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同学齐声欢呼。
林知夏混在同学堆里,跟着欢呼道:“奖品!奖品!”
江逾白只问:“什么奖品?”
“她背着一个包,”林知夏指出,“奖品都在包里。”
虽然吴老师一再强调全班同学必须保持队形,但是海洋水族馆里人多口杂,同学们三五成群,老师渐渐管不过来了。四年级(一)班的三名带队老师组成了一个三角形,把全部学生保护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而林知夏紧紧跟随解说员姐姐,对她亦步亦趋,简直就像是姐姐的小尾巴。
终于,当他们来到“水母展览馆”时,那位姐姐开始提问:“各位小朋友,你们知道世界上现存的最大水母有多大吗?”
林知夏马上举手:“我知道!越前水母最大能达到三米的直径,五百多斤重!”
姐姐打开背包,送了她一块水母冰箱贴。
林知夏超级开心。全班同学都向她投来敬佩的目光。
姐姐继续解说:“刚才这位小朋友讲出了最大的水母。有没有小朋友知道,世界上现存的最小水母有多小呢?”
“伊鲁康吉水母!”林知夏再次举手,“体积只有一立方厘米,可是毒性很强!能让成年人丧命!”
水族馆之所以对小学生提问,是因为他们采取了“自问自答,寓教于乐”的教育方针。而那位解说员姐姐完全没料到,真有一位小女孩能一直讲出正确答案。
姐姐愣了一下,又掏出一块水母冰箱贴,送给了林知夏。
林知夏把这块冰箱贴转送给了江逾白。
江逾白疑惑地问她:“你给我干什么?”
“我想给就给了。”林知夏的回答稍显傲慢。
江逾白打开书包,翻出一块草莓糖。他直接把草莓糖揣进了林知夏的衣服口袋。林知夏问他:“你为什么要送我草莓糖?”
江逾白迈出一步,离她更远:“因为我吃不掉。”
林知夏蹙眉:“真的吗?”
江逾白说:“真的。”
水母展览馆的光线黯淡。大大小小的水母都在昏暗光色中沉浮,有几只水母已经处于溶解状态,不再具备完整而飘逸的形状。
江逾白并不清楚什么是“水母自溶”。他面朝着玻璃橱窗,形容道:“这只水母像是一团泡发的燕窝。”
“它快死了,”林知夏在一旁解释,“水母自溶,就会像这个样子。”
江逾白回头看她:“林知夏。”
林知夏止步:“怎么了?”
江逾白问她:“你记这么多东西,脑子累不累?”
“有时候会有些累,”林知夏诚实地倾诉道,“我的记忆力很奇怪,我有点害怕会被大家发现。你应该也明白吧?当你成为一群人里的异类,可能会带来相应的风险。”
江逾白似乎很能理解她。他还提醒她:“你背书很快,三秒一篇课文,全班都知道。”
林知夏自述道:“那时候,我刚上一年级,有点呆呆的。现在我参加考试,偶尔会故意错两道题,这样我就不总是考满分。”
她和江逾白说话时,解说员姐姐又提出一些新的问题。林知夏没再参与。她拆开了江逾白送她的草莓糖,糖果包装精致,还是球形软糖。她咬了一口,笑意盎然:“好甜,谢谢。”
江逾白没听见。他和丁岩、董孙奇都走远了。
离开水母展馆之后,游客们进入了企鹅馆。
企鹅们生活在冰山雪地之中,或趴或坐,没有一只处于行动状态。于是,有些小学生站在橱窗的外侧,捶胸顿足,欢蹦乱跳,发出种种古怪的吼叫,试图吸引企鹅们的注意力。
企鹅仍然不肯走近橱窗,就像看傻子一样观望着人类的幼崽。
班主任吴老师及时制止了本班同学发疯的举动。她斥责道:“安静点,你们几个!游客都不看企鹅了,全在看你们!你们怎么没皮没脸的!”
解说员姐姐圆场道:“好啦,小朋友们,这里是极地企鹅展馆!你们知道世界上最大的企鹅叫什么名字吗?”
周围的游客们来来往往,四年级(一)班聚成了一团。大家都听见了解说员的问题。班长董孙奇第一个回答:“帝企鹅!最大的是帝企鹅!”
副班长唐乐琴也说:“是帝企鹅!”
解说员拿出一只小企鹅的毛绒玩具。这只毛绒小企鹅高约三十厘米,有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灰绒绒的后背,白胖胖的肚皮,粉嫩嫩的小爪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林知夏的神魂都被小企鹅勾走了。她不管不顾地举起手,大声说:“姐姐,姐姐!你刚才问的是全世界最大的企鹅,那么,现存的最大企鹅全名叫做皇帝企鹅,外文名是Aptenodytes forsteri,成年后身高能有120厘米。还有!科学家在南极洲希摩尔岛发现的卡氏古冠企鹅!外文名是Palaeeudyptes klekowskii!这种企鹅已经灭绝了!但是,它们能长到两米高!两米高!比皇帝企鹅还高!它们生活在三千七百万年前的南极洲[2]。”
全班骤然安静。
游客们也看了过来。
班主任吴老师对另一个老师说:“哎呀,我们班的林知夏特别喜欢看书,和一般的学生不一样。我上一届也教过这种爱看书的学生,他们记东西没有林知夏记得清楚。”
那位老师就问:“林知夏……很聪明吧?”
吴老师笑着说:“小孩子嘛,记忆力好。她不喜欢受到太多关注。我跟别的老师打过招呼,多给她点自由,她就高兴了。”
而解说员姐姐的脸上凝固着尴尬的笑容。她是生物专业的本科毕业生,今年刚被分配到海洋水族馆实习。她当然知道卡氏古冠企鹅,可她忘记了卡氏古冠企鹅的外文名。现在的小学生为什么……这么博闻广识!
“这位小朋友真厉害啊。”解说员姐姐回过神来,就把小企鹅玩偶送给了林知夏。
林知夏抱住玩偶,高兴地原地转圈。
“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毛绒玩具啊?”丁岩疑惑地发问。
“长大了就不喜欢了。”江逾白作出猜测。
“江逾白,你还要和林知夏竞争吗?”丁岩又问,“你看她多强,连那个……卡卡古古企鹅,她都知道!”
江逾白纠正道:“不是卡卡古古,是卡氏古冠企鹅。”他的口袋里还装着林知夏送他的冰箱贴。他左手揣进口袋,握着那一只冰箱贴,精神忽然振奋了一下。他其实不喜欢参观水族馆。他看过很多海洋生物,还曾经在澳大利亚大堡礁潜过水,玩过直升机,就觉得现在有点无聊。
这一块冰箱贴提醒了他,今天是和林知夏竞争的好机会。
林知夏的周围有许多女孩子。
女生们都想抱一抱小企鹅玩偶。而林知夏舍不得放开小企鹅。她紧紧搂住这只毛绒玩具,还躲到了班主任吴老师的背后。
全班没人愿意靠近吴老师。
林知夏成功甩掉了所有同学——除了江逾白。江逾白仍然待在林知夏的身边。林知夏充满警觉地问他:“你也要抢我的小企鹅吗?”
“对。”江逾白回答。
林知夏呆住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眼中泪光闪烁,睫毛沾着水珠。她半低着头,下定天大的决心,攥住小企鹅,递到了江逾白的面前:“送给你……”
江逾白一怔。
林知夏又说:“送给你!快点收!不然我要反悔了。”
江逾白忽然笑了。他并不经常笑。这一笑之间,林知夏反而胆怯了许多,不再能理直气壮地强迫别人收下她的礼物。
江逾白还对她说:“只有女生才喜欢毛绒玩具。”
林知夏重新抱紧小企鹅:“才不是!我们不应该用男生女生的概念去定义一个人应该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
她双手捧住小企鹅,展现在江逾白的眼前:“你摸摸它,它超级可爱。”
江逾白很坚决:“不摸。”
林知夏小声说:“你错失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她扭头跑到了前面,和吴老师并排走路。这一回,连江逾白都没再追随林知夏。
*
临近中午时,解说员带领众人来到了淡水鱼馆。
淡水鱼馆的鱼类被分成了四大类别,分布于八块区域。许多游客都在兴致勃勃地拍照,班长董孙奇也抓着相机,到处取景。
班上过半的同学都有相机,包括江逾白在内。不过江逾白懒得拍照,他甚至没把相机从书包里拿出来。他在水族馆里走动,就像在自家花园中散步一般闲适。
这时,解说员姐姐再次发问:“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哪一种淡水鱼,创造了世界最大淡水鱼的记录吗?”
江逾白立刻答道:“湄公河巨型鲶鱼。”
解说员姐姐早就注意到了江逾白。她微微一笑,递上一张鲶鱼贺卡。
没错,鲶鱼贺卡。
一张印着鲶鱼的贺卡。
在此之前的奖品,全都很有格调。为什么到了淡水鱼馆,经费跳水式下滑?江逾白接过这一张鲶鱼贺卡,完全送不出手,也完全没有一丝胜过林知夏的优越感。
偏偏林知夏还晃到了他的跟前。
林知夏有些疑惑:“你不要小企鹅,却收下了鲶鱼。”
江逾白辩解道:“鲶鱼能吃,企鹅不能吃。龙利鱼和江团鱼都是鲶鱼的一种,挺好吃。”
林知夏原地一蹦:“这个是……”
江逾白看着她:“是什么?”
“巨骨舌鱼!”林知夏指着他的背后说。
江逾白转过身,见到一种身体巨大无比、脑袋削尖的古怪鱼类。
林知夏一只手贴在玻璃窗上,向江逾白介绍道:“巨骨舌鱼可以长到很大很大,它的老家在南美洲亚马逊。这个鱼,非常凶残!”
江逾白问:“有多凶残?”
“吃东西很快,一口吞下,”林知夏告诉他,“巨骨舌鱼能吃食人鱼。亚马逊食人鱼,你知道的,也很凶。”
玻璃窗冰冰凉凉,水波在暗色灯光中微微摇晃。巨骨舌鱼缓缓游到了靠近游客的位置,它们的脑袋偏小,眼睛更小,侧身移动时,其中一只眼的视线仿佛和江逾白对上。
江逾白立刻走开。他拽起林知夏的袖子,带着他的鲶鱼贺卡,走向了安全区域。
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班上有些同学嚷嚷着要吃午餐。
水族馆的餐厅为大家准备了盒饭,一人一份,两素一荤。素菜是清炒小白菜、红烧豆腐,荤菜则是萝卜牛腩。林知夏排队领到了盒饭,很是珍惜。她对甘姝丽说:“这份盒饭,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甘姝丽也有同感。
她和林知夏随便找了个座位。不久之后,江逾白、丁岩、董孙奇、韩大伟等人都端着盒饭坐到了林知夏的附近。
韩大伟掀起盒饭的透明塑料盖,掰开一次性竹筷,大吼一声:“好香的饭!”他左手端起盒饭,右手执着筷子,胡乱往嘴里扒饭。
“米饭有嚼劲!牛腩是美味啊!”韩大伟用袖子擦嘴,发表了感慨。他察觉江逾白迟迟不肯动筷子,颇感奇怪地问道:“喂,江逾白,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水族馆的餐厅宽敞又明亮,布置得像是大学食堂,一眼望去,全是成排的蓝色塑料桌、红色塑料凳。江逾白身处于这样的环境里,面对着一份盒饭与一次性竹筷,忽地丧失了食欲。他并不是一个非常讲究用餐氛围的人,但他觉得今天的菜式一定会让他食难下咽。
“江逾白?”林知夏喊了他的名字。
他问:“有事吗?”
林知夏反问:“你是不是没吃过盒饭?”
话音刚落,附近几位同学全都紧盯着江逾白。食堂的灯光仿佛汇聚在了江逾白的头顶,他受到万众瞩目。他二话不说,当场打开盒饭,庄严而正式地进食。
豆腐佐料偏咸,白菜口感一般,牛腩隐有一股腥味,米饭……米饭稍微煮过头了。就像江逾白所预料的那样,他吃不惯这种饭菜。
丁岩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话他:“哈哈,江逾白,你吃不下去吧?我看《铁齿铜牙纪晓岚》,看到这一集了!贵族少爷微服私访,吃不下民间的饭菜……江逾白,你肯定要饿肚子喽!”
怎么说呢,丁岩不愧是江逾白靠打架认识的朋友。
江逾白没有辩驳。他解开书包拉链,找到饭盒,倒出两张苹果馅饼,摆在米饭上。馅饼早就凉了,米饭却是滚烫的,蒸腾的热气起到了加热的作用,使得馅饼的温度直线升高。
他将苹果馅饼吃下去。那馅料绵软,不甜不腻,很合他的口味。
又或者,他的口味是随机改变的。他只是在吃馅饼时想起了林知夏的那句“我调的馅”。他认识的一些叔叔阿姨去饭店吃饭时,会要求厨师们为每一道菜品塑造一个故事——只要故事足够打动人心,食客就甘愿一掷千金。单纯的美食家早已不受欢迎了,饮食文化赏鉴才是永恒的阳春白雪。
江逾白没想到自己也会这么无聊。总之,苹果馅饼被他吃光了。
丁岩十分疑惑:“这是你家的饭盒?”
江逾白承认道:“是的。”
丁岩惊叹:“你这么节俭?还从家里带了两张饼?”
江逾白的行动胜于言语。他执起筷子,继续品尝他的盒饭。
餐厅旁边有一家纪念品商店。同学们获得了老师的准许,可以去商店里逛一逛。集合时间是下午一点半,不少学生刚吃完饭就争分夺秒地跑进了纪念品店。
商店门口摆放着一座圆盘展示架,架子上挂满了精巧的钥匙环,挂坠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包括海豹、海豚、海象等等。林知夏轻轻地转动圆盘,海豹海豚海象跟着旋转起来,她开心地拍了一下手:“好可爱。”
“多少钱一个?”甘姝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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