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茂行有幸师从这位老将军,不论兵法还是棋艺,哪怕只学到老将军的一两分真传,便都能称得上一句出挑。
苏磬音颇有几分赞叹:“原来如此,那我定是远不及你了。”
齐茂行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上前道:“若不然,你我来一局试试?”
“不了不了。”
苏磬音闻言却是立即摇了头:“我这人不爱与人对弈,就爱自个胡乱琢磨,一与人比试起来,心下就觉着发慌,原本三分的棋艺,干脆一分不剩了。”
这话是真的,她可能是天生不适合搞对战,一有人正而八经的坐在对面与她对弈,她就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在意紧张,心思也很难全心全意的放在棋局上。
这也是祖父一直叹息她在棋道上难成大器的一大缘故。
不过后来见她自个打棋谱,便已是自得其乐,并不需要旁人,便也没有再想法子改她这个毛病,只是随她去了。
因着这缘故,她收集了许多有难有易的残局谱,都记在脑子里,故意不去看解法,像这样有空时,就自个摆起来慢慢琢磨,即便自个想不出破解之法,也觉得有意思的很,偶尔灵光一闪,想出了破局的棋着,就更是能连着高兴好几天。
齐茂行上前低头,看了一眼被苏磬音搬到了桌上的棋盘,果然说的没错。
他思量几息功夫,便也看出了来源:“这棋局,可是天元残局谱里的第十二幅?”
听到这话,苏磬音倒是颇有刮目相看起来。
她刚摆的棋局,虽不算极难得一见的,但也能在这许多残局里一样便看出来路,也已是十分的不易了,不禁有些惊叹:“一点不错,二爷当真是博闻广记!”
第一次在苏磬音这儿得了夸赞,齐茂行越发激动起来,只觉着胸膛里又被什么填满了一般,一点点的鼓了起来,只叫他都几乎有些飘飘然。
齐茂行黑色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原本不是刻意卖弄的性子,但因着心下的这一股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却又叫他有些欲罢不能一般,又推着轮椅上前一些。
“那棋谱上的解法其实并不是最好的。”
齐茂行的声音清亮,话音刚落,手下也几乎带了残影一般,在面前的棋盘上飞快的挪动了起来:“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两种,你看,黑子若是落在此次,这样……再这样……”
“哎……”
苏磬音一句话阻拦不及,便只能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齐茂行嘴急手快,硬生生的把三种解法都在她眼前清清楚楚的演示了个遍。
错过了一开头最阻拦的时机,后面拦不拦的其实就已经不重要了。
苏磬音一言不发,沉默的盯着齐茂行,只等他侃侃而谈半晌后停了下来,方才面无表情,声无波动的开了口:“齐二爷果真厉害。”
“时辰不早了,您也忙了这一天,还是早些休息罢!”
“哪里哪里,不过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齐茂行还未发觉不对,嘴角微微上扬,谦让之后,听到了苏磬音的后一句话,面色越发明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自信):老实讲,我觉得今晚自己的表现超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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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长夏说的没错, 齐茂行这人的睡相的确是好得很。
苏磬音一早趿着布鞋起来时,路过长塌,便看见了齐茂行正一动不动的平躺在榻上,若不是还有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面色也是白皙透亮, 简直安静的不像一个活人。
说实话, 睡着的齐茂行看起来还是很养眼的,一头鸦羽似的茂密黑发枕在脑下, 只盖了一层薄被子, 头微微朝屋内的方向侧着,在还带了些昏沉的天光里,衬得他唇红齿白,好像一下子小了好几岁一般, 越发的眉目纯良了。
可苏磬音看着他这幅纯良无辜的模样, 心下却是一点儿好感都没生出来, 甚至于,因为刚刚把她惊醒的噩梦,还反而生出一股浓浓的怒意。
没错, 这个时辰, 连齐茂行都还安安稳稳的睡着, 她却能这么早的起来,当然是有缘故的。
换了地方,睡的不安稳,固然也有几分关系,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齐茂行这小子给她下的残局!
果然,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这人在晚上休息前,是不该生气的,更不该把情绪憋在心里去睡觉。
她昨夜里看在齐茂行命不久矣的份上,一句埋怨没说,硬是忍着满心的憋气去睡了,结果这睡着的一整晚里,就硬是生生的梦了一整晚的黑白色棋子棋盘,还有齐茂行面目可憎的穿插其中。
直到最后,她这明面夫君齐茂行,甚至在还在手里拿了厚厚一本的棋谱残图,一页页的翻开,一份份给她讲起了所有的破局之法!
苏磬音原本想要大声叫喊阻止,却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声来。
拦都拦不住!不听都不行!
眼看着一本天元棋谱都要被他剧透完了,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冲了上去一脚把厚厚一叠的棋谱都踢飞了去,棋谱天女散花的纷纷落下,可那纸上的棋盘棋子却都纷纷活了一般,一个个自个走动起来,继续为她往下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一个激灵,终于从这噩梦中惊醒过来。
啊,齐茂行这小子怎么就这般过分!
这历历在目的画面一时间却还消退不去,苏磬音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再看着眼前睡的安安稳稳的齐茂行,一时间便越发的气不顺了,恨不得和在梦里一样,冲上去一脚把他踹起来。
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来,长塌上,原本睡的安安稳稳的齐茂行,便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般,双目一睁,整个人都猛的坐起,眸光似电一般,刺人的扎了过来!
苏磬音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很是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都忍不住的连连后退了几步。
齐茂行面色冷酷的环顾一周,直到看见了面前被吓了一跳的苏磬音,也才从一瞬间,蓄势待发的紧张里回过神来。
奇怪,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起来,是因为感受到了要被攻击的恶意的。
齐茂行有点懵懂的看了一旁的苏磬音一样,一时间忍不住的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唔,一定是他废的太久,五感都出了问题……
毕竟,夫人待他这么好,怎么会有想要攻击的恶意呢?
想到这,齐茂行也彻底放下心来,像是从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收入鞘中,整个人都显得温和无害、甚至纯良无辜起来:“啊,对不住,是我睡迷了,可是吓着你了?”
“你怎的起这么早?是这儿睡的不安稳?还是出什么事了?”
苏磬音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被这么一吓,她原本是要忘记昨夜里棋局的事儿了,可偏偏齐茂行却是偏偏又问起了她为什么起这么早?
苏磬音又忍不住的瞪她一眼,只气恼道:“没事,出去更衣!”
更衣,其实就是方便,原本这屋里的拔步床后头,便专有一道夹壁放了马桶的,且因是皇庄,还按着宫里的规矩、内里铺了上等的香木细灰,时时更换着,并无异味。
只是若只自个一个人就罢了,如今是和齐茂行这么毫无遮挡的在一个寝室里住着,这么就隔着一层床板,苏磬音觉着的还是怪怪的,实在不太舒服。
正巧这主屋里,一名两暗的两间狭窄些的偏房,一间叫月白石青、连带长夏三个人住下,剩下的一间还空着,苏磬音便索性叫将洗漱方便的种种杂物都放了过去,权当是当成了一个卫生间来用。
也正是因为这个,若要更衣,就还要出门一遭。
只是……更衣就更衣,怎的还这么大火气呢?
齐茂行眼睁睁的看着苏磬音说罢之后,就气呼呼的出了门去,一时间越发疑惑了起来。
难不成他这明面夫人,还有起床气不成?
齐茂行抬头看了看还有些昏沉的天色,觉得应当就是如此了,毕竟这会儿也的确是太早了些,估摸着,这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对苏磬音来说,才刚到标准睡眠时间的一半,可对齐茂行来说,就是虽略少了些,却也还算是在正常范围内。
既然已经醒了,他也从来没有再睡回笼觉的习惯。
趁着这屋里没人的时候,齐茂行靠着自个的灵敏的耳力,一面留神着周遭的动静,一面飞快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了一下腿脚。
等到苏磬音再回来时,看到的齐茂行,便已经套了一件宽松的燕局袍,腰杆挺直的坐在轮椅上,看见她之后,压低了声音:“天色还早,我出去转一圈,给你熄了灯,再回去睡一会儿罢?”
第一次发现明面夫人的起床气还这这般大,如今住在一处里,他日后起来出门,都得更留心些才成。
这么想着,齐茂行的面上都添了几分小心,却是压根没有发觉到,诸如起床气这些,放在从前,他一向觉着都是闲着没事的人才有的矫情讲究。
如今只是换了做出的人,他便是这般前后不一,非但丝毫未觉多事,反而满心里,都只是想着如何才能避免,不叫她再这般不舒服。
出去转了一圈,彻底从昨晚的棋局噩梦里走出来,苏磬音倒也平静了不少,对齐茂行的恼火也几乎都消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昨晚特意留下的一盏烛灯,只是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唔,也不差多少了,也不碍眼,就叫它自个燃干净了罢。”
时辰太早,三个丫鬟们都没过来,铜质的大烛台足有一人的高度,就算是她自个,也得垫着脚尖才能将烛火吹灭。
苏磬音自个正困着,不太想去费这个劲儿,当然,这样的高度,更没想过叫不良于行的齐茂行去灭。
齐茂行闻言却是不甚在意的推着轮椅上前走了些。
一旁的小案上还放了些消遣的茶果,是昨晚苏磬音打棋谱时吃过的,齐茂行见状,顺手捏了一粒松子来,漫不经心的抬了眸,手腕微微一抖——
伴着一道细微的风响,烛火应声而灭,松子则是慢一步的跟着掉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掉落声响。
苏磬音的脚步微微一顿,看着正巧滚到了她脚下的松子,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烛台,停了几息功夫,才有些迟钝的意识到齐茂行这是做了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睡眼惺忪的她,都忍不住的睁大了眼睛。
“这么厉害的吗!”
这一手,当真漂亮的很,简直与话本里江湖侠客似的潇洒。
齐茂行抬眼看到了苏磬音面上的惊叹,却一点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只随口道:“雕虫小技罢了,你多试两次,也能射的中。”
苏磬音怀疑的看他一眼:“怎么可能?你这是从小练的功夫吧?练了多少年了。”
齐茂行却仍是坚持:“当然可以,若不然你自个试试。”
为了证明,苏磬音当真蹲身将脚下的松子捡了起来,后退几步,还是比齐茂行更靠近了几步的位置了,抬手一抛——
当然离着十万八千里的飞到了不知哪里去。
齐茂行便忍不住笑了,抬手与她示意:“是这样,用手腕的劲儿就成,这么近,胳膊不必动……”
苏磬音按着他的说法,空手甩了两次,之后也从碟子里又取一枚,对着已经熄灭的烛台,仍旧不怎么当真的又射了一次。
但叫她没有想到的,这一次虽也未中,松子却是落在了一旁相隔不远的床柱上,且重重的打中之后,仍旧十分有力远远弹了出去。
齐茂行见状都忍不住有些惊叹:“以未曾习武的人来说,你手上的力道已很不错了!”
苏磬音虽不习武,但自小跟着祖父练字作画,莫看不起眼,这却也是一个十分需要手腕力气的活。
按着祖父的要求,她是在手腕一点点的悬着重物写字练出来的,日久天长,自然是有些积累在身上的。
齐茂行听了她的解释,也正色起来:“果真是各有不易,若是这样,你这力道是尽够了的,只要准头提几分,像这样抬手灭灯的事,当真是轻而易举。”
抬手灯灭,这样酷炫的举动,苏磬音上辈子里,凡是看过武侠的人,哪一个没有幻想过?
苏磬音当然也并不能免俗,尤其是得了齐茂行这个专业人士的这般鼓励,加上方才又很是接近的射中了一边儿的床柱,她自信心便不禁空前高涨起来。
苏磬音甩甩胳膊,郑重其事的重新捡了几枚松子来,屏气凝神,又认真试了几次。
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刚才的平常心,这几次的准头,却是连刚才打中床柱的成绩都不如了。
苏磬音的眉心越蹙越紧,一旁的齐茂行却像是比她还在意,开口指导了几句,见没有效果,便忍不住的上前来,朝着苏磬音伸出手去:“是这样,我带你打一枚。”
苏磬音的心神都放在眼前的烛火上,也未多想,当真在他身旁半蹲下来。
齐茂行这时也并无他意,见状略微弯腰,右臂朝着苏磬音虚虚揽过,伸手盖了明面夫人的手背,抓着她的手指捏住松子,不急立即出手,只是带着她甩动手腕,先记住出手的感觉。
“你瞧,这样,看着烛台,从下往上……”
话音刚落,手下带着她一个用力,松子应声而出,伴着一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虽未打中蜡烛,却也是准准的打在了铜质的烛台上。
“啊,中了!”
这种感觉只叫苏磬音的眼眸一亮,激动不已,回过头来,嘴角也忍不住的露出欢喜的笑意来。
这样的笑意落在齐茂行的眼里,只觉迎着刚刚亮了些许的天光,苏磬音的一双杏眸灵动至极,简直像是什么鸟雀的瞳,简直亮的要将人心神都摄去一般。
两人原本就挨着极近,方才都是一心看着前头时还不觉着,如今这么猛的回过头来,便好似是齐茂行将人搂在了怀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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