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善。”刚说了这两个字,那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想起身,却发现脚依然是软的,常禄忙上前搀扶着他走到秦善身边。
陈逾白跌坐到他对面,“秦善,秦修最小的儿子,开国将军的唯一血脉,请你告诉朕,朕可曾亏待过你?”
秦善道:“陛下还了秦家清白,对臣恩重如山。”
陈逾白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那就请秦将军告诉对你恩重如山的人,你把阿沅送去了何处?”
秦善从怀里拿出信,“陛下,臣不知,皇后娘娘走的时候交给臣一封信,说陛下看了就知道了。”
陈逾白拿过信,急切的打开。
陛下,万里山河,百姓为重,江山社稷,朝堂为重,晟朝盛世繁华乃民心所盼,世人不容妖星,臣妾不在,妖星不再,流言可破。相伴堪堪两载有余,实不用放在心上,余下不过三五月寿命,何以贪恋,臣妾从无害人之心,从无灭国之意,一心盼着锦绣山河,举国安泰,求陛下成全,万不要来寻,予臣妾身后美誉。
阿沅绝笔。
第118章 渔村
绝笔, 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这个场景怎么能那么相似,他还记得前世逐安给他信时,他看见这两个字时有多么绝望。
现在,又让他重新尝了一遍那滋味。
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纸上, 陈逾白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 就像是有个重锤, 一下一下不断敲击着自己的心,直到敲得稀碎也不停下。
他又看了一遍纸张上的字体, 透着些他的笔触。这封信字里行间所透出的意思, 他很清楚,也理解为什么阿沅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也要走,因为她这一生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善良正直, 不想临了却被泼了一身脏水。
那么, 为了恢复她的名誉, 明面上是万不能找她回来的。
对,明面上,他知道阿沅信中的意思, 是永远不要去寻, 道理他都懂, 但心却无法做到。
收好信,他对秦善耳语道:“你让我治你死罪,你明知道我不会的。”
抬手示意常禄来搀扶,起身靠在常禄身上,瞧着那跪地之人,“秦善,你既然说朕是你的恩人, 那你就回去,好好练兵,守卫好晟朝疆土,像你的先祖一样,让敌人闻风丧胆,不敢来侵犯我晟朝,如此就算是将功补过了,如此就算是报恩了。”
“你,回去吧。”
秦善紧紧咬住后牙,响亮了磕了一个头,“臣,遵旨!”
起身,离开。
陈逾白坐回到床榻上,不经意间手碰到了什么,拿起一看,瞬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真是可笑呀,他竟然是听着《相思》曲昏迷了过去,也算是最后的美好吧。
常禄和何六安还有一众紫宸殿的宫人,都不敢动,静静的站着,就这样看着皇帝对着一片柳叶又哭又笑。
他放下柳叶,像是换了一个人,冷冷的看着所有人道:“六安留下,你们都给朕出去!”
“是。”
陈逾白低着头,浑身都是悲伤,即使是坐着,似乎也让人觉得随时都能倒下。
“六安,你派几个心腹,一路去找寻皇后的下落,记住,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
何六安却说道:“陛下,臣以为,皇后会离开晟朝疆域的,这样一来,找寻起来实属不易,而且娘娘时日无多,就怕到时候找到了也……”
“阿沅不会离开晟朝的,我了解她,她舍不得。找吧,活要见人,死……也要带回来,生不能相伴到最后,死总要同穴吧。”
何六安不再劝说,回“是。”
“六安。”陈逾白对已经转身的何六安道,“我累了,你去给常禄说,明日不早朝。”
“再放出消息去,说皇后劝阻朕纳妃,是朕不愿,皇后为了皇家子嗣着想,自愿离宫等死,此等大义善良之人,怎么会是妖星呢?”
何六安抱拳称“是”,该怎么做,他已经明了。
陈逾白仰面躺在床榻之上,“把烛火都熄了吧,这里太亮了,晃眼。”
何六安轻轻吹熄寝殿里所有蜡烛,关上房门,看着在黑暗中独自躺在床上的陈逾白,很是心疼,这份痛苦,在他看来都已经难以承受了,何况是对皇后情真意切的陛下,这辈子怕是都无法释怀了。
陈逾白手里握着信和那片柳叶,就这样在床上直挺挺的躺了好几日。
而这时的卫婵沅已经和文芯走到了南地洛兰渔村口。
文芯看着眼前的情景,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卫婵沅见了,伸出手掌,文芯在手掌上写道:忘记了。
卫婵沅道:“离家十年,你都忘了回家的路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
文芯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不相信?”说着卫婵沅就来到了旁边的一个米店,问道:“请问捕鱼的小安子住在哪里呀?”
文芯一听,吃惊的张大了嘴,小安子是谁?等等,难不成是自己的弟弟逐安?
卫婵沅笑了,逐安进宫是来投靠姐姐,她算算时间,重生后不过两年多,未到前世三年前死的时候,虽说宫中变数很大,但其他不相关的人,生活应该是没有变化的,现在的时间还没到逐安的房子被烧,渔村被毁他来皇宫投奔之时。
逐安给他说过,自己有很高的的捕鱼技术,在村子里,谁都知道他小安子呢。
那米店老板乐呵呵的说道:“往前一直走,看见第二个路口左拐,第三间房子就是了。”他不由得打量卫婵沅几眼,如此貌美之人,他还没见过呢,可不得多瞧两眼。
卫婵沅谢过之后和文芯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就看到了米店老板说的那个房子,文芯远远看见,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拉着卫婵沅就往前跑去,却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有些犹豫。
卫婵沅没说话,她知道文芯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既害怕物是人非,又有些期待。
就在文芯打算走上前时,院门毫无征兆的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三个人,在看清他们面容的后,卫婵沅和文芯都愣住了。
一个是逐安,穿着粗布衫,挽起袖口,拿着个空鱼篓子,笑着说着什么,还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裹往身旁一个手里塞去。
这人接过那个小布包裹,“你总给我这小鱼干,我可没什么还你的呢。”
说话的这个人一身素色长袍,俊朗非常,但卫婵沅却知道他已经年过花甲。
“花郎中,你收了小鱼干,小安心里才会安稳的。”
此时说话的人身穿青色长衫,头发竖起,身如松柏,言语间,习惯性的摇着手里的折扇。
文芯想往前去,卫婵沅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她既欣喜又害怕,生怕眼前的这一切是一场梦,怕梦被惊醒了,看见的所有都会消失。
逐安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她们。
两外两个人也顺着逐安的视线看过来,在看见是卫婵沅时,神医立刻走到她面前,“丫头,你不在宫中,怎么会在这里?”
卫婵沅眼中蓄满泪水,对神医说:“神医,我们稍后叙旧。”她看着逐安身边的人,一步一步走过去,人还没靠近,泪已先流了下来。
那人看见卫婵沅哭,慌了,“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卫婵沅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那人吓了一大跳,想要将怀里的人推出去,却莫名觉得不舍。
“姑娘请自重,在下已有妻室,也并不打算纳妾。”
卫婵沅拽住他胸前的衣服,仰头问道:“二哥,是我呀,我是阿沅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人扳正卫婵沅,往后退一步,“小娘子,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认识你,还请你自重。”说完,看一眼逐安,“明日我再来。”
逐安说道:“先生慢走。”
卫婵沅看着卫若书离开的背影,意识到了些什么。她能确定这是二哥没错,也能感觉到二哥是真的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是呀,如果认识自己,又怎么会不回家呢?
卫婵沅指着卫若书的背影问逐安,“逐安,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为何喊他先生?”
逐安也愣了一下,这人怎么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如此熟捻。他不由得仔细打量了起来,却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而且心中竟是隐隐作痛。
察觉到逐安的异样后,卫婵沅想起这时的逐安应是不认识自己的。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想着既然已经见到了二哥,就不用急于一时,前世是逐安来投靠自己的,今生却是她来投靠他的。
拉过一旁的文芯对逐安说:“你看看这是谁?你可熟悉?”
十年前姐姐被亲戚送进宫,这么多年未见,他已经记不清姐姐的面容了,但文芯那时年纪不小,还有些记忆,瞧着眼前的逐安,依稀能看到些小时候的影子。
她使劲握了握卫婵沅的手。
卫婵沅懂了她的意思,对逐安说道:“逐安,这是你的姐姐,文芯。”
逐安手里的空鱼娄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他认真端详着文芯,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姐姐,但却莫名相信卫婵沅说的话。
文芯从包袱掏出两个人这几年的家书,摊在逐安面前,看着卫婵沅指了指她的发髻。
卫婵沅轻笑:“你姐姐问你,那个玉簪你可收到了?”
逐安慌忙跑进房中,不一会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那个玉簪躺在了里面。
两年前,文芯特意找了镖局把簪子和钱带给了逐安。
文芯泪眼模糊,抓住逐安的胳膊,不停的流泪。
看见姐姐如此,逐安问道:“姐姐是哑了吗?”
卫婵沅道:“此事说来话长。”
“好了好了,既然说来话长就先别说了。”神医看了这么久,也算是看明白了些事,他拽过卫婵沅,“丫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来这里?”
文芯一听,指指神医,指指院子,指指厨房,指指自己,一手拉着卫婵沅一手拉着逐安往院中行去。
“神医,文芯说她要请你吃她做的饭,快进来吧,有话我们慢慢说。”
春末的小渔村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几人围在院中的石桌上吃饭,微风拂过好不惬意。
通过逐安的叙述,卫婵沅知道了二哥在大概半年前和妻子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一名私塾先生。逐安想学写字,但又要捕鱼,没有办法和私塾学生一起上学,就每天在捕鱼后请卫若书来给他教写字。
卫婵沅也对逐安表明了身份,把文芯如何被毒哑,她又为何要来这里说了个大概。逐安很紧张,下意识想要跪拜行礼,对卫婵沅他总觉得自己不由自主想要服从。
卫婵沅道:“逐安、神医,在这里我只是普通女子,大家都喊我卫娘子就好。”
神医笑着道:“丫头,别叫我神医了,我姓花,叫我花郎中,或者花郎君都好。”
卫婵沅笑笑,“这个姓和你还真是相配呢。”
神医叹一口气,“这个渔村的百姓很少出外,并不知道你所说的谣言。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大镇子,关于妖星之说也是略有所闻。”
卫婵沅自嘲道:“南地这么远的地方都知道这件事,我这个皇后还真是受过天下百姓唾骂了,在历史上也算是难得了。”
“丫头,既然你已选择出宫,等过上一半月的,我再去镇子打听打听宫中的消息。”
卫婵沅没说话,习惯性的将手里的碗递给文芯。
神医看着盛汤的文芯说:“你身边的文芯丫头,既然是被毒哑的,我就来试着医治一下吧,或许不能恢复到之前说话的状态,但也不至于发不出声音。”
三人都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他。
卫婵沅道:“花神医,你可太好了。不如这样,我这眉间血,你还要不要了,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神医笑了,“不要了。”他不是不要,而是现在看着卫婵沅,想起她在雪山上为陈逾白所做的一切,因为救人让自己经脉逆行,还选择永远的隐瞒,由此背负了妖星骂名,他实在不忍看她身上再发生任何残忍的事情,自己就更不会做取眉间血这样的事,他只想让这个纯真良善、正直大义的女子开开心心过完最后的日子。
卫婵沅心情大好,她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给神医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里,“花神医,你还真是让我惊讶,我建议了此处,没想到你真的就来了。”
神医道:“我还要感谢丫头你,来了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这里,短时间内,是不会去别处云游的。”
她抿嘴,以手托头,看向三人,“那我的能耐可真大,能让神医留下。花神医,逐安,明天也带我和文芯去海边吧,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第119章 日常
自这天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卫婵沅的日常生活,她已经和逐安学会了捕鱼,也学会了挖沙子里的蛤蜊和沙蟹,过起了海边普通百姓的生活。
每天都很开心, 但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时常发病, 有时候整夜整夜浑身疼的睡不着觉,不愿打扰任何人, 独自咬着被角一直到天明。
可是不管她再如何不让旁人担心, 发病间隔越来越短,体力也越来越差,有时候说着话就会不断的流出鼻血来,或者干脆吐出鲜血, 刚开始, 文芯和逐安手忙脚乱, 到了后来,就很熟练的将神医的药丸以热水化开给她喂下去,再开始擦洗血渍。
渐渐地, 卫婵沅只能坐在海边看常禄和文芯捕鱼劳作, 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拿着个话本子时不时翻看。
神医几乎每天都过来,先是为她诊脉,尽量延续她的寿命,但每一天每一天,这具身体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再替文芯诊治,如今文芯的嗓子已经好了不少,虽说发出的声音又轻又细, 但总比什么都说不出要好上许多。
卫若书信守承诺,每日下了私塾都会来小院教逐安习字,文芯就会去厨房准备晚饭,卫婵沅就把白天从小村上唯一的茶铺买来的碧螺春泡好等着他。
不会再急着相认,只会给他添茶,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有时候发表一些自己的言论,都会让卫若书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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