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夜观天象的道士说出“妖星不灭晟国不昌”这样的话。
因为一场宴会的吐血晕倒, 从高高在上的皇后, 到现在的妖星降世,不过是十多日时间,越演俞烈, 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人言可畏, 不只是普通百姓, 高位者更甚。
即使是作为天子,对于这种无法用事实解释的天象之说,他也是毫无办法,舆论的伤害实在太大,皇帝能让朝臣闭口不言,却不能让百姓不说话。
关于那场坠马,现在解释还有用吗?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 都在一步一步的把他们的感情向这样无法控制的方向引,而他们就像是个傻子一样,在这场无可抗拒的力量前始终不明所以,直到最后成为了挡车的螳螂。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些流言不要传进阿沅的耳中,可是整个皇宫都在传这件事,又能堵得住多少人的嘴。
还好现在文芯哑了,不会说话了,否则就以她之前的性子,不知道和旁人吵了多少架了,现在她听到这些话,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自家主子千万别听见。
可是当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作为当事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异样,之前自己宫中的婢女告诉她朝堂之上的事,被常禄狠狠的教训了一番,现在是怎么问也不会说了。卫婵沅干脆趁几个贴身宫婢不注意的时候,换上了宫婢的衣服,来到皇太后寝宫周围转了一圈,就什么都知道了。
当她听到这些传言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晟朝都知道的事情,唯独她自己不能知道了。的确,如果世上有卖后悔药的,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她真的迷惑了,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这样,就因为她没有为皇家诞下子嗣吗?不,不仅仅是这样,还因为她蛊惑陛下独宠她一人,丝毫不顾及晟朝的血脉延续,一国之君为了她公然不听劝谏。
说什么妖星,说什么术法,她若当真有那个本事,早就先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了,何苦承受经脉逆行的痛苦。
真是可笑呀,她一辈子与人为善,从不曾做过丝毫伤害他人的事情,到头来,全天下的人都盼着自己死。
被所有人诅咒,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一种怎样的悲凉。
怪不得呀,怪不得无言说她不能承受这至高荣耀,原来那老和尚即使是圆寂了,都留下了如此准确的预言。
究竟是哪里错了?一开始她想不通,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大概也能想明白了。
为了不被陈逾白察觉,她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每天都是笑脸相迎,而陈逾白也会花更多的心思陪着她,似乎外面的所有一切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她想,就这样厚着脸皮装聋作哑的直到她去了夜台也不错。
直到一日,卫瑞阳上奏要见女儿,陈逾白准奏,并给了他们充足相处的时间。
在紫宸殿的东偏殿中,卫瑞阳神情凝重,他端过卫婵沅递到他手里的茶杯说道:“阿沅,我们卫家世代受皇家恩惠,先祖曾跟着本朝开国皇帝一同征战疆场,不论是你姑母还是先辈女眷嫁进宫,都受到历代皇帝赞誉,在朝臣和百姓中也多以贤良为称。”
“我们卫家的后代,对晟朝那是一片忠心,我本以为陛下疼你爱你宠你是你的福分,现在看来,却像是你的劫数,为父这几日都不曾合过眼,既担心你的身体,又自觉愧对列祖列宗。”
“爹爹,那些传言,阿沅是知道的。”对自己的爹爹,她觉得不用隐瞒。
卫瑞阳轻声叹气,“这几日我食不下咽寝不能寐,你又如何能好得了?阿沅,你实话告诉爹爹,你还能有多少时日?”
“大概三四月吧。”卫婵沅说的很平静。
卫瑞阳心头一紧,“女儿,你可曾劝过陛下纳妃?”
“是的。但陛下拒绝了。”
卫瑞阳抬头看了一会窗外,回头说道:“女儿呀,我见陛下并不知你已经知道了,还想着让你能开开心心度过最后的日子。可你们都是局中人看不清,为了这三四个月,你要背负妖星的骂名,陛下要被说成不顾皇家血脉传承一意孤行不听谏言的昏君,实在不值得。”
“你若不在皇家,不在陛下身边,妖星之说便不成立。贪恋这三四月的欢愉有什么意义呢?”
卫婵沅惊住,贪恋欢愉,这句话为何听着这么熟悉?无言!是无言说过,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抉择的权利,现在听见父亲如此说,才发现,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陈逾白,越是到了生命的最后,越想要和他一起度过。
她以为这件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纳妃,却不想,其实另有他法。
卫瑞阳起身,“我是你的爹爹,也是卫家的当家,更是晟朝的臣子,我是希望你们都好的,失去了你二哥,如今又要失去你,我怎能不难过,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跳出这些身份,用理智看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如此,你不能坐以待毙,到时爹爹会想办法让你恢复名誉的,卫家的后代怎么能是妖星。”
“爹爹,”卫婵沅轻言,“你是想让我离开?来成全陛下纳妃,做那个舍身成义的人?”
“你成全的也是你自己,刚才你说你劝过陛下纳妃了,想必早已把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的女儿这样的与人为善,我不想她背负着骂名离世。”
既然生命他留不住,那么声誉他想要帮自己的女儿留住。
卫婵沅沉默。
“想好了,传信。父亲助你。”卫瑞阳起身离去,她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心头酸涩无比。
这晚,卫婵沅很晚才上床,脑中混乱不堪,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轻轻的喊她,睁眼一看,英姑坐在她床边。
卫婵沅惊了一惊,坐起身,“你怎么进来的?”
英姑一笑,皇宫守卫森严,她能进来不过是因为何六安选择性看不见罢了。
“英姑,你为何这样来,大可以让闵行舟对陛下说,大大方方进来见我。”
“阿沅,镇国公府现在把我看的可严了,就害怕我来找你,和你再有什么牵扯。”
卫婵沅心中一痛,好像自己被这天下所有的人厌弃了,身边的亲人朋友也受到了牵连,突然想到了卫府,今日爹爹来,她并没有问他们的处境。
“爹爹和哥哥他们好吗?”
“放心,卫家几代忠良,不会受到牵连的,自古女子出嫁了,就是随夫家了。不过阿沅,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变成了这样,你是妖星这样荒唐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相信?好像所有人都被蛊惑了。”
卫婵沅苦笑:“不过是因为既得利益者造了个谣,然后无知无聊的人们找到了生活乏味的宣泄口,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众口铄金,而我未能生育,陛下也拒绝纳妃是为事实,那些最开始疑惑的人也开始相信了,渐渐就没有人不相信了,”
英姑静静的看着卫婵沅,“那现在该怎么办?”
卫婵沅摇摇头,“除非现在我能有身孕,或者陛下愿意纳妃,可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那些传闻。我明白他心中所想,是想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幸福开心。”
“英姑,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真是多余,如果在浔州时我死了,或者被困假山时就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好。”
她突然笑了起来,果然,无言说的是对的,从头到尾,她就不该存在,她就是多余的。
英姑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阿沅,你可愿离开这里?不要再理会这些事情,你不再是皇后,你只是普通的娘子,与其在这个皇宫中,活的如此压抑,不如在生命的最后,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知道你舍不得陛下,舍不得爹爹和哥哥,但你在这里,他们就会过得更好吗?”
卫婵沅无声的笑了起来,却又渐渐的笑中带泪,英姑说的没错,无言说的没错,爹爹说的没错,他们不会过得更好,相反,如果她不存在,他们所有人才会过的更好。
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之前自己却丝毫想不到,若不是爹爹和英姑说,她可能真的认命,要在宫中度过最后的日子了。
反正自己也没多少时日,不过换个地方等死,还不如用所有人都舒服的方式。
她看着英姑使劲点头,“好,我听你的。”
英姑立刻起身,“阿沅,你等我,我找一天……”
“不!”卫婵沅打断她,“英姑你听我说,你不能离开,你和闵行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不能冒这个险,我自有办法离开,也想好要去哪里,只需要你和秦善帮我就好。”
英姑沉默片刻,“好,我等你的消息。”遂跳窗而出。
卫婵沅再也睡不着了,脑海中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从前世一直想到了今生,从一开始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尽力了,如果无言说她不该存在,那她用自己的存在救了婉瑜,避免了卫家被抄家,避免了英姑武功全废,避免了文芯的死,应该很满足了。现在就是用自己的不存在让这个流言消失的时候了。
她走了,那些“克皇帝子嗣,妖星不灭晟国不昌”的言论就会消失了。陈逾白应当是一代明君,对于她这个只陪伴了两载有余的女子,只希望他能早些忘了。
拥有过就很满足,天长地久这种事情,从前她奢望过,现在看来,是妄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愿我们不被流言所困,愿我们不做以讹传讹的中间人,愿我们不随波逐流,愿所有的好人都能够渡过难关,平安一生。
第116章 桂花酒
第二日, 陈逾白下了早朝,为她画完莲花瓣后,就匆匆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临走时高兴的说, 镇国公府定下的婚期是在三日后, 前几日忘了给她说, 今日说也不算晚,还让她不要劳烦准备礼物, 都已经备好了。
卫婵沅嘴上应着, 心里却骂着英姑,不好好成亲,还大半夜的跑出来见她,如此, 离宫之事, 就更不能牵连她了。
但突然转念一想, 既然三天后是镇国公府的亲事,帝都必然热闹非凡,如今陈逾白是天子, 恐不能亲自去喜宴, 但肯定会让常禄备好贺礼去的, 说不定届时何六安也会去,倒是个她想办法脱身的好机会。
“文芯。”
文芯进来,等着吩咐,却见卫婵沅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文芯不明所以,正襟危坐。
“文芯,你有多久没有回你的家乡洛兰渔村了?”
文芯低下了头, 掰着指头数了半天,先伸出了五个手指,又伸出了五个手指,两个手掌齐齐举了上来。
卫婵沅笑了起来,似是不经意的说道:“我想离开这里了,你愿意带我去你的家乡吗?”
文芯睁大了眼睛,焦急的摇着头,指指门外的禁卫军。
“文芯你别急,不会有事的,爹爹会帮我们离开的。”
离开帝都当然不难,卫瑞阳一个兵部尚书想送人出城还不容易,难就难在如何能出皇宫。
卫婵沅已经想好了,只要那天何六安不在,她就有办法先出了紫宸殿,至于出宫门,就得找秦善想想办法了。
对了,秦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离开呢,忙写了两封信让文芯送出去。
一封给英姑,让她想办法邀请何六安参加婚宴。一封给秦善,说自己要在英姑和闵行舟婚宴当天离开皇宫,让他去找爹爹商议。
到了傍晚时分,就有消息送来。
英姑自然是无二话。秦善则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从那时自己替他挡剑,到感谢她替秦家沉冤昭雪,再到谴责流言之事,然后安慰她,并说对这次的离开表示支持和理解,最后终于说到了具体的,他会在晚上婚宴开始不久,以守备军有紧急军务为由进宫面圣,而那个时候阿沅应当已经把紫宸殿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他该如何把紫宸殿的一切安排妥当呢?
很快到了英姑大婚当日,早朝过后,陈逾白便让常禄去送贺礼了,并说让他好好吃喜酒,别着急回来,常禄一听,乐的不行。
只见何六安也上前说道:“陛下,英姑和闵郎君今日也请了属下去吃酒宴。”
“去吧,今天你们都多喝点,高兴高兴,别误了正事就好。”陈逾白今日心情不错,搂过卫婵沅的腰,“阿沅,如今觉得还是当皇子的时候好,想去哪里去哪里,现在倒是束缚了,不过,今晚我们也饮桂花酒开心一下如何?你身子不好,就少饮几杯,我多饮。”
陈逾白开怀笑着,自春日宴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呢。
卫婵沅点点头,“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英姑和行舟也实属不易,是该庆祝的。”
陈逾白道:“等他们成亲后,让他们到宫中来叙家常,我也是好久都没见行舟了,现在我不召见,那小子,倒也不求见。”
卫婵沅没说话,想着她应该是没有机会在他们成亲之后叙家常了。
心情大好的陈逾白丝毫没察觉到卫婵沅的异样,“阿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御膳房给你备好,今日恰逢十五,天空万里无云,想必月色甚好。”
卫婵沅福礼,“那我就备好晚膳,等着陛下了。”
陈逾白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南偏殿。
似乎是笃定了什么,似乎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思考,卫婵沅放空了思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悲伤的不舍的都没有,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将早就准备好的迷药,撒进桂花酒坛里,等着在秦善到来之前,陈逾白应该已经喝下了足够药量的酒。
做完了这些,她去了小厨房,开始自己动手做桂花糕,不停地做,足足做了十多盘,直到把所有的桂花酱都用完了,才停了下来。
她没有用午膳,又去桌案铺开纸,一张一张的模仿陈逾白的字迹,抄写起了佛经。
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犯错了关皇后就会罚字迹超佛经,现在她知道了,佛经能让人的心安稳下来。
写累了,就放下笔,到御花园中,折了刚刚长出新叶的柳枝,仔细的挑选一片小心的放进袖中。
抬头看时间不早了,她让文芯备好菜,倒好酒,等着陈逾白。
陈逾白一走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桂花气息,一展龙袍,坐了下来。
看见桌上的桂花糕说道:“这是阿沅亲手做的桂花糕吗?”
卫婵沅笑笑,“陛下快尝尝,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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