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厨房门口,吕小鸿眼角抽搐地看着常清静拧着眉忙忙碌碌。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常清静对这些糕点表现得明显更为慎重。
吕小鸿感叹地看着,常清静低着眼照着食谱上的内容,动手去搓面团。
将这些面团搓成了个一个个兔子形状,又煞有其事地点上眼睛,放到蒸笼里去蒸。
就这样忙活了小半宿,等到旭日出升之时,这才提着食盒打了把伞去了松馆。
但走了一半,觉得有些不安,又麻烦吕小鸿去买了点儿如今山下小孩时兴的玩具。
将一只草编的蚂蚱拢入袖口,常清静这才撑着伞一路走到了松馆前,
然而,等走到门前时,他才发现,门户却是紧闭的。
是还没起床?
宁桃起得一向都比较晚。
常清静犹豫了半晌,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敲门打扰。
远处,一轮朝阳自群峰中初升,红光万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煎熬过了,提着食盒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忍不住去想等宁桃早上醒来打开门,看到他时她会作何反应?他们今天要做什么?要去玩什么?
和宁桃在一起时,他好像不自觉地就变成了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变成了那个小青椒,重新将这少年时的心动一一的,全都找了回来。
忐忑,局促又慌乱。
常清静沉浸在这思绪里沉浸了很久,他不懂这些感情,没人教过他,蜀山虽然并不阻挠弟子成亲成家,但讲究的也是绝情断欲,在这么个环境中长大,他非但没看过猪肉,甚至都没看过猪跑。
在等候桃桃起床的这段时间里,他便蹙眉沉思,一样一样回忆着从前的旧事。
他不知道他如今对桃桃是什么感情,他曾经喜欢过她。
可是在王家庵比试书法那次,他突然明白了,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姑娘,身上凝聚了另一个世界文明的缩影,在那个世界,她能学习诗文、算术、能学习别的国家的语言。
她对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她耀眼又灼目,身边总围绕着许许多多的朋友,当初是小虎子,小柱子,再后来是何其,楚沧陵,玉真,玉琼,她一向不缺朋友,他除了占据“她遇到的第一个异世朋友”这个身份之外,是他们之中最不起眼,最笨拙,最阴暗的。
她说“小青椒,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这个朋友却将用欲望玷污了她。
他想象中她的每一根发丝,身上淡淡的牛乳味道,笑起来弯弯的眉眼,越想,少年呼吸粗重,被欲望折磨得浑身上下如同火烧。
屋外传来她的脚步声,她刚洗完澡,趿拉着绣鞋在屋里跑来跑去。
彼时,常清静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察觉到身下的异样,少年绷紧了下颌,犹豫着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腰。
手一触及,便不由一个激灵。
和对方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对方也能如此……热烈和激动。
可是这让他觉得分外羞愧,便抿着唇,粗暴地使劲儿往下按,让对方安分下来。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少女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小青椒!你睡了吗?!”
常清静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一门之隔。
少女局促地站在门口,她刚洗完澡,披散着微潮的头发,小脸被水汽蒸腾得微红。
一截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脚上未着袜子,莹润的脚趾有些邋遢地胡乱套在绣鞋里,半个脚后跟都露了出来。
少年眼前发黑,大脑空白,就这样攀上了人生中这第一个高峰。
战栗。
浑身如过电般的战栗,回过神来后,常清静如同一尾鱼一般,涨红了脸,提着裤腰慌乱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一向清冽端方的嗓音中含着淡淡的慌乱和局促。
“睡……睡了。”
门口的桃桃:……?
睡了还能应声?这是什么毛病?
将自己像摊煎饼一样摊在床上,常清静翻了个身,又翻回来,闭上眼,又睁开眼。
少年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想着桃桃便难受得一塌糊涂,早上醒来又弄湿了床单。
这次乌龙,竟然渐渐地让他学会了怎样去纾解这种难受,黑夜中,绷紧了寸寸皮肉,吃力地描摹着少女的眉眼。
然而,每每第二天看到宁桃,看到少女嘻嘻哈哈的笑,他又沉默了下来,错开了视线。
从未像现在这般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
他的友情掺杂了许多私心,他喜欢她,仰慕她,却又嫉妒她,畏惧她,害怕她。
他抓不住她。
他以欲望玷污了他的朋友,更不敢再索求更多。
她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时,定然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冷淡端方的小道士,内心翻涌着的欲望是有多丑陋。
被这欲望烧身,他始终无法像小虎子他们一般坦坦荡荡。她身上的光芒与温热,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也均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其实在她身前,他从未真正抬起头来,站起来过。
正因为羞愧,他再也不敢往下深入地去想,就让这一切都止步于“朋友”这个位置上便够了。
他从来不曾想到过,她竟然喜欢自己。
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做新娘子。
现在他还喜欢宁桃吗?
他挣扎了很久,开不了口,不敢多想。
常清静安静了下来。
不管他是否还喜欢她,停留在愧疚这一层面就够了,她说她还愿意和他再做朋友,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再往下深入地想,他害怕他会走火入魔,他会疯,他害怕她和他之间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常清静等了很久,却一直没等到这扇门打开。
等到日头高悬在头顶的时候,常清静猛然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举起手正欲敲门。
然而面前这扇门,是锁着的。
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收紧,又放下了。
也就是说,宁桃一大早就出了门。
昨天傍晚少女笑着说:“明天接着一起玩吧”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雪花落在伞面,沙沙作响。
握着伞柄的手在这一刻好像也冻得结了冰。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个有些怯弱和犹豫的嗓音。
“敛……敛之,是你吗?”
……
“你们怎么来了?!”
蜀山山脚下某处茶馆内。
茶摊很简陋却还算整洁,竹棚下面摆着整整齐齐的长桌长凳。
宁桃睁大了眼,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女们。
张琼思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然是来看你啊。”
风吹动她头上的红发带,唇角下的痣被太阳一照好像都剔透了不少。
蛛娘牵着裙子,八只大眼睛眼泪汪汪:“桃桃,我好想你啊!!qaqqaqqaq”
自从常清静把宁桃带回蜀山之后,又将张琼思他们山脚安置了下来。
起初,张琼思和小扬子倒也想上山,奈何蜀山门规森严,连个书信都递不上去。
小扬子挠挠头,伸手往后一指:“其实是那位道友我们来的。”
宁桃循着小扬子的视线往后一看。
日光下,站着个裹着白色貂裘的青年,青年面色苍白,眉眼温润地笑起来。
“芝桃?”
宁桃手里的茶碗差点儿没拿稳,猛然站起身,茶水从碗沿飞溅了出来。
“谢道友?!!”
谢溅雪莞尔:“好久不见。”
宁桃都快晕了,立刻有点儿懵逼:“谢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谢溅雪十分从容地走到桌子前坐下,点了壶茶。
“上次在阆邱分别之后,宁姑娘你就没了踪迹,我想着或许是常清静将你带回了蜀山,我心中担忧,这才跟着来到了这儿。”
谢溅雪眉眼弯弯地指着张琼思等人道:“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张姑娘。等人,我便帮他们送了封信上来了。”
这就要时间拨回今天早上了。
今天一大早,宁桃就在松馆收到了张琼思的来信,约定在茶馆见面,这才急急忙忙地偷偷下了山。
五个人围坐在缺了个脚的桌子前,说了会儿话,张琼思突然严肃了神色:“桃桃,你想呆在蜀山吗?不想呆在蜀山的话,谢道友会帮我们离开。”
第76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二十一)
谢溅雪沉默了一瞬:“宁姑娘, 从前的事,甜甜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
宁桃撑着下巴, 垂着眼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馒头,并不开口说话。
奈何谢溅雪认真地看着她, 眉眼温和,表现得十分有诚意, 看得桃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
“宁姑娘,不,桃子。”谢溅雪柔声问,“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桃桃点点头:“随意。”
“桃子,只要你想离开, 我定竭尽全力帮你。”
宁桃有点儿动摇:“可我眼镜还在山上。”
她当然也想跑路,可她行李和家当都在山上。虽说“金蝉脱壳”重生之后相当于改换了个躯体, 她已经用不着戴眼镜了, 但这毕竟是个念想。书包里的那些就是她和原来的世界唯一的联结。
“不行, 时间到了。”又商讨了一阵子之后,桃桃站起身,严肃了眉眼, “说实在的, 常清静派人盯着我呢, 我得先回去了,再不回去, 他该起疑心了。”
如今的常清静,桃桃心里很清楚,虽然看上去漠然又冷淡,但已经疯了。她忘不了鹤车上那一幕, 那一次走火入魔终究是给他留下了后遗症。现在的他,就像个不安稳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是会爆炸。
而他们两个之间,更像是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各大仙门都有自己的情报网,她如今身处蜀山地界,说不定面前这些过路的行人都是蜀山的眼线。
谢溅雪颔首:“过两日我去找你。”
宁桃用力点点头,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谢道友、琼思姐姐、蛛娘、小扬子再见!!”
这一路,桃桃几乎是气喘吁吁跑上山的,一路跑,宁桃大脑一路飞速运转,想着待会儿要是碰到了常清静要怎么解释。
或许是上天眷顾,她竟然在半路上又碰到了孟玉琼。
“桃桃?”
“玉琼大哥!!”桃桃擦了把汗,忙不迭地跑到了孟玉琼身边。
孟玉琼笑了笑:“你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多汗?”
宁桃露出个苦笑:“我下山去逛逛了,玉琼大哥,待会儿看到了常清静,你能不能帮我,”比了个手势,哀求道,“帮我打个掩护。”
几乎不用她多说,孟玉琼秒懂,爽快地点点头:“行。”
桃桃松了口气,安心地跟在了孟玉琼身后上了山。
孟玉琼体贴地一直把她送到了剑冢松馆前。
“多谢孟大哥多谢孟大哥。”桃桃长舒了口气,真诚无比地说。
和孟玉琼告别后,一阵寒风吹来,宁桃哆嗦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在松风道上,往松馆去。
刚刚跑的这一路,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了,冻得她直打喷嚏,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好不容易走到松馆前,宁桃脚步却猛地刹住了。
主要是松馆前这道峻拔又冷淡的身影分外眼熟。
常清静?
另一道身影却让桃桃愣住了。
这道杏色的身影与常清静的身影相重叠,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姑娘。
她紧紧环抱住了青年的腰身,将头埋在常清静身上。
风雪吹动两人的衣摆,两人在风雪中沉默地相拥。
……
一炷香前,
一上山,得知常清静如今正居住在蜀山剑冢后,苏甜甜咬着唇,心里七上不下的一路摸了过去,身边还陪着几个凤陵弟子。
事关楚昊苍与常清静,当初那些旧事,俱被几大宗门默契地压了下来,坊间流传的消息真真假假参半。
这几十年过去,知晓当初这些人和事的仙门弟子就更少了。
但这一路而来,几乎所有凤陵弟子都知道了这位苏师姐与山上那位仙华归璘真君关系匪浅。
就算本是是不相信,这时候也忍不住半信半疑,想要看看常清静见到苏甜甜是作何反应,是不是当真像话本里演的那样?
踩在松风道上,苏甜甜脚步飞快,脑子里反复演绎着待会儿见到常清静她要说些什么。
他们耽搁了这么多年,闹了这么多年的别扭。
苏甜甜眼里泛着水光,忍不住想。
也是时候该和解了。
如那些蜀山弟子说的那般,她果然在松馆前看到了他。
一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苏甜甜眼睛便不由热了。
她痴痴地看着他。
这几十年不见,少年已经大变样了。
少年身形抽条,已经长成了个真正的男人。
他执伞静立在松馆前,白发垂落,眉眼淡淡,半低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猫眼,微微吊起,大而冷冽。
他五感一向敏锐,察觉到了来人,抬起了眼,目光落在了苏甜甜身上。
苏甜甜呼吸一滞:“敛、敛之?”
然而,青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眼里甚至没有惊讶,看着她的目光一如看着一个死物,和这世上的花草树木并无任何分别。
苏甜甜懵了,眼里掠过了一抹惊诧,心道不该是这样的。
这和她一路上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想过他或许还不愿看到她,冷冰冰地对待她,然而却没想到常清静的反应是如此平淡。
苏甜甜不由往前走了几步,眼里迅速蓄积起了一层水雾,飞也般地冲到了常清静面前,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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