,待会你走时,便将他带出宫去吧。”
这话说得很快,她身边站着的又只有邱宁一个,跪着的是英亲王,再无第四人听到这句话。
英亲王有些意外。他已经听说了前些日子两宫太后争执之事。东太后下了血本替邱宁掩藏身份,甚至不惜堵上她的清白,听人将当日那情景传到他耳朵时,他着实笑了老长一段功夫。这个邱宁,他究竟对德嘉太后施了什么蛊,亦或是两人有一层别的关系在。
然而他的眼线却说,他们二人是清白的。
现在,太后又要他把邱宁带出宫去。他可真是越发猜不透太后的心思了。
江白竹给完了他理解这话意思的时间,便接着说些客气话:“英亲王此去山高路远,可要多多保重啊。切记宫里还有这么多盼着你回来的人呢,做决断之前,要时时顾着自个的安危才是。”
“多谢太后提点。”他行礼后站起身,看了眼邱宁,勾着唇角道:“那,小邱子,炅儿就带他离宫了。”
江白竹浅笑着点点头。
她之所以挑了英亲王帮她,主要是想到他那日频频试探却并不给她难堪,她料想他是个可靠的人,又或者说,不是她的敌人。
英亲王爽朗笑着。左右这等事于他无患,且德嘉太后亲自开口让他帮忙,他还当真不好拒绝。
邱宁丢了魂儿似的,跟在英亲王的身后,待到宴席散去,他几步一回头,眼看着德嘉太后的身子愈来愈小,逐渐化作一颗小黑点,擦过一把脸,跟上英亲王快步离去了。
此时已是十月末。
邱宁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江白竹站在院中,望着满天的星辰出神。
只不过,没了邱宁在身边,江白竹也仍是照旧生活。
过了年,月妃怀孕了,皇上高兴得不得了,孩子还未降世,便晋了她的位分,封她为月贵妃。初夏四月,皇后又有孕了,德容太后又来了精神,一颗心扑在长春宫里,嘴上虽然不再多说什么,可已然吃斋念佛起来,就巴望着皇后能生个儿子呢。
又过段日子,梅贵妃的孩子满周岁了,皇后生的长公主满周岁了,月贵妃的庶二子顺利生产了,英亲王御敌得力,边关报捷传遍京城了,梅贵妃又有孕了,皇后的二女儿落地了……
唯独她的永和宫,常年静寂,与外头的喧闹是非隔离开来。
此时已是泰丰四年三月。
她已经逃过原剧情中的死劫,乃至顺利活过了原身的一周年忌日。
她十九岁了。
她的身条抽高了许多,又兼没有过生养,身材保养得当,在宽大的衣摆之下,已能窥得窈窕曲线。除了加在头上的华冠彰显她的崇高身份外,她与民间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别无二致。
江白竹欣喜于她身材的变化,对着镜子时却少不得发愁地捏捏肉鼓鼓的脸颊。难道这包子脸要跟她一辈子了么。
邱宁离开了一年多了,她从未打探过他的消息。只因她相信,他会过得好。
与原书一致,一个月前,清国与北元果然爆发了一场大战。皇上已经一个月未踏足后宫了,军机房的灯火日夜亮着,她的父亲邬善,梅滢的父亲等朝中重臣亦是忙得焦头烂额。德容太后更为亏心,常常闭门不出,诵经求佛的,不知她是在求萧家贪污军饷之事不被告发,还是在为儿子的万世基业祈福。
江白竹本想着,若英亲王听了她的告诫,不要因打赢就追出城去,只要能够踏踏实实守在城里,便不会被活捉,战争的局势就能稳住,兴许能赢得漂亮。
可惜的是,英亲王被俘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皇城顿时炸开了锅,从皇帝到臣民无不陷入挫败与惊惧之中。江白竹亦是不敢相信这消息,难道他不曾听了自己的话?
待到她问清了人,才得知,这一次与原本的剧情还是不同的。
他直接战败了。
“怎会如此?”江白竹惊问。
那人道:“敌人军中有个幕僚,对英亲王用兵之法了如指掌,是他献策,这才将英亲王捉去的。”
幕僚?
江白竹反复在脑海中搜索记忆,愣是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不论英亲王因何被捉,皇帝必然已经生出了御驾亲征的念头。
眼下,她必须得劝住皇帝才好,如若不然,皇帝远征漠北,受伤病重,这么大一个国家,该由谁来做主。皇长子尚小,万一大权落入奸人之手,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往日就是闹得再欢,真到了那时候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事不宜迟。她立刻动身,往前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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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太后与太监(16)
江白竹问清了皇帝现在正在军机房与大臣们议事, 便走到军机房外等候,在门外站着的太监见德嘉太后亲自前来,行过礼后进屋禀告皇帝。
她正在门前焦急踱步, 却被房内隐约传来的几句谈话惊到。
“皇上, 据咱们的探子报, 那幕僚乃是咱们清国人, 名叫邱宁,年纪很轻, 曾在英亲王手下当差,后来居然投敌,这才招致亲王被俘的。”有个声音道。
“哼,我清国子民之中,竟有这等卖国求荣之人。待朕带兵打了胜仗, 活捉了他,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周宥显怒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江白竹的思绪瞬间被打乱。怎么会是他,他为何,为何会叛国投敌。
在原书中,邱宁对内排除异己闹得人心惶惶不假, 可对外却是态度坚决, 对北元的威胁与骚扰从不妥协,是以他把持朝政二十余年的时间,从来都是坚持打仗的。他甚至亲口说过,北元乃是清国之第一大敌, 若有亡国之日, 定自北而始。
难不成此生他未想通这道理。
正在她思绪纷飞之际,皇帝已经出屋来迎她。
“儿子见过太后, 给太后请安。”周宥显脸上的阴郁之色尚未退却。
江白竹缓过神来,扶起周宥显问道:“皇帝,你要亲自带兵去打北元军?”
“是,英亲王被俘,北元军甚是嚣张,儿子唯有御驾亲征,才能……”
“皇帝!切不可莽撞行事!你若出了什么事,清国的子民要仰仗谁去?”
更何况,月贵妃与梅贵妃为他各生一子,她们三人虽地位不同,但年纪相仿,关系又最好,她岂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年纪轻轻便痛失了夫君。
“太后多虑了。儿子虽是御驾亲征,但左右都有不少军士严加保护,断不会出岔子的。”周宥显虽不大赞同她的话,但见她为自己担忧,亲自前来劝慰,心头还是暖洋洋的。
江白竹见竟劝不动他,又想到邱宁这等能人投靠了敌人,急火攻心,一跺脚,脱口而出:“哀家替你去!”
此言一出,别说皇帝和旁边的小太监傻了眼,就是她自己,都被自己方才那话给吓了一跳。
“……这,太后,您……您乃是儿子的母亲,怎能让您冒险,更何况……”
更何况打仗都是爷们儿的事,您不过是个弱女子,去了又能做什么。周宥显将这句话憋在心里。
还别说,她这话一出口,自己想了又想,倒真觉着这是个可行的法子。
她是邱宁曾经的主子。
这辈子的邱宁并未黑化,是个好脾性好说话的人,且自己说的话,他从来都是听的。倘若她去,将道理与他说清楚,定能叫他悬崖勒马。
“皇帝,现在英亲王被俘,你若贸然出兵,将北元军激得狠了,兴许会伤到英亲王的性命,倒不如使一招缓兵之计,暂且坐下来谈谈,以图来日。月贵妃的父亲金贝勒,乃是北元的旧贵族,不如派他前往,面见萨鸿可汗,商谈议和之事。而哀家,则随行而去。”江白竹道。
周宥显听前头的话稍稍琢磨出点意思来,却听太后又提要亲自前往北元之事,实在不解:“太后,您为何执意要去?”
又岂不闻一个孝字大过天,德嘉太后是他的母亲,有他在一天,便要孝顺她一天,让她在后宫享福,怎能允她做这么危险的事去。
江白竹知道,若她不能给皇帝一个说法,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犯险的。她思忖了片刻,觉着不能将真实的缘由说给皇帝,若她说她认得邱宁,皇帝必要问是何时认识的,她再胡诌,给看出了马脚,皇帝再下令去查她身边人,查出邱宁就是当年那个被她力保的小太监……这怎么得了啊。
不行,不能说真话。她嘿嘿一笑,睁大了亮闪闪的圆眼,拍胸脯保证道:“天机不可泄露。皇帝,哀家此去定会将英亲王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
周宥显抽抽嘴角,亲自把她给送回了永和宫,命奴才们好生照顾着太后,多劝着她别再乱跑。
难道他看起来很傻很天真吗……太后要替他去北元,这么不靠谱的主意,还没给出个明明白白的道理,他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周宥显挠挠头走了。
江白竹倍感挫败地蹲在地上扣了一会儿土。赭蓝连忙将她扶起来。
“太后,您若真想去,不妨求一求邬大人去。”赭蓝恐怕是唯一一个对始末一无所知,却仍相信她实力的人了。
求亲爹帮忙啊。估计行不通。连儿子都无法说服,她怎么可能说服得了爹。
不过,架不住没别的好法子了,她颓丧地修了一封书信,说出了她的计划,将她与邱宁认得之事粗略一提,称她有把握能规劝了邱宁,请父亲想想法子,助女儿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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