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不待判官说完,耐心已然耗尽的仙君当下就没了踪影。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白惜月!
然而两个考场分处天地两极,饶是他如何拼命奔赴,这路上还是耽搁了些许时间。
等心如火焚的孟怀枝赶到天魔塔时,只见白塔外围的广场上还立着一个眼熟的身影,他凝睛一看,正是殷星承。
甫一落地,便拽住他的衣领,急声问道:“月儿呢?”
见孟怀枝来了,殷星承明显松了一口气,一指白塔:“她还在里面!”
“进去多久了?”
孟怀枝神情阴郁,强大的威压使得殷星承的声线,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快,快半个时辰了...”
“什么?!”仙君心头一凛,随即危险地迷起眼睛。
刺骨的寒意蓦地自颈下传来,殷星承低眸一看,他那被人拽着的衣领已然凝结成冰...而且这冰舌仍在快速蔓延,他吓得赶紧打掉了孟怀枝的手。
“是你!”殷星承有些不敢置信,“在蛮荒幻镜里,是你...冻死了所有的人!”
“是我。”孟怀枝面无表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说,“若不想死在这里,就速速离开。”话音刚落,便向塔顶飞去。
殷星承怔愣片刻,才算是反应过来,孟怀枝...待他救出小师妹之后,就会像粉碎幻镜一般,将这整个天魔塔——夷为平地...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一抹白衣,天魔塔只容一人入之,他刚刚试了无数遍都不得进,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还好,还好孟怀枝来了,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进去的!
因为...
因为他是孟怀枝啊,这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符号,象征着上天入地,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忽然,一声尖利的狐啸自塔内传出。
这啸声响彻天地,整座白塔都为之一震,一时间白灰四起,白塔被通个儿笼罩于灰蒙蒙的烟尘之中。
孟怀枝悬停于塔边,心头一紧,这是...
月儿?
这声尖啸过后,又莫名沉寂下来,似乎连风都绕道而走,那些白茫茫的粉尘,开始慢慢垂直地向下掉落...
天地间静的可怕。
孟怀枝实在难捱这可怖的寂静,哪怕此刻入塔会影响月儿的考核结果,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然,还不待他做出反应,只听又一声狐啸响起,伴随这声厉啸,有什么东西自塔顶飞了出来!
穿越重重白茫,孟怀枝看清了,是一只...一只浑身染血的白狐!!
“月儿!!!”
孟怀枝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忙冲上前去将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白狐接入怀中。
“月...月儿?”他全身都在发抖,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狐狸,他最漂亮的狐狸,此刻却一身的血疤...
本是雪白的绒毛,尽数被血水染红,有些地方还是濡湿的,有些地方已经干结,将绒毛凝成一团,抚都抚不开...
他胆战心惊的,将视线继续向下移去,当看到某条被啃食了一截,已然残缺的狐尾时...孟怀枝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狐狸,生怕弄疼她,轻之又轻分毫不敢用力,继而运起全身灵力,为她疗伤。
“九师弟!”殷星承闻声回神,原是白晟宇将判官寻回了。
“九师弟,我把判官带来了,小姑姑她出来了吗?”白晟宇领着判官,火急火燎地赶来,却只看到殷星承一脸灰败的冲他摇头。
他登时吓得不轻,这是何意?难道小姑姑她...?
他立即向白塔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人正抱着一只血肉模糊的狐狸,一边泪如雨下一边为其疗伤。
“小姑姑!”
白晟宇哀叫一声,当即就要赶去察看,却被殷星承伸手拦住,他又焦急又不解地看向他。
却见仙君摇了摇头:“别过去,现在孟怀枝的情绪很不稳定,你过去...必死无疑。”
白晟宇一滞,他倒是丝毫不疑殷星承所言,孟怀枝有这个实力,只他一个意念,方圆百里...都会沦为焦土。
他还是不要去刺激他,容他好好为小姑姑治治伤。
白晟宇的目光落向那人怀中的狐狸,他上一次见小姑姑这般凄惨的模样,还是在蛮荒幻镜里,那时看着,也是触目惊心...但,他知道那都是幻象,是以还能接受。
而此刻...他的小姑姑是真的危在旦夕,是真的一身疮痍...思及此,眼眶一热,泪水滚滚而下,他吸吸鼻子,用袖子将泪抹去。
日光愈渐稀薄,暮色四起,在源源不断的灵力护持之下,狐狸终于化回人形。
天边瑰丽的晚霞斜斜洒落在仙子苍白的面颊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
孟怀枝一喜,他轻声唤着:“月儿?”
第68章 是因果,是报应
“月儿?...”
苏醒的白惜月, 自朦胧中定焦定了许久,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看清的那一刻,她笑了, 笑得疲惫又温慰。
“真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虚弱极了,将头向他温暖的臂弯深处侧近, 轻轻地叹息, “好暖,是暖的...”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被冲散之后, 只剩下满心的后怕和难言的感慨,孟怀枝静默不语, 他终于能, 终于能...好好抱抱她了。
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洒落在仙子的靥边,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苍天不知, 后土不知, 星辰千千万,没有一颗知道...
“月儿...”千头万绪, 千言万语, 到头来, 也只是一个名字。
“别怕, ”白惜月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来, 轻轻拭去他面上的泪水, 弯唇一笑,“我在。”
眼见仙子醒来,殷星承和白晟宇亦是喜极而泣,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双奔去了两人的身边。
“小师妹!”
“小姑姑!”
“晟儿,九师兄...”自孟怀枝的怀里稍稍支起身,她困惑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你还说呢,不是说好考完一路回家的吗?我一直在外边等你,”白晟宇擦擦眼泪,继续说道,“可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就到天魔塔来寻你,却听九师弟说,说你还没出来...”
对上白惜月的目光,殷星承无不懊恼:“我听到你的呼救,却无法突破光镜上的结界,没能...没能救你出来,我真是没用!”
“多谢了,我这不好好的嘛...”仙子勉力一笑,安抚自责的两人,转而看向孟怀枝,“你呢?你地考结束了?”
沉吟了片刻,仙君终才答言:“没有,我没参加地考,”语气中是深深的后悔,“我就不该去考什么试...而是应该,应该一直陪着你。对不起,月儿对不起...”
仙子却微微叹气:“那你又错过了,堂堂苍龙阁的少阁主,连最低阶的地仙都不是,你说你以后...怎么服众啊?”
都这份儿上了,她都还在挂心自己的前程...孟怀枝有些哭笑不得。
他终是能扯出一抹笑意来,口气平淡:“我现在就有个法子,让人服众...”
话音刚落,指尖掐诀向身后一抛,那困着天魔的巍巍白塔,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顷刻崩塌。
滚滚烟尘立即向四面八方涌去,殷星承和白晟宇刚从这一秒毁塔的震惊中回神,直担心这庞然的灰尘袭来,该如何抵挡...
无边粉尘如风暴来袭,眨瞬即至,张开吞天巨口似要将他四人囫囵吞没。然而预想中的铺天盖地并未如期降临,漫天尘埃被完全隔绝于孟怀枝布下的结界之外。
当然,场外的判官就没这好运了,还未来及飞离此地,就被烟尘给劈头盖脸的埋了个彻底。
白惜月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这个人啊...总是这么骄矜狂妄。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孟怀枝与仙子额头相抵,叹息说道:“所以啊,哪怕为了天下苍生,你也要好好的,否则...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唉,要一力挑起这天大的担子,可是不容易呢~”仙子娥眉一挑。
“那就...先以一吻偿之。”
说着,孟怀枝在她细白的额头轻柔落下一吻,若不是还有旁人在,他早就无所顾忌的吻上仙子娇嫩的唇了。
作为所谓的“旁人”,殷星承和白晟宇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这狗粮撒的猝不及防,他们在这儿呆的浑身不适,还不如让灰尘给埋了算了~
当然,天魔塔被毁一事,很快就呈报至紫微宫。
这还是天考制度成立以来,第一起毁塔事件,天帝闻之震怒。
但听过细节之后,寂遥很快平静下来,嘴角甚至...还牵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宁笙,传天帝法旨,着殷将军即刻搜索,势必要将那逃逸的赤狐拿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思忖片刻,继而又说,“捉拿之后,交于青丘狐帝,既是他们的族内事,便由他们自己定夺。”
“是,宁笙领命。”
绿衣仙子退出后,天帝倚靠着宽大的御座,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蹙起了好看的眉。
待孟怀枝将白惜月送回青丘山月居时,天色已大暗。
可,饶是再晦暗的天光,白钰和婉露依然看的分明,他们的女儿,他们最宝贵的掌珠...竟,竟残了一尾?!
可以想象,在孟怀枝为其疗伤之前,月儿该是怎样的一副惨状啊...
光是这么想想,夫妇俩就觉得心被狠揪着一般的疼,婉露坐在女儿的榻边默默拭泪,而白钰则负手立于一旁。
他面上的表情,看着还算沉稳,然而,背在身后的死死攥紧的双拳,暴露了他此刻的痛心与愤怒。
赤瑛琪...赤狐...
久远的记忆扑面而来,是了,他曾入魔,曾无情斩断一只赤狐的八条狐尾...还记得,那声声哀嚎不绝于耳,那遍地鲜血洗刷不尽...
一个念想如临头一棒,叫他头晕目眩心痛难当,几乎站不住。
报应吗?...
这竟是...他的报应?
神思间,白晟宇闯了进来,急急慌慌地说:“抓到赤瑛琪了,已经被扭送狐王宫!”
这声禀报好比天外飞音,将白钰骤然唤醒,眼见女儿当即下榻预备前往狐王宫,他终于做出了动作。
两步上前,揽过女儿肩头,温声说着:“月儿,你的伤尚未大好,不宜走动,让你娘亲陪着你,我随晟儿去狐王宫审那赤狐。”
“是啊月儿,”婉露握住她的手,泪光闪闪,“别去了,有你爹爹和狐帝在,自会还你公道的...”
“我要的不是公道...”半晌,仙子挫败地垂眸低语,“我要一个理由。”
此言一出,在场皆是沉默。
绝知被真心相待的好友背叛陷害,那滋味铁定不好受,但白钰...属实不愿让女儿知晓那段血腥的过往。
他更怕,更怕婉露会知道当年的真相...三千年了,偏安青丘一隅已经三千年了,这安稳日子才过了多久啊?他真的,真的不想再有...
一丁点的动荡了。
“钰叔叔,露姨,事已至此,”此时,孟怀枝出声,“就由怀枝陪月儿走一趟狐王宫吧,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一句“事已至此”,意味深长。
白钰不由抬眸,看向一旁的小仙君,心头是五味杂陈,感叹当年点点大的娃娃,业已长成了...风华正茂,气宇轩昂的好儿郎。
而他自己,却还一直活在...活在三千年前,始终走不出来。
“也罢...”良久,一身青衣,面若冠玉的仙人,终是一声叹息。
目送三个孩子离去,白钰立在那盏昏黄宫灯下,久久不能回神。忽的,手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转眸看去,温婉清丽的仙子菀菀一笑。
“露儿...”对上这双恍若星辰的眸子,他只堪堪呼出一个名字,便哑然失语。
万千不舍,诸多惶恐,悉数横陈在,这冗长的,欲说还休的...缄默之中。
“钰郎别怕...”紧了紧他的手,仙子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她说,
“我在。”
其实,她还想说,三千年前,她在;三千年后,她也...依然在。
......
今晚的狐王宫,灯火通明,却并不嘈杂,相反,竟是寂静的可怕。
本来,这谋害同族,在六界四海都是大罪,但狐帝选择于夜间加急处置,便是存了淡化之意。
此刻,白宣正端坐玉座之上,十指交握,冷冷睇着双手反绑跪于殿中的赤瑛琪,神情不虞。
狐后南烟静静看着旁座的夫君,见他神色冷凝,连带着自己这心里头...亦充满了不安。深觉这个夜晚,于每个人而言,都将是一个...
难眠之夜。
正想着,殿外通传,少主回宫。
狐帝夫妇的视线扫向门外,眼见孟怀枝和白惜月亦随之紧步入殿,心里头俱是沉沉一坠,暗叹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礼之后,白宣一拂广袖,端正了坐姿,沉声道:“人已到齐,开审吧。”
自进殿之后,白惜月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赤瑛琪的身上,那眸中的情绪十分之复杂。有不信,有失望,有愤怒...千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混成了点点泪光。
“小师姐...”她深吸一口气,甚至带着些许祈求,“告诉我,这与你无关。”
跪在地上的女仙却无端低笑出声:“是,这的确与我无关。”看出仙子松了口气,赤瑛琪却笑得更肆意了,“因为,这本就该是...你的报应啊!”
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白惜月如蒙雷击,不由自主地后撤半步,无力地倚在孟怀枝的臂弯中。
嘴里不停地低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男人的肩膀是不是很好靠啊?”赤瑛琪冷声讥讽,“白惜月,你除了摇尾乞怜,博得男人的怜悯同情,你还会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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