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了眨眼,惊讶地说:“那样好吗?那不是你为了买画笔和画纸存的钱吗?”就这样拿来用,我会有点过意不去。因为很清楚阿治很喜欢画画,那些钱肯定是以前的他小心翼翼地存下来的吧。
先前也说过了,津岛老爷就算再有钱也不是那种会让小孩子随意花钱的人。虽然孩子们的日常用品和所需都是极好的,但绘画所带来的费用很明显不是会让老爷支付的必需用品。想要画画的话,阿治必须背着自己的父亲小心翼翼地存钱,这期间的努力不用想我也能够明白。
“反正幸子你以后还会帮我买的吧。”阿治不在意地说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先为他的信任而感到开心还是为他无意识间透露出来的金钱方面的大手大脚而感到苦恼,最终我还是笑着对他说道:“毕竟阿治可是要成为大画家的。”
阿治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起来,小孩子会无意识地模仿父母的行为吧?我记得阿治以前并没有不好意思时摸鼻子的习惯,所以是无意识地在模仿刚刚的我吗?
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感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忍不住捂着嘴“噗噗”地笑了起来。
...总感觉哪怕是这样微小的事情也让人好幸福。
我将阿治陆陆续续存起来的钱和自己翻出来的零碎的钱凑在一起,觉得我们一起省吃俭用一点应该能够撑到冬木市那里。等到了冬木市的时候我再去那里找一份工吧。
本来我是想着直接在冬木市那里定居下来也不错。根据芽衣的记忆,冬木市是一个位于极东霓虹的一个海滨小城。天气总是很暖和,家附近的樱花也很漂亮。可卖药郎先生的提醒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安,我想了想,选择相信卖药郎先生。
毕竟卖药郎先生在一些玄乎乎的事情上应该是比较专业的,还是多听专业人士的话比较好。
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尽量说服芽衣的父母离开那里。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从芽衣的记忆来看,她的父母都是非常固执的人,但总得试试。
我又去阿治的房间里拿了几件他应该用得上的衣服,一起整整齐齐地叠到小包裹里。
我烧了点水让阿治去洗个澡,而我则是去整理东西。
说起来,鬼魂们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吃的,可我和同样被拽进了幻境之中的阿治是在吃什么呢?看了一眼津岛家后方的田地,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幻境里吃鬼怪们种出来的东西...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只是我稍微有些惆怅。佣人们在死去后,怨念将整个津岛家笼罩在幻境之中,白日里忘却自己死去的事情,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常生活的他们依旧好好地照顾着津岛家后方的一大块田地。可这次幻境消失,我和阿治也准备离开这里了,恐怕这块田地很快就会荒废吧。
这么想着,我叹了口气,在田地里摘了一些东西拿去洗,打算到时候在路上当做干粮来吃。
阿治洗完澡后我也去烧热水洗了个澡,房间里依旧弥漫着那股刺鼻的铁锈味和腐烂味,只是待久了的我觉得自己的嗅觉已经失灵了也就没有刚刚那种想吐的感觉了。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等阿治洗完澡后,我也去烧热水洗了澡。因为很清楚接下来很可能有一段时间都不能洗了,我洗得格外用力和仔细。
当我洗完出来的时候,看见阿治手里拿着那只他很珍惜的、破旧的画笔,我叮嘱了一句:“要好好收起来哦,等一下出去外面很多人的,要是弄丢了就不好了。”
阿治认真地点点头。
看见他那只画笔时,我又突然意识到,我当时在幻境里的“店铺”里买的画笔果然也是虚假的,之后要重新买一支画笔才行。
我暗地里将这件事放在重要的计划上。
阿治说:“我刚刚出去看了一下。果不其然这附近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本就是战后比较混乱的时候,津岛家用人被盗贼们屠杀后变成了附近闻名的鬼宅,据说接近这里的普通人都会发狂而死。原先住在这附近的人自然也就都搬走了。
“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以防万一。”阿治冷静地说道。
他开始在我的面前表露出一些不像平常孩童的冷静和敏锐,我自然不会因为阿治的年纪而轻视他,我说:“嗯,好的。等一下我们拿点泥土擦一下脸吧。”
太干净了也很引人瞩目,还是尽量弄成灰尘扑扑的模样最适合。
“...泥土啊。”阿治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但阿治其实是个很在意自己形象和外表的人。
我无奈地哄他:“忍一下?到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
“幸子你这种哄三、四岁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现年八岁的阿治无奈地说道。
哎呀,一不小心犯了做父母最容易犯的毛病:一不小心用哄小孩的语气和孩子说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可是正处于想要快快长大,不想再被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我交叉双臂,苦恼地说:“大概是因为阿治你现在实在太瘦弱了?”他现在的身形的确不像是个八岁的小孩子。
我在心里不由得将“阿治养胖计划”给提上日程。
弄好东西后,我和阿治都披上了大外套,将露在外面的皮肤和头发都弄得灰尘扑扑的。两人一人一个小包裹,也没有装别的东西,只各自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我的包裹里额外装了一些纸币和干粮。两人再各自拿着瓶子装水。
其余的我们也带不了,只能这样了。
在准备和阿治离开这间宅子时,我最后看了一眼它,闭上眼,双手合十。
哪怕知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地狱或天堂,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们在死亡时能够获得安宁与平静。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因为“习惯了”、“见多了”“与自己无关”之类的理由而忘却对无辜枉死之人的尊重与悲伤。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身旁的阿治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动作,我有些疑惑,但还没等我说什么,阿治就先行和我说道:“幸子是在为大家祈祷吧?”
我点点头,眼神恍惚地望着已经废弃了的津岛家宅子,想起在幻境之中的那片繁华景象,我叹了口气,说:“无论怎么样,死亡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明明他们都还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
阿治顿了顿,扯了扯我的袖子。
“嗯?怎么了?”我将心中那种沉重的心情压了下去,用笑容面对阿治。
阿治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如果我死了,幸子也会为我感到悲伤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再次将这孩子抱入怀中,我说:“如果阿治死了的话,我一定会哭得停不下来吧。”
阿治“噗噗”地笑了一声,调侃地说道:“毕竟幸子是爱哭鬼。”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说:“没错,毕竟我是爱哭鬼嘛。”
“为了不让爱哭鬼幸子哭得停不下来,我会努力活下来的。”阿治垂着眼,像是有些悲伤却又像是有些高兴那样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呀。”我笑着说道。
“如果幸子死了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阿治又突然小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想到:很多自己想要去死的人却都又会为身边之人的死亡而感到悲伤与痛苦。
“这样啊。”我说:“那我也会努力活下来的。”我向他伸出了小拇指,抬了抬头,说:“拉钩?”
“拉钩。”阿治很高兴地伸出小拇指和我拉钩。
“那么,走吧。”这么说着,我向他伸出了手。
阿治抓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个一起离开津岛家,向着远方走去。
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在人生这条漫长的、漫长的道路上。
第29章
“这位小姐要去哪儿?如果要坐火车去别的城市, 我建议你还是...”说话的男人还没说完,我就有些粗鲁地打断了他,说:“不用了, 我丈夫在那里等着我呢。”
男人顺着我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后方, 那里站着一个略显壮实的大汉, 看那副神情似乎是在等人。
男人怀疑地看了一眼那个大汉,看见我伸出手要把对方叫过来时, 男人赔笑了几声,说:“不知道您的丈夫就在旁边,我这就走。”
望着对方干脆离开的身影,我松了口气,看向被我牵着手的阿治,有些无奈地说:“幸好他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呢。”
“是啊, 幸好呢。”阿治也有些头疼地说道。
要是又跟刚刚一样突然闯来一个陌生男人拽着我的手说我是他离家出走的妻子/拐走他家小孩的女佣/背着父母跟其他人偷跑出去又怀孕生子的姐妹,那我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虽然很清楚现在外面很乱, 可乱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也是没有想到的。我望着好几个躺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心中产生了些许兔死狐悲的伤感。
当然,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我说是我丈夫的大汉, 只是随口拿他当做挡箭牌挡住刚刚那个一看就心术不正的男人罢了。幸好那个被我指着的大汉没有注意到我们,要不然事情可能会有些麻烦。
想去冬木市,至少得来火车站才行。我带着那点零碎的钱, 一路上又是问路又是不停地计算钱还能用多少,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来到了火车站。
路上遇到的艰辛和困难不提也罢,光是这么一趟下来, 我就已经累得直喘气了, 结果还得警惕各种各样心怀恶意的人, 真是让人头疼。
我看了一眼自己牵着的阿治,这一路上我牵他牵得很紧,很害怕他会走丢或被带走。事实上我的警惕也是没有错的,这一路上光是想要带走阿治的人就有五、六个了。
不只是阿治,就连我在其他人眼里也是大肥羊,我很确信芽衣的模样就是普通的女孩子容貌,为了避免惹麻烦我还穿了一件灰扑扑的衣服,脸上也抹了些灰,可没想到过来搭讪我的人也挺多,他们言语暗示我现在世道艰难,陪酒更甚至是去吉原都要比一个人带小孩好多了,还说看在我一个年轻姑娘在这种时候还得独自带一个小孩实在是太可怜了的份上,他们愿意帮我介绍去一个好去处,老板绝对都是温柔又豁达的好人。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拥有恶魔的嘴巴那样甜言蜜语一句接一句地说出来,说实话我都快抵挡不住了。
这么想着,我不由得担忧地看了一眼阿治,说:“你还好吗?”
他一向体弱多病,这一路来的奔波连我都要叫苦连天,我真担心他会因为顾虑我而强撑着不说。
“我没事。”这么说着,阿治的嘴唇却是有些白的。
火车还有一段时间才回来,看阿治的脸色实在不好,我牵着他的手到火车站旁一条街的空地上,拿出装着水的瓶子给他,说:“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火车站旁的这条街上比火车站那里要安静多了,我想让阿治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阿治没有强撑着,他点点头,接过我递过去的水,仰起脖子喝了几口。我心疼地拿出毛巾替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要不然你先睡一会儿吧?”
阿治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还有十分钟左右火车就来了吧?我们可得赶上这趟火车,要不然今晚就麻烦了。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等会儿上车也能睡的。”
我不得不承认阿治的话是对的。我们身上并没有多少钱,尽量能省就省。更何况就算不想省,按照火车站附近的热闹程度,想要找个房来住一晚也是不容易的。留宿在外头的话也不知道半夜会发生什么事,醒着的时候都有可能被人强行拖走,更别提是夜晚睡觉的时候了。
“如果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哦?”我认真且担忧地说道。
阿治抿着嘴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嗯,我知道了,幸子。”
我叹了口气,还没等我说什么,我突然听到了一道稚嫩的女声:“喂——!”
我顺着这道声音望过去,发现这是从火车站旁点心铺里传出来的。那里面站着一个看起来也就比阿治大一点的女孩子,有着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眼睛像是宝石一样,有着一种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的活力与干净。
“拿这个给他吃吧!”小女孩朝我喊道,她伸过来的手里放着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
“晶子!”点心铺里的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怎么总是拿糖给小孩子吃啊?”
“因为他看起来要晕倒了嘛!”被叫做晶子的女孩子鼓着脸说道。
“你这孩子真是...”看起来似乎是晶子父亲的男人嘀咕了几句却也没强硬地阻止晶子的行为。
见我愣在原地,晶子又重复了一遍:“他看起来似乎是低血糖了,拿颗糖给他吃吧,放心,不收你的钱。”
看着晶子那双认真的眼睛,我实在是说不出半点拒绝的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接过糖后拿给阿治。
我没有直接剥开糖纸给他,只是将糖放在阿治的手心上,想必他也能够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哪怕递这颗糖的是一个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我也没办法完全信任地将别人递过来的食物拿给阿治吃。
要知道小孩子和父母一起合伙作案拐卖人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万一这颗糖里有问题那可怎么办?
我的动作当然没有逃过晶子的眼睛,她看起来有些生气,盯着我——然后将手边另一颗糖吃了下去。
晶子用力地咀嚼着糖果,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在将硬糖都嚼完后“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她看着我和阿治说道:“没有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啦,糖纸也是密封的,你快点拿给他吃吧。”
说着,晶子瘪了瘪嘴,小小声地说:“真是的,要注意身体呀。你们应该随身带点高糖食物在身边才对。”
我还没反应过来晶子这别扭又孩子气的温柔,一旁的阿治眨了眨眼,剥开糖纸吃了下去。
看见阿治的脸色变得好了些,晶子松了口气。
点心铺里的一个看起来是熟客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说:“哎呀,晶子还是一如既往啊,没办法放任有人在自己的面前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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