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草冷笑两声,与艾草议定了明日相会的地点与暗号,又嘱咐了她几句,才离开了。
翌日黄昏,楚王在兰宫用下饭食,又与韩姬笑闹一会,便挥着袖子走了。
艾草抱着扫帚,装作在庭院打扫,时不时瞥眼,往寝殿方向看。果然,她见香草匆匆离去,不一会功夫,就带着那奴隶进了门,香草左看右看,将寝殿大门牢牢关上。
艾草装模作样走到窗边轻扫,就听见韩姬娇俏的笑声,以及不甚清楚的男子说话声。
艾草心里暗骂了一句骚狐狸,有大王如珠如宝地宠爱不够,还要养个男人来做耍,真是不要脸。
她谎称肚痛,偷偷溜出去找薰草。薰草拉起她手,两人大步流星往楚王寝宫走。
薰草是田后跟前的人,楚王身前伺候之人都知晓她的地位,并无二话,当即放了她们进去。
听了艾草一番话后,楚王暴怒,目眦欲裂。
他一脚踹翻个近处的铜鼎,扯下墙上的巨剑,暴喝着往兰宫方向走。
薰草艾草,相视一笑。
韩姬,你死到临头了。
第7章 美人与奴隶(7)
“薰草姐姐,真有你的……”
昨日,策划阴谋那两人还在低声交谈,殊不知,赵枭早已将她们的对话听去。
赵枭倚在墙的另一侧,眼神阴鸷得可怕,默默攥紧手中的短刀。
可他转念一想,此法虽能出气,却并不能替韩美人消灾。田后已经盯上了韩美人,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还是应想个好办法,叫韩美人彻底没了这威胁才对。
他回到屋里,将短刀放在面前。
她们想将奸。淫之罪,扣在韩美人头上。若要替韩美人消解眼前灾,只消用刀捅穿自己的心脏,任她们再如何生事,他若死了,便是死无对证,韩美人可保无虞。当然,他死之前,定会先杀田后。
如此一来,韩美人她什么都不必知道,仍活在无边无际的宠爱与快乐中。那些脏污血腥之事,就由他独自承担吧。
这是最干净的解决办法。
赵枭的手指拂过冰凉的刀身,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韩姬轻点他眉心时的笑容,拳头抵住嘴唇凑近他说话时的模样,在猎场她惊呼着扑进自己怀里的温度……
他的心蓦地抽疼。好想陪在美人的身边,永远。
即使无法靠近她,只要还能看到她,看到她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样子,他便心满意足。
他没有别的倚念,只有这一点所求罢了,眼下想来,都成了奢求。
赵枭内心挣扎良久,好似有两匹快马,牵引着思绪朝相反两侧拉扯。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攥紧拳,定下主意。美人,就让我自私一次吧。
他挥起短刀,在自己胸膛,划出一道血痕。
熊平怒极,眼珠充血,大步跨进兰宫,猛地踹开寝殿大门,拔剑高高举起。
可当他在盛怒之下看清殿内景象后,却没再挥剑,反倒矗立原地,面露惊讶。
薰草和艾草跟在楚王身后进殿,原本的窃喜神色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之下的惊疑与惶恐。
只见一男性。奴隶跪在地面,手脚尽被绳子绑住,他上身赤。裸,面色惨白,胸膛上,有数条刀痕,有的已经暗红结痂,有的尚在滴答淌血,血液自他身体流了满地。
而站在他面前的小身影,手拿一柄小刀,刀锋染血,背对着楚王等人。那娇小的身影,正是韩姬。
“美人?”楚王低低呼唤一声,声音全无方才的盛怒。
韩姬转身,见了楚王,狐狸眼勾出魅惑的弧度,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惊惧着低头瑟缩,对着楚王直摆手,嘴里直说,“我没有,我没有”,将小刀往地上一扔,蹭了蹭手,往那奴隶身前一站,像是要把他藏起来似的。
楚王见了韩姬模样,更为不解,他把剑随手一丢,就去抓韩姬的小手:“怎么了,美人?”
韩姬的嘴慢慢撅起,吸了吸鼻子,扭捏看向楚王,眼角带着盈盈泪花。楚王见她这可怜可爱样,早都忘了他的来意,连声抚慰,叫她有什么话只管说,他都担待着。
“真的?那大王你要说话算话,听了之后,不许生气。”韩姬抹一把泪花,抱住楚王的胳膊晃了晃。
“本王说出的话,哪能有假。”
韩姬眼珠左右转动,流露出犹豫神态,好不容易才艰难开口,话中满是撒娇与解释的意味,“大王,妾身,妾身有一点小爱好,就是…”她指了指赵枭胸膛的伤口。
韩姬咬住下唇,又紧接着道:“大王,您不会厌弃了妾身吧,妾身一时没有忍住,在您走后,叫香草偷偷送个贱奴进来…妾身,只是做耍而已,是不是妾身这样做,太,太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王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逗弄一下韩姬的鼻子,又将她整个人按在怀中,说道:“美人呀美人,你可真是我的好宝贝,就连这种喜好,都和我相仿!哈哈哈哈哈!”
跪在地上的薰草艾草对视,均能看到对面人眼中的惧意。两人汗水顺着额间淌下,手脚冰凉。
韩姬嘤咛一声,轻眨双眼,欢喜道:“大王说的可是真的?大王,真的不怪罪我?”
楚王大手一挥:“怪罪?美人的一点雅兴,有什么好怪罪的。”
韩姬“咦”了声,嘟起嘴道:“那大王为何气急败坏,踹开我寝殿的大门,若不是为着此事,前来兴师问罪,可还有什么别的缘由?”她歪过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剑,“大王要杀我,是不是?”说罢,眼泪连珠似的往下掉。
楚王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美人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弄得他心烦气躁,急得脑门冒汗,喘起粗气来,一回头,见到那两个跪着发抖的侍女,总算找到了发泄点,冲她们嚷道:“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看你们做下的好事!都是你们,搬弄是非,害我险些冤枉了美人,叫美人受了委屈!”
韩姬惊讶道:“大王,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呀,咦?艾草?呀,这不是薰草嘛,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啊。”
楚王别过脸,不去回答他第一问,只将满心的怒火都发泄在薰草艾草身上:“这两个人搬弄是非,先割舌头,再乱棍打死。”
殿外随行侍卫随即冲进门内,将两个战栗不止的侍女拖走。
薰草泪如雨下,牙齿颤动,咯咯作响,又惊又惧又不甘。
她身子被侍卫往外拖动,目光飘到那男奴的身上。两三道血痕尚在冒血,剩下几道,虽然不再流血,可看伤口的样子,明明,明明是不出一两日的新伤!韩姬连召他数日,怎么身上只有新伤而无旧伤。有鬼,这里面有鬼!
她双目一亮,正想告大王以实情,可偏偏此时,艾草悲号一声,哇地哭了,凄厉喊叫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救命啊,救命!”
她这么一闹,不仅压下了薰草最后一丝说话的机会,侍卫们亦顿时加快了步子,眨眼功夫,就将她们远远拖走,她再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得了。
薰草认命闭上眼。呵,韩姬,真有你的,是咱们小看了你。田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韩姬被熊平搂在怀中,他嬉皮笑脸的,奋力讨好着怀里的美人。
韩姬扯住他的脸颊,狐疑道:“哦,我知道了,大王你怀疑我偷养男人是不是!哼!”
她扭头钻进塌里,脑袋埋进香枕,蜷缩躺着,不再去理会熊平。
熊平急得直跺脚。他凑到韩姬身后,细声细气道:“没有,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
韩姬扭头说完这话,又将脑袋埋回去,又呜呜咽咽哭了,因脸都埋着的缘故,声音闷闷的,熊平抚着她的脊背,手足无措连声劝慰。
任凭熊平如何安慰,江白竹仍一动不动,呜咽着洒泪在枕上。
今日赵枭来时,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不少。她笑着戏谑两句,然赵枭却没如往常那般红了脸,却沉了声道:“韩美人,田后意欲害你,将奸。淫之罪扣在你头上,此刻大王受她宫人谗言,正往兰宫而来,形势危急。”赵枭跪在他身前,声音淡然又镇定,像是早就料到了般,不疾不徐。
江白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咽动口水,心里一下子慌乱,顿觉自己像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对于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且毫无戒备之心。是她日日叫赵枭来寝殿,急着攀附他,笃定他将来会称皇,越是这般,便越松懈心神,反倒将两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是她太蠢,害人又害己。
江白竹抿唇,耷拉下小脸,陷入深深的自责。
“对不起。”
听美人说出这样一句话,赵枭暖暖一笑,随即解开外衫,露出笔挺结实的上半身,胸膛上,有数条新刻的伤痕。
江白竹惊呆了,蹲到他身前,带着哭腔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
看到美人此刻神情,赵枭只觉此生足矣。
“美人,为今之计,只有你装作有凌。虐的癖好,叫大王消除疑心,方可躲过一劫。”赵枭拔出匕首,后退几步,正面身躯朝向寝殿大门方向,对准胸膛,又是几刀。
赵枭轻嘶两声,刀柄朝向江白竹,将血刀递到她手边。
“赵枭……”江白竹看赵枭脸色白了又白,怔怔接过刀,在手中攥紧。
赵枭,他原本不该有此一劫。
江白竹使出了毕生的演技,将方才那场大戏演得极度逼真,连她自己都快信了,她是个妖女,是个残暴嗜血的恶毒女人。
这一计使出,熊平果然再也不疑有他。江白竹想着赵枭满身伤痕,皆为保她所致,她便愧疚不已。得想个法子,叫他不要再受苦。
韩姬自枕间抬起憋得发红的脸,幽幽看向楚王。楚王殷勤赔笑。
韩姬嗓子哭得哑了些,缓和了脸色,冲熊平噗嗤笑了,重新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大王,您是七国之中,最骁勇,最强大的王,早晚有一天,七国天下都会收入您的囊中。妾身已经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别的男人,还怎能入妾身的眼呢?大王莫要再疑心。”
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婉转动人,熨贴温存,楚王听了,脑袋似被灌了酒,又醉又迷糊,乐得找不着北。
他当即豪情满怀道:“美人放心,本王再也不会对你起疑心,若有谁再进谗言,混淆视听,本王定要活剐了他。”
“大王你要说话算话,若我日后传唤男奴,你可不许再胡思乱想。还有,我要这个奴隶,做我宫里的掌事,好不好,好不好嘛大王。”
楚王还没从夸赞之语中缓过神来,仍在做梦似的,他粗略一想,早年间,也不是没有过能力出挑的男人,近身服侍楚宫女眷的先例,美人对自己情深,任她要什么,只答应了便是。
当即拍着她的手,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白竹:怎么,你又听到别人的阴谋了?有这么巧的事吗?
赵枭:(暗中观察脸)每天绕兰宫转足三百圈...
第8章 美人与奴隶(8)
薰草被打死的消息,很快传到田后耳中。田后怒不可遏。
田后的儿子,也是楚王唯一的嫡子,公子鸿,听闻后宫闹出的大事,母后又为着对付韩姬一事气愤不已,便赶来相劝。
公子鸿地位尊崇,是楚国未来国君的不二人选,楚王已经选好了他的封地,就在楚国都城郢的附近,是一块肥沃富饶的宝地,半年后就要过去,再安心等待继任国君之位便是。
熊鸿这半生顺风顺水,被捧在手心里娇惯着养大,难免骄横些,好在不及楚王残暴,也不似田后般没耐性。
若楚国没在熊平这儿灭国,以熊鸿的才能性情而言,他兴许是个不错的国君。
田后原本在宫中生气,熊鸿一来,她的怒火立时消了。
公子鸿跪下给田后请安,田后连忙和颜悦色地扶他起来,嗔怪与她这个做母亲的生分。
公子鸿道:“母亲,薰草之死,实在叫人惋惜。儿为您寻了几个伶俐懂事的丫头,送到您宫里来,您不要再动肝火了。”
田后慈祥笑道:“我儿有心了。”
只不过,一想到薰草的死是由那个贱人造成的,她的面容又开始扭曲:“韩姬那只骚狐狸,真是可恨,仗着大王的恩宠,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公子鸿是个孝子,见母后被气得浑身颤抖,他亦在心中喷出怒火,斟酌起对付韩姬的办法。一则想为母亲出气,二则,也是为着母亲在楚国的威势考虑。
他沉吟半晌,才道:“韩姬现在深得父王宠爱,一时半刻,动不得她。况且薰草诬陷韩姬一事,必然已叫她对您生了警觉,咱们的一举一动,兴许都被她防备着。儿思来想去,倒是想出一个主意。”
田后失去了薰草这个倚仗,虽说心里空落落,但好在还有儿子,能帮着她出谋划策:“快说说,是什么主意?”
公子鸿笑道:“母亲不必多问,自有儿替你料理。”
自从楚王知晓了韩姬的特殊“癖好”后,便开始带她去一些特殊场所。
比如刑场。
刑场所见之景象,远比斗兽场要更为可怖。
在这个时代,人命贱如蝼蚁,随便什么理由,就能对人处以极刑,毫无人权可言。
熊平与江白竹坐在高台处,有清甜水果与美酒伺候着,头顶烈日被华盖遮挡,而正对面,则是真实的人间地狱,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怖。
……
……
江白竹见了眼前的景象,面容苍白,冷汗直冒。妈妈,我要回家。
然而,她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只能顺着这个人设继续演下去。还不能穿帮。不然,她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如此这般,时日久了,韩姬的风评,就变得非常糟糕。
处刑时,或斩杀不服从熊平的大小官员,或施虐于平民百姓。所杀官员中,未免会有赤胆忠心的好官,而无故残杀百姓与奴隶时,更能引出广大人民群众的怨愤之情。
每一次,楚王颠倒黑白滥杀无辜时,人们皆能看到,他身边有韩姬相陪。
楚国人不愿相信大王之暴虐,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韩姬给大王吹了枕边风。更何况,她长得妖冶,见者无不被勾了魂,大王为她昏了头的事,早就在楚国上下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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