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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白鹭下时

时间:2020-10-27 10:17:54  作者:白鹭下时
  大婚定在八月,倒是比上一世晚了一个月,念阮得以多出时间陪伴父母。
  到了亲迎这一日,天子点了太尉为使,司徒副之,待夕色浸染门梁,持节诣长乐王府,奉玺书前来迎亲。
  萧父在前厅受诏,正房之中,念阮已拜别了生母牌位正在拜别继母。
  真正的册封礼不在这里,是在铜驼大街上阊阖门前临时搭建的皇后行宫。但皇帝体恤新皇后一片赤诚孝心,特许她在府中出嫁。
  兰陵公主以绢帕掩口,泣涕涟涟,好容易才止住了:“去吧。该教的女史们都教过了,母亲也没什么可叮嘱的。只愿念念在宫中一切平安。”
  念阮的母亲在生她时便难产去世,太后以她年幼需人照顾为由聘了兰陵公主为兄长继室。兰陵公主入府时念阮犹在襁褓之中,她没有女儿,便把念阮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鞠养十五年,如今自然伤怀。
  念阮眼中水光不定,却不能哭,否则,自清晨起来便绞面描眉上的妆便要毁了。她微扬着脸不让眼泪滑落,郑重地向母亲叩首完毕,以画扇掩面,踩着斜射入屋的霞光下阶而去。
  府门外,太尉、司徒及长御、女侍中等负责迎亲的礼官已等候在外了。念阮在长御的搀扶下登上画轮四望车眺望东面的天空,斜阳远堕,朱光四射,晚云滚滚而来,霞光漫天。而崇宁寺塔仍旧顽强地伫立在她的视野里,几点归鸿飞过,杳杳不见。
  这一幕,竟和上辈子她离府之时所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只不过彼时她心里全是对未来夫君的憧憬与中宫生活的不安,如今,却是心如死灰了。
  画轮车辘辘起行,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的簇拥下穿街过坊,向内城驶去。
  到了皇后行宫天色已全暗了下来,然行宫中火树炫煌张灯结彩,照得偌大的宫殿明烛煌煌有若白昼。
  只在重大庆典日洞开的宫阙正门阊阖门再一次为她打开,受册之后,她身着大严绣衣的皇后礼服,环佩垂腰,身披幜衣,由长御引着,一步一步踩着绣着百鸟朝凤的红毡毯进入阊阖门。所到之处,百官跪伏。
  “皇后千年!”
  庄严而喜庆的礼乐声后,百官的山呼声再度响了起来,似乎响彻夜空,直达天庭。耳边俱是一阵嗡嗡之声,如在幻境。
  阊阖门的尽头,太极殿前,皇帝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冕旒,正在等她。
  她微不可闻地轻吸了口气。按照事先教授过的礼仪,没有半分差错地朝他走去。
  横竖从前已嫁过一回,如今不过是把从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既已知道哪些地方会有低洼峻岭,避过去便是。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傻傻地把心交出去了。
  *
  繁琐的沃盥、同牢、合卺之礼过后,皇帝端坐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再行拜礼。念阮则被送入早已装饰一新的中宫显阳殿中,等候天子自太极殿里返回。
  一切的布置都与前世分毫不差,宫人们静悄悄地守跪在屏风之外,念阮手持团扇,端坐在铺了花生桂圆等彩果的锦华帐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屏风上绣着的雏凤朝阳。
  殿外传来小黄门的通传声,竟是嬴昭已至。念阮心下失望,同时又有些紧张起来。只因她记得,这大婚的最后一道礼仪十分地……令人难捱。而她明日还要早起去拜见太后。上一世她便起得迟了,惹得太后以为她拿乔,十分不悦。
  如今重活一世,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何亲密接触,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嬴昭脚步微幌地进来,垂目便见身着绣衣花冠的少女正眉目淡然地迎着自己的视线,她已洗净脸上厚重的胡粉胭脂,烛光下一张脸儿莹白洁净,眉如春柳,眼似横波,清水出芙蓉一般,倒与梦中那幕渐渐重合,却没有梦中那些怯怯不安的泪水了。
  她终究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他微扬唇溢出淡薄的笑,走至她身边坐下。念阮不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目光不过在他脸上一掠便落了下去,复拿团扇遮住了脸。
  “念念在等朕?”
  白皙修长的手拨开团扇,他握着她擒扇的手,含笑相问。
  那团扇上绣着雾夕莲出水,花好月圆,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之意。团扇下,他新婚的小娘子垂着颈娇怯怯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似在等着他的采撷。
  方才的合卺酒里似掺了些助兴之物,他不禁有些意驰神摇,把她头顶沉重的十二树花冠取下来,“我抱你去洗漱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叹气,越写越觉得狗昭像个棒打鸳鸯的恶霸。礼仪参照《隋书·礼志》,因为魏收太太编《魏书》他就没记婚礼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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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念阮静静抬眸看了他一眼, 龙凤花烛暧昧的光晕流泻在她原本皎白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美艳无伦的娇红,一双眼横波漾漾,映着摇曳的烛光, 迷离娇慵。
  “妾有话想问陛下。” 
  她嗓音清清冷冷的, 像是碎玉敲金。嬴昭已猜到她要问什么, 烛光阴翳里眼神微微一闪,在她身侧坐下牵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念念问便是。” 
  念阮没动, 任他握着:“太原王突然退婚, 是陛下的意思么?”
  他亦坦然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念念,你就这么不信朕么?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既答应过你不会干预你和小麒麟, 自会做到。何况彼时我在北伐途中, 军务繁忙, 便是有心也实在分身乏术。”
  念阮眼睛一动不动地把他望着,试图找出些许破绽,最终失望地低下头去:“那是妾妄自猜测陛下了。”
  她看不见的暗光里, 嬴昭暗暗松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却一紧, 似不经意地道:“时候不早了, 明日你还得去拜见太后呢,洗漱了吧。”
  他暗示之意明显,念阮却只作听不懂一般,唤了她从长乐王府带来的几个婢子进来,服侍她去后殿浴池洗浴。
  嬴昭本想亲自抱她去,见她抵触之意明显,也不好再勉强什么, 自己去到后殿中另一个浴池洗了,回到了寝房。
  宫人退了出去,皆等候在第二重殿门外。二人并肩躺在大红绣金的龙凤鸳鸯枕上,帐顶悬着的花鸟纹银香囊悠悠吐露沉水,绣着石榴鸾凤的帷帐垂了下来,隔绝了室外铜枝灯上喷薄烈焰的氤氲红烛光。
  嬴昭侧头去看他新婚的小皇后。她轻闭着眼似已沉睡,小脸洗去铅华,更见天姿清曜。乌黑柔顺的长发柔缎般铺在她身下,锦被盖在胸前,一双柔荑规规矩矩地放在锦被上,分明是个防备的姿态。
  她身上自有股杜若般的幽幽冷香,比那酒液更能勾人心肠。嬴昭心底那才被浴池的水平息些许的燥热复又卷土重来,拉过她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攥在大掌里缓缓摩挲着。问她:“念念,今晚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你不高兴么?”
  装睡既被拆穿,她也不好再装下去,木然睁眼望着帐顶盘旋的鸾鸟凤凰。帐外的红光透进来,烛影摇红,帐顶的凤凰也都晦暗不清。她轻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妾没什么不高兴的。”
  嬴昭心道你这话听上去可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唇角微动却没说话。念阮耐着性子忍受着掌心的酥痒,见男人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这回再想装作不懂也是不能了。
  她轻轻道:“妾明日还要去拜见太后……陛下说喜欢妾,想必不会为难妾的对么?”
  到底是自己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女孩子,嬴昭虽则不满她新婚夜如此冷落自己,倒也不愿太勉强她,便安慰自己她是今日累着了才不愿同他行周公之礼,轻轻点头:“睡吧。”
  “谢陛下体恤。”
  她遂抽回了自己的手,侧身朝着了宽大的寝榻里侧,动作灵巧得仿佛一只穿墙越篱的蝴蝶。黑暗中,嬴昭失望地看着她逃离得飞快的背影,剑眉紧紧颦在了一处。
  他很快跟了过去,从身后将她环住,劲长有力的臂弯紧紧箍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
  “陛下。”昏暗中她的声音有些无奈,“妾快喘不过气了。”
  二人挨得极近,他精壮的胸膛就贴着女孩子柔软的后背,几能透过两层轻薄的寝衣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两人头发缠绕在一处,看上去极具缠绵之意。
  嬴昭不肯松,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女孩子纤薄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念念,不要这么待朕。”
  “朕会对你好的,比小麒麟待你更好。朕真的不知太原王会公开退婚,你为何要迁怒朕……”
  念阮声音清冷如旧:“陛下说笑了,您是天子,便是您做的也是天经地义,妾如何能妄加指责。何况您不是都解释清楚了么?妾不敢多心怪罪陛下,眼下,妾只是有些疲乏了,还望陛下见谅。”
  她声音幽幽的,听在嬴昭耳中,却似有讥讽之意。嘲讽着他的自作自受,自作多情。他失落地松开她,哑声道:“你睡吧。朕不烦你。”
  黑暗之中,二人身子紧贴,气氛却凝滞如冰,仿佛无形中隔了一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折枝等宫人屏息候在外头,本等着里头传唤叫水,见殿里风平浪静连道说话声都未曾有,还疑是新婚的皇后殿下惹了陛下不快,不由面面相觑。
  这才是新婚的第一夜殿下便开罪了陛下,日后可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人呼吸匀浅,似已睡着。念阮自榻上缓缓睁开了眼。
  崇宁寺后来的那些寒衾孤枕的日子让她早已习惯独睡,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便不大睡得着了。
  帐外几株十二枝的连枝灯上,每一枝都盛着燃烧吐蜡的龙凤花烛。北朝民间风俗,新婚之夜里需点燃一对龙凤花烛,若彻夜不灭,新婚夫妇的感情就能长长久久直至白首。
  帐外烛火热烈,光透着帐子照进来红晕晕的一片,颇有几分香艳慵散的韵致。她睡不着,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上起身,越过他下了床榻去剪灯芯。
  寝殿里纱帷深深,一重又一重,皆用银线绣着繁密的龙凤暗纹,很像是五月花开时节重叠纷纭的树树石榴。潋滟的红烛光辉打在澄泥金砖的地板,她赤着脚行于其上,如同踏着一片片红云。
  处处皆是大喜的颜色,可这不是她的喜事。
  念阮提起灯盖,一盏一盏地把花烛光熄灭了,殿内顿时幽深起来,而她莲生纤趾轻裾曳雾,仿佛姮娥行在清寒幽寂的仙宫瑶池。
  “你在做什么?”
  这时忽闻一声惊呼,她灭灯的手微微一顿,回头去瞧时,寝榻上沉睡的天子已恍然坐了起来。
  “念念,你在做什么?”
  才从梦中惊醒的嬴昭震愕地看着她手里尚未及放下的铜盏,难以置信地再度问了一遍。
  这些花烛乃是他特意按照汉人民间习俗放置的,传闻,新婚这夜点燃的花烛若可燃烧至天明,这对新婚夫妻便会一生顺遂,白头偕老。她灭掉这些花烛,莫非不愿与他白头偕老么?
  念阮提着灯静默地立在原地。屋内的光烛都已灭了大半,她手里正提着个小巧的铜制螭纹灯盖,秀艳眉目在光烛下朦胧而模糊。
  “灯有些亮,妾睡不着。”念阮神色淡若春云。
  嬴昭莫名松了口气,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拿了火折子近乎固执地执着她手复把熄灭的龙凤花烛又一盏盏点燃了,耐心地与她解释:
  “民间风俗,新婚夜燃烧花烛以至天明是取灯花并蒂白头偕老之意,若是这花烛一直燃烧至天明,朕和你就能白头偕老了。”
  “是么?”念阮唇边萦了抹极浅的笑意,眼中却有讽刺,“陛下万年,妾却没有这个福分。”
  哪有什么白头偕老,不过是三年逢场作戏,两年囚禁,一杯毒酒。
  嬴昭眸子黯然,假意不曾看见她眸中的冷嘲,从身后拥住她道:“那朕把寿命分予你一半。”
  罢,分她一半他就更活不过而立之年了。念阮敷衍地笑了笑,不置一语。
  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念阮着展衣去了宣光殿里拜见太后,嬴昭则去了太极殿接受百官献礼,并命太常寺择吉日拜谒祖庙。
  “皇后对朕甚是抵触。”
  朝会散了之后,皇帝留了任城王及六弟高阳王在式乾殿中议事,郁郁叹道。
  朱缨侍立在侧,暗自腹诽这不是您自找的么,非要棒打鸳鸯把人家小娘子抢进宫来,要是被她知晓了燕家退婚的真相,只怕不只是抵触这么简单。
  “皇兄竟也会为此事发愁。”高阳王嬴昀长了张娃娃脸,笑起来稚气犹未脱,“依皇弟看啊,这是皇兄御女太少之故。”
  “这娶妇就如驯马,她越是犟你抽得就要愈狠,什么铁鞭铁锤匕首一起上,驯服了为止。对待妇人也是一样,哪能事事让着她!再不行,多睡几次,你把人睡舒坦了人的心自然就在你身上了。”
  高阳王尚未娶妻,说起御女之术来却是津津有味。任城王嘴唇微抿,借饮茶掩饰过了,心道,上一世被那二嫁的药罐子似的裴家女吃得死死的也不知是谁。
  “嬴昀!”
  嬴昭听他越说越放肆,脸色铁青地喝道。高阳王立刻闭嘴,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带过去。
  “陛下得对皇后温和些。”任城王放下青釉茶盏,慢慢说道。
  不过说起来,令婉对陛下的态度是很奇怪,被燕家退婚又不是陛下的错,以她的性子,既入了宫必不会再记着前缘,何以对陛下抗拒至此呢。
  难道是……
  他心中蓦地有了个猜测,却苦于无据,微微皱眉,暂时搁下了。
  嬴昭神色惘然,他对她还不够温和?小娘子娇娇柔柔的,他同她说话时声音稍微大些都怕吓着她。
  嬴绍又道:“臣说的是行事,陛下可扪心自问,您待皇后虽然态度温和些,可哪一次,是允她有其它选择的?陛下,娶妇犹如射箭,有张有弛。您于骑射一道甚精,自然明白张驰结合这个道理。”
  “若是为了情.欲,自可强取豪夺。可若是为了爱,陛下还请耐心些,攻心为上,莫要把人逼紧了。”
  闻及“强取豪夺”一语,嬴昭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略略沉吟了晌,叹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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