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跟前台的护士确认道:“这边病房的病人是叫程怀恕吗?”
护士点点头,对她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是的,您是他的家属吗?”
她忙不迭肯定说:“是。”
拧下病房门把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分外忐忑。
窗外明月当空,正是圆月时刻,跟玉盘似的,晕染着皎洁的光辉。
病房内,灯光明亮得刺目。
程怀恕坐在床沿,病号服松松垮垮穿在他身后,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好,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光影轮转下,人影的轮廓逐渐明晰。
他眉眼清隽,手压着后颈,视线垂下。
是真的。
程怀恕真的活着回来了。
棠宁的心情溢于言表,悲喜交加之余,又愣在原地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瘦了。
除了一身的风尘仆仆,还不知道这半个月里程怀恕又经历了怎样常人不能受的苦楚。
是了,没人知道,那半个月他遭遇了什么。
被劫持到他们的窝点后,那群人试图让他留下来做雇佣兵。
当地的武/装/分子给他取出肩胛骨里的子弹,但同时又将他关在地下室,派人严加看管。
靠着仅存的信念,听着完全不熟悉的语言,那半个月,程怀恕就是随时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但一直坚守着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
在双方交战时,他冒着战火,趁看管的人不备及时逃脱,随后联系上当地的大使馆。
这才有了回国后有专机护送他直接转到江城第九医院。
棠宁靠在病房的门后,一点一点平复着心情。
程怀恕目光深邃,像是穿越过漫长的时间看向她眼底,声线温沉如水:“过来。”
她看着他的身影被光线笼罩着,脸上的神情风轻云淡的。
可谁都知道,这半个月,找不到任何下落的情况下,他从来不像表面上展现的那么轻松。
小姑娘的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像是断线的珠子,急骤地敲落在他心头。
棠宁挪着步子,终于来到程怀恕跟前站定。
病号服下,依稀可见的是程怀恕的右侧肩膀包裹着纱布,那里曾是中弹的位置。
程怀恕掐着她的腰际,一把把人圈到怀里,掂量了份量,微微叹息道:“瘦了,又没好好吃饭。”
这半个月,她哪儿能吃得下饭?
棠宁小心翼翼勾住他脖颈,在不触及他伤口的情况下,同样给予了他一个温暖热烈的回抱。
真好,他还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能跟她这样面对面拥抱着。
这一刻,心头空掉的一块才彻底被填满。心脏也像是注入了暖流。
她低眉敛目,结果泪水全蹭到他病号服上了。
“疼不疼?”
小姑娘小声抽泣着,嗓音软的不行。
程怀恕揉着她脑袋,早就心疼得厉害,吻着她泪珠说:“别哭了,叔叔不疼。”
棠宁一股脑倾泄着情绪,想说的话全部化作一句坚定的“我好想你”。
程怀恕拍着小姑娘瘦削的背安抚着,黢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点点微光,郑重道:“我也是。”
“坏蛋。”她呜咽着,控诉道,“老坏蛋……”
“遗书都送到我手上来了,我真的很怕······”
“不会再死了。”程怀恕闭着眼眸,承诺说,“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接下来都是甜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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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
听着他言之凿凿的誓言, 小姑娘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下来。
棠宁看到他病号服的肩颈濡湿了一块儿,不由得难堪起来,于是只能拿帕子擦干净。
由于刚才太激动, 她脸颊还红扑扑的,杏眼儿里闪烁润泽的光芒。
程怀恕好整以暇地靠在床沿, 替她整理好皱巴巴的裙摆, 眼底投下淡淡的青色阴影。
看起来疲倦极了。
不用问, 棠宁都想象得到,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还记得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和电话。
怕他回了国,而自己第一时间联系不上会继续担惊受怕。
即使嘴上不说, 但她感觉的到他缄默不语下沉重的爱。
棠宁于心不忍, 劝道:“叔叔, 你先休息吧。”
程怀恕点点头,身体侧躺着, 一下子占据了病床的大半位置。
看他唇色偏淡,棠宁本来想出去接杯热水照顾人的。
没想到再回到病房, 她的脚步停滞在病床前。
程怀恕眼眸阖着, 呼吸均匀, 看起来是熟睡状态。
她将那杯热水搁在床头, 坐在椅子上陪护于他左右。
棠宁这才发现, 程怀恕睡着的时候气场不再凛冽, 像是冬日里暖融的日光,整个人温润如玉, 跟素日里在部队的威严相差甚大。
尤其是在受伤的状况下,更让人多了几分怜惜感。
程怀恕规规矩矩地睡着,眉头却紧拧,不知梦境里出现了什么令他痛苦的遭遇。
棠宁心头轰得一声。
其实, 她一直以为勇敢骄傲、无所不能的程怀恕也只是血肉之躯。
那些所有的英雄只是为了自己的信念选择了一个勇敢者的事业。
见他眉头终于舒展开,棠宁才微微勾唇。
半个月不见,男人额前的薄薄一茬短发已然长了不少,甚至到了超过眉毛的长度,细密地搭在他深深褶皱的眼皮上。
胡子也是的,到了该刮的程度了。
她轻轻将那些碎发捋至一旁,托腮凝望。
小姑娘的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他似的。
但程怀恕闻到她身上细细缕缕的香气,便敏捷地醒来了。
他惺忪抬眸,眼神里还透露出几丝慵懒。
“对不起叔叔······”棠宁痴痴地僵在椅子上,解释说,“我看你头发太长了。”
“没事,不是你吵醒的。”程怀恕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也只有在小姑娘面前会放心警戒心。
他嗓音低沉中透露着靡靡的沙哑,很勾人:“头发也确实是该剪了。”
棠宁绞着手指,张了张唇,只说道:“那你继续休息吧。”
话音一落,病房外就传来脚步声。
小护士是刚来九院的,只知道在军区医院会经常碰到各种军衔的军人,听别人说看肩章,要是那些看起来就资历老的,一律叫首长就成。
她磕磕绊绊地喊:“首长好。”
参谋长颔首示意,拧开病房门把手。
第一时间得知程怀恕已无大碍,参谋长还是执意专门过来九院看望。
人一来,程怀恕立刻板正着面孔,敬了个军礼:“参谋长好。”
无论在哪儿,纪律和规矩是现役军人的底线。
参谋长见他完完整整地在自己面前,心底的一块石头才随之落地。
跟在参谋长身后的有一个年轻的新兵,最后进来的是孟亚松。
棠宁头一次见到他的上级,也跟着怯生生地喊:“参谋长好。”
参谋长了然般笑笑,神情放松道:“有家属陪着你,我放心多了。”
程怀恕耷拉着眼皮,似笑非笑道:“还要参谋长专程跑一趟。”
参谋长语意沉沉交待说:“这次撤侨行动你有功,组织上让你好好休养身体。”
程怀恕:“是。”
参谋长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行了,我不打扰你们,都早些休息。”
“亚松,你把东西放着吧。”
参谋长离开后,孟亚松放下提着的水果和礼盒,嘴上不饶人道:“程队,差点儿以为你要当孙子了。”
毕竟,执行任务前两人约定过谁没活着回来谁是孙子。
队里的新兵在一旁揭露说:“程队,孟副队看你被那帮人劫持走了,当时整个人脸色惨白,上飞机的时候人都快跪下来了,还······”
后面那个“哭”字卡在嗓子眼里,就被孟亚松给打断了。
孟亚松蹙着眉,低声咳嗽了两声:“德行。”
程怀恕半搭着胳膊,接过孟亚松递过来的烟没抽。
小姑娘还在,他怕呛到她。
孟亚松正经下来,关心地问了句:“中弹的位置不要紧吧?”
程怀恕眉眼敛着,淡声回话:“栽下去的时候,狙击手没打准,偏到肩膀了,不打紧。”
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太过无关紧要,仿佛之前嵌入肩膀的根本不是一颗子/弹。
孟亚松忍不住板正了脸色,爆了句粗口:“都他妈快打到心脏了,还不要紧。”
程怀恕一派风轻云淡的,反问道:“我这不是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么?”
孟亚松叹了口气,感慨说:“老程,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幸好程怀恕活着回来了,要不然这种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背负一辈子的愧疚感。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
孟亚松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平日里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但重感情没得说。
程怀恕当时失去意识的前几秒,似是听到了孟亚松的嘶吼声。
并肩作战这么几年,也算是从生死关一起走回来一趟的兄弟了。
程怀恕在孟亚松面前也不弯弯绕绕的,不想把气氛搞僵了,活络说:“别搞那套煽情的,我可不会哄小姑娘一样哄你。”
孟亚松摊了摊手,不置可否。
认识这么多年了,无论嘴上怎么损,战友情早就是根深蒂固的事儿。
棠宁洗好了两个苹果,乖巧地递过去。
孟亚松真就接过来,没个正形地笑着:“谢谢棠宁妹妹。”
程怀恕睥睨过去一眼,光是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就能让人立刻噤声。
孟亚松又补充问道:“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半个月,肩膀上的伤口都快愈合了,复查后要是没大碍,这两天就能出院。”程怀恕拿苹果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她指尖,又直接用大掌包裹住她,牵着人到床沿坐下。
棠宁没料到有这一出,顺势看向他意味深长的眼底。
这男人的占有欲·····还真是妥妥的。
孟亚松边啃苹果边说:“多陪陪棠宁妹妹,她不容易。”
那一段时间,她是真正日夜担惊受怕,倔强地等待着看似石沉大海的讯息。
但孟亚松这回才算真正了解点棠宁。
这小姑娘看起来娇滴滴的,关键时刻坚强勇敢的模样,真跟程怀恕如出一辙。
······
终于,程怀恕的复查结果出来了。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部队那边批了他休养的假,程怀恕收拾好衣物就能先行出院。
棠宁陪着他一起从医院出来。
拦了辆出租,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她顺带去了趟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东西。
也就是一些日用品,这么长时间程怀恕没回去公寓,添置些总归是有备无患。
结账的时候,售货员冲她提议道:“我们商场有满减活动,要不要凑个单?”
棠宁不以为意地说:“好。”
售货员直接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个小盒子丢进袋子里,对她说了总共的钱数。
快得连棠宁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小盒子她来超市总归是看见过多回的。
但就这样扔在她的购物袋里,等会儿还要跟程怀恕一起回家。
身后排了一长条的队伍,棠宁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拎了个烫手山芋。
超市外,程怀恕正抽烟等她。
烟雾缭绕,男人的轮廓不甚明朗。
但身形比例优越,光是往哪儿一站,就足够吸睛。
程怀恕见她过来,直接把烟摁灭,想帮她拎购物袋。
没想到小姑娘态度很坚决,非要自己提。
他置之一笑,也就没强求说什么。
两人到了公寓门口,程怀恕拿钥匙开门,脱了外套,将之整齐叠放在沙发上。
他随手叠的衣服,都跟豆腐块儿一样。
棠宁把手里的袋子放下,还在想怎么把里面的小盒子藏起来。
万一被程怀恕看到,定然是要误解她意思的。
程怀恕淡淡扫视过公寓内,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窗台上多了盆盆栽,只是在嫩芽初开的状态,还不知道是什么花草。
他眉眼极尽温柔,懒懒地靠在窗台边,抬眸问:“养的什么?”
小姑娘也跟他卖关子:“猜猜看。”
程怀恕对这些倒很少有研究,薄唇轻吐出一个字:“花。”
棠宁暂且没告诉他。
等那盆花开了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是什么了。
而且,再过一段时日,等到这盆栽里的花长出来,春意应该会愈发浓厚。
程怀恕接着便一颗一颗解着衬衫扣子,看样子是要去洗澡。
棠宁犹豫了会儿,提醒他说:“叔叔······你肩膀受伤的地方不是不方便沾水么?”
“是啊。”程怀恕挑眉,眼神晦暗不明道,“我自己不方便洗。”
好像在蛊惑她帮他洗一样。
棠宁被这个想法弄得面红耳赤,清清嗓子,柔声说:“那你还是注意点儿,别让伤口沾水发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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