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韩姬,祸乱朝政,擅杀无辜,一切,都是她犯下的恶行。
江白竹原本不可能得知臣民对她的看法如何。直到有一天,刑场上押来一名官员,韩姬早听过他的大名,他是位好官,因修堤蓄洪,开垦荒田,造福了一方百姓,素有威望。
此人不知犯下什么错,触怒了楚王,被判枭首示众。韩姬心中大为哀恸,这样的好官,就要被砍了吗,留着他,他还能继续发光发热,为百姓造福呢。
可谁又能知道她的想法。这位官员一见坐于高台上观刑的韩姬,目眦尽裂,恨得发抖,冲她大叫:“韩姬,你这祸国妖女!你不得好死!”
江白竹惊掉了手中的果子。
祸国妖女,谁?我吗?我,我不是,我没有啊,你不要乱讲话啊你……江白竹缩了缩脖子。
熊平拍案,怒道:“大胆,死到临头还出言不逊,辱骂我美人!”
江白竹早摸透了熊平的脾气,知道他此时又要发怒,折磨他人,连忙伸出小手,按在大王胸膛,轻声细语道:“大王息怒,妾身不在意的,由他骂去吧。”
熊平:“不砍头了,改绞刑!”
江白竹:“大王妾身真的不要紧的不用给我出气我高兴着呢开心着呢你看我给你笑一个吧嘿嘿嘿...”
熊平:“不绞了,改车裂!”
……大王你是专门坑我的吗???
果然,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人们只见韩姬往大王怀里钻,说了些什么,笑得比花还娇艳,大王就改主意,决定以车裂这般酷刑处置大人。
果真是个魅惑君上的妖女。
那官员毫不畏惧,明明死到临头,可口才却是一流,将楚国近些时候显现的种种危机,编成朗朗上口的短句子,罪魁祸首直指韩姬。
众人皆被他的言语及胆魄感染,或满含热泪,或哀痛不已,早在心里,敬他为敢说真话的英雄豪杰。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们恨不得当场掏出竹简,将大人今日的事迹一字不漏撰写下来,也好叫这位大大的忠臣,流芳百世。
既然他是该流芳百世的忠臣,那么韩姬,自然是该钉在耻辱柱上,为众人唾骂的祸水,妖女。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开玩笑,当然不是。
江白竹脑子嗡嗡响,原就经不起日日折腾着观刑,今日又被骂做祸国妖女,她实在撑不住了。身心俱疲之下,隐隐嗅见血腥气,只觉肠胃搅动,干呕一声,两眼昏花,旋即晕倒。
熊平大惊,慌慌张张抱着美人回了兰宫。
赵枭自从得了兰宫掌事一职后,便不再是任人践踏欺凌的最低贱奴隶,偶尔尚能在楚王跟前说得上几句话,他办事细致妥帖,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渐渐地,在楚宫里积下了威信。
“不好了,美人晕倒了!”香草带着医宦急匆匆跑回兰宫,吩咐宫人赶紧备下热水。
赵枭原本在庭中侍弄兰花,兰花幽香落在他指尖,似有触感般,带着温度与丝滑久久萦绕。
他嘴角浅勾,眼中尽是灿然流光,正沉溺其中时,突然听到香草的呼喊,蓦地皱眉,疾步往宫门迎去。
熊平急喘着将她送回兰宫,美人软塌塌地陷在怀中,落在外面的胳膊,随着颠簸左右摆动,熊平一面呼喊她名字,一面晃动她的身子,想将她叫醒。
“大王,美人既晕,切不可再晃她身子,若运气不好,此举恐会危及美人的性命。”赵枭是兰宫第一个迎上楚王的宫人,他刻意压低了抽高不少的身条,卑微走在楚王身后,目光落在韩姬的苍白小脸上,进言时,声音里夹带着三分急促。
熊平心里只有着急,急得他要从头顶冒出火来,他听从了赵枭的话,安分下来,扭头冲赵枭道:“医宦呢,怎么还不来?”
“回大王,香草已请了来,正在寝殿等候。”
熊平脸色有所缓和,不多会,就将韩姬送回兰宫,安顿在榻上。
医宦切脉看诊,说无妨,一时间急火攻心,又兼气虚血亏,才致如此。这病不是稀罕病,只要细细调理就能治好,还请大王不必过于忧心。
熊平大呼一口气。好在他的美人没得难治的病症,不然他这条命,也得跟着丢掉半条。
赵枭慌乱飘转的眸子,亦稳住了不少。
医宦用针刺进韩姬的合谷穴,不一会,韩姬悠悠转醒,眼皮轻颤几下,张嘴要水。
楚王急急走上前,接过香草递来的水,用勺子舀了,送进美人嘴里。
然而,当江白竹看清面前人是楚王时,她立刻合上眼,轻说了句:“妾身欲睡,大王还请自便。”
她现在,实在是不想看见熊平。
“好好好,美人好生休息,本王明日再来瞧你。”熊平素来对她千依百顺,听她这样说话,却丝毫不恼,轻手轻脚地走了,可见真是爱极了她。
楚王走后,美人近身处是香草在侍奉着。
赵枭毕竟是男人,这等贴身伺候之事,不会轮得到他。
直到深夜,烛台灯光昏黄,守着美人的香草歪在塌边睡熟,江白竹猫叫似的哼哼几声,胡乱扭着头,浑身似火烧,脑子迷迷糊糊的,想说话却觉十分艰难。
一条身影轻巧闪入殿内。只有烛火微摇一下,随即一切如常。
有只冰凉的手,轻抚上额头,带走些热气,江白竹倍觉舒服,不再乱扭。手掌离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浸过凉水的帕子落在额上,帕子稍热些,就被换下,再被浸得冰凉。
江白竹发热的掌心,亦被冰凉的软布轻轻擦拭,细密温柔,一夜不休。
天空露出鱼肚白。赵枭看着床上渐渐不再发热的美人,再将她被子盖好,面沉如水,心如刀割。
熊平,你不配得到她。
第9章 美人与奴隶(9)
一连三日,江白竹都躺在塌上养病,楚王赐了数斤上等的野山参,供她日日服用调养。
每每熊平前来看望她,她就以纱遮面,丧气着称自己病体衰弱,恐不能好生服侍大王。
熊平见她一个原本瘦小的人,才几天就更瘦了一圈,小腰细的,他一直手都能攥住,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又听她说怕吵,更受不得惊吓,他自知是个最易叫嚷的人,每日便只来坐坐,也不多留,临走时总要吩咐几句,叫兰宫上下都尽心服侍好美人,若有怠惰者,格杀勿论。
因这场病,江白竹总算得了些安静。
“美人,药膳做好了。”赵枭端着漆盘,将汤菜放在江白竹面前。
江白竹“嗯”了一声,没去瞧他。香草服侍她用膳时,与江白竹惯常开几句玩笑话,往日里,主子总是与她做耍,两人常常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主子不仅没笑,还绷着小脸,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美人,有哪里不周到了,您可得告诉我,别闷在心里。”香草道。
“啊?我哪有闷着,你净乱想。”江白竹嗷呜一口,将香草盛着汤的勺子叼住,小舌微伸,将汤吸溜了咽下肚。
赵枭一直都在。他见韩姬半个身子往香草那侧偏,冲他方向只露了个后脑勺与一只玉耳,又不与香草打趣,一副严肃的模样。
他沉下眸子,目光中流转笑意。
“美人,今日外面天好,不如出屋散散步,透透气。”赵枭道。
香草亦道:“正是呢,美人现在能下地走动了,不妨出门散散心,好过终日闷在屋里。”
江白竹冲香草挤眼,想让她快别提这茬。
香草见她一只眼不停挤扭着,连忙放下碗盏,惊呼道:“呀,美人,您眼睛怎么了,莫不是这些日子总拿被子捂着脸,眼睛给闷出病症了?”
一边说,一边去扒动江白竹的眼皮。
江白竹抽动嘴角。香草,你这无可救药的小笨蛋……
“哎哎不是的,不是这样。”江白竹别过脸,推开她手,往后挪了挪屁股。
“美人,既然无疾,用膳后就在兰宫随便走走,应是无妨的。”赵枭忍住笑意,仍劝她往外走动些,不要闷坏了,他再命人进来,将上上下下换洗一新,散散屋里的病气。
“是呀,美人,赵枭说的有理。”香草重新捧起碗喂她。
江白竹被他们两个劝了又劝,没办法,只得点点头答应。
她不想出门。
不想叫旁人看见,她与赵枭在一起。
不久前,她对他的亲近之举,险些害赵枭丢了命。打那之后,每每与他稍亲近些,江白竹便会想起她的莽撞,想起他胸口的刀疤,总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她想离他远远的,这样,会对他好。
赵枭,让他在我宫里安全地过活,直到秦国使者到访,他按照原书剧情,诈死逃离楚宫便是了。
江白竹吃喝完毕,就被香草搀扶着往外走动,赵枭跟在她身后,若他走近她些,她便加快脚步,往前躲一躲。
时下已经入秋,秋风萧瑟,卷着凋零枯黄的几片树叶,在地面跳动。好在今日晴朗,阳光洒在江白竹的脸上,泛起暖暖的金色,空气又清爽,只出来走动片刻,她心情果然好些。
蓦地,幽幽香气钻入江白竹的鼻中,浓郁,又凛冽。
江白竹疑惑道:“殿外怎会有这样好闻的兰花香?”她一面说着,一面循着香气而去。
转过寝殿,走至一片曾荒芜的开阔小园地,香气愈发浓郁,在这时节中,显得极为难得。
入眼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兰花。这里野草丛生之景象已然不见,兰花浅蓝,株株挺秀,挤挤挨挨种了满园,四周翠竹伫立,随风哗哗响动,向中间的兰草弓腰。
香草笑道:“美人,这些兰花是赵枭种下的。”
江白竹有些意外,她微微侧头,就见赵枭手里多出两只木鸢,对她道:“美人,今日有大小合适的风,不妨放木鸢来玩。”
香草眼神一亮,拍拍手欢快道:“好呀,美人,木鸢很好玩的。”香草接过他手中的一只,又叫唤了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没一会儿功夫,木鸢悠悠升空,小丫头们嘻嘻哈哈跑远了。
“美人,快来玩呀,真的好玩…”这声音离江白竹越来越远。
……
香草,你就这么跑了吗?你可是我的贴身侍女啊,这不科学!
香草等人走后,只剩下赵枭与三两侍女,站在她身旁。
……
赵枭上前,将剩下那只木鸢举至她面前,温温道:“美人,要不要放?香草姐姐的木鸢已经飞得那么高了。”他指向升在半空中,那只喜鹊模样的木鸢。
江白竹避开赵枭的目光,撅起小嘴,久久才慢吞吞道:“木鸢…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要玩。”她哼了一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慢吞吞往外走。
我又不是香草她们那群傻丫头。
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响,随后是吱吱吱木轴转动的声音,以及小丫头们的拍手称赞。
“赵枭哥哥好厉害呀!”
“木鸢飞得好高呀!”
江白竹回头,就见小迷妹们围聚在赵枭周围,看着凰鸟样式的木鸢呼啦啦飞上天,线越放越长,木鸢越飞越高,不一会儿,就盖过了香草她们的喜鹊木鸢。
赵枭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下勾动着线,叫那木鸢飞得稳当,又不飘得太远。他仰着面,脖颈与下颌的线条流畅,风扬起他鬓角的几根长发,落在淡淡笑着的唇角边,温温柔柔,煞是秀美。
赵枭将擎着的线轴送到江白竹手边:“美人,要不要试试?”
江白竹咽了咽口水,架不住身边小丫头们的怂恿,她缓缓抬手,从赵枭手里接过。
反正,她与赵枭身边还有旁人呢,她又没有做什么令人误会的事,应当,无妨吧。
第10章 美人与奴隶(10)
江白竹明明方才还撅着小嘴,眸子往地面飘忽,玉手低低拿着线轴转动,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没过多久,她便双眼亮晶晶的,来回晃动着线绳,仰着脸神情专注,看她的木鸢飞得高不高。
真香。
万里晴空,天空晶莹澄澈像蓝宝石,木鸢是天空唯一的点缀。
江白竹咧嘴笑着,不停抻动着线,望着高空与木鸢,又被小丫头们簇拥着夸赞,心情分外愉悦放松,心胸亦开阔了许多。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最惬意自在的时刻。
赵枭负手而立,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美人的笑脸,是深深的满足。
他如何猜不透她的顾虑。
自那日大王暴怒来往兰宫问罪,美人颓丧着对他说“对不起”后,她再见他时的表情,总是与那日如出一辙。
她始终在自责。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叫她装作有凌。虐癖好,是他出的主意,一切后果,都应由他来承担才是。美人对自己好,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事,她半点都不必自责,她没有任何过错。
美人,她太善良了。
赵枭想起第一次见到韩姬时的样子,她神情清冷,毫不胆怯直视楚王,脸庞上目光中,无半点喜色,决然又顺从。
或许,身为韩国人,又是如此的姝丽绝色,她早早便知道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与使命。她要为七国中最弱的韩国,寻求最强的庇护,楚王正是那棵擎天巨树。他若看重了她,想要她,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她有一千个难熬,一万个不愿。
赵枭想着她受过的千百般委屈,胸口钝痛。又想起熊平从不能解美人的真实心意,明明不配得到她,却占有着她,那股又酸又苦的不甘心与悲戚,蹭地直冲上头顶。
这世上,能真正明白美人心意的,恐怕只有他,赵枭。他懂她的善良天真美好,更懂她的委屈求全与声名狼藉后,是一种怎样的凄惶付出。
美人正笑得开怀,比满园的花还要美上万分。
赵枭暗暗攥拳,眸中跃动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变化。
他要得到她。给她真正的平安喜乐,无忧自在。
那么首先,就应当是清除掉熊平这个障碍。或者换一种说法,令楚国,覆灭。
“哎哎不好,我的木鸢,它要掉了!”江白竹惊呼一声,使劲抻动线轴和线,无奈木鸢却不听她摆布,歪歪斜斜就要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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