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 谁能相信,善名远播的二王爷会露出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静默稍许,越千城又问他, “那重阳呢?”
二王爷满不在乎,“他原本是孤儿,无父无母, 若不是我捡到他, 只怕他早已饿死了。我养他到十八岁,他也是个懂得报恩的好孩子, 很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顿一顿, 他笑得可怖, “只可惜啊,他没能杀了你,这孩子的心肠还是不够硬, 总是被些莫须有的东西绊住脚。”
越千城这才明了, 重阳是二王爷手底下的一颗棋子, 那日重阳抓走他,应当就是二王爷下的令。左不过重阳同花涴之间感情很深, 重阳很在意花涴的感受, 也知道花涴喜欢他, 所以并没有杀了他。
越千城决定, 待尘埃落定后, 他要去给重阳的坟头种棵常青树。
同二王爷这人讲道理等于白费口舌, 他一手成立罪恶多端的崇月阁,并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说明心早已被黑暗吞噬。
“真伪善, 假高尚。”越千城冷眼斜睨他,“我定要扯破你的面具,让天下人都知道,真正的二王爷是什么肮脏模样!”
二王爷也没拿越千城当亲人看。时初之前给他看过越千城的画像,并告诉他,画像上的人便是最近在调查崇月阁的人,且他已深挖到了舒贵妃头上。
他让时初转告重阳,做掉画像上的人,以绝后患。时初领命离去。
隔几天,六扇门的人说,湖心岛那边发现了三具尸首,他原以为画像上的人也在其列,还松了一口气。
也是推开花府的门,他才知道,原来画像上的人并没有死,而且,他就是他那没见过面的外甥。
若是越千城从小长在他身边,没准他还会顾及三分情分,可越千城打小长在凌云城,同他没有丝毫感情基础,他用不着去顾及劳什子情分。
冷笑一声,二王爷彻底和越千城翻脸,“你且出去说,看有几人信你?”他摊开手掌,又缓慢合拢,手指头捏的“咯吱咯吱”响,“这是京城,我是皇上的弟弟,我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越千城没被吓到,他挑挑眉毛,故意问二王爷,“打算怎么做?像对待神偷后人白羽生一样,私底下找刺客暗杀我?”双手环胸,他靠在椅背上,刻意懒懒散散道:“王爷呀,你杀不掉我的,迟早有一日,你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二王爷不屑一顾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越千城微笑,“是啊,我人微言轻,不值一提。可是王爷,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放大面上的笑意,瞧着有些欠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罢,他偏转头颅,望向房间内侧绘有四喜图案的屏风。
二王爷惊觉坏事。
没等他有所反应,两扇屏风从中间推开,一道挺拔人影立于屏风之后,那人负手而立,面上是恨铁不成钢的哀叹之色,眉眼不怒自威,“二弟,你糊涂。”
是身着常服的当朝帝王。
二王爷没想到越千城会来这一手。
他慌了一瞬,本着亡羊补牢的心态,嘴硬道:“皇兄,您怎么在这里,我方才同孩子闹着玩儿呢,说的那些话不当真,不当真。”
皇上负手从屏风后走出,他亲耳听到自家弟弟说出那些话,心中已有定夺,不会因他故作轻松的狡辩而改变想法。“二弟,”他唤二王爷,“你太让朕失望了,朕从十年前开始让程晟调查崇月阁,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崇月阁的主人就在朕身边,他竟然是朕的亲弟弟!”
二王爷从皇上的语气中听出凝重之意,他明白,皇上这次不会放过他,若他被抓住,下场定然不好。
他不要死在京城中,要死,也得死在皎月的坟头边。
眼神陡然转暗,他放倒椅子,越过面前的空地,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动作快速地抵在皇上的脖颈上,“放我走!”他转过头,高声威胁越千城。
花夫人和花老爷听到了动静,忙推门进来,见二王爷拿刀抵着皇上的脖子,两人皆惊了一惊。
花夫人沉声呵斥二王爷,“王爷!赶紧把刀子放下,不要做糊涂事!”
二王爷把刀子往皇上的脖子上按了按,压出一道下凹的痕迹,“别讲这些没用的废话,快准备一匹马,不然我就杀了皇上。你们可要明白,如果皇上死在花府,你们花家也要当垫背的!”
越千城探头看了看,没看到花涴,提起来的那颗心这才逐渐放下——二王爷此举不过是负隅顽抗,除了加重他的罪名外,没任何用处。
他偷偷摸摸往旁边站了站,离二王爷远一些,免得等下刀剑无眼,误伤到他。
花夫人悄悄往二王爷身后看了眼,她做出一副被威胁到的样子,故意慌里慌张道:“别!王爷可别冲动!”她拽花老爷的袖子,“无忧,你快去让下人备马,快些,动作麻利些,别磨蹭!”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动作也夸张,二王爷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过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花涴瞅准时机,拎起裙摆,从后窗户跳进房间。一阵香风拂过,趁二王爷还没反应过来,花涴伸出一脚,从背后将他踹飞。
这件事情告诉大家,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你的敌人。
踩着二王爷的后背,防止他反击,花涴顺手收了他的刀子。她又在他身上摸了摸,确认他没携带其他的武器,才放心押着他站起身。
皇上朝花涴露出钦佩之色。顿一顿,他拧起眉心,平视二王爷,“二弟,你刚刚是想挟持朕?”
他的语气已不是恨铁不成钢,该叫失望至极,“你说说,这么多年,朕哪一点对你不好,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朕最宠信的臣子,朕是帝王,你是仅次于朕的二王爷,二弟,你说说,为兄哪里对不住你?”
二王爷试图挣扎,可花涴的力气太大了,他就好比是脱了水的鱼,只能任由渔夫摆弄。“凭什么皇舅最后选了你做皇上!”隐忍多年,碍着君臣的本分,二王爷有一肚子的话不能说出口。事已至此,他不用再讨好任何人,遂将心中真实的想法全盘托出,“明明我比你出色许多,能力也比你强,帝王之位应当是我的!父亲母亲宠爱你,因你是嫡子,皇舅选了你做皇帝,因你是嫡子。你不过比我早出生了一年,凭什么我处处要让着你!”他咬牙切齿道:“我想要为皎月舅母报仇,只能不停绸缪,而你呢,你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你做任何事都无须担心后果,不用惧怕被发现,这不公平!”
皇上失望闭眼,“我是代天下万民行使权力,所杀的每一个人,都要经过刑部核验。你说朕做任何事都无须担心后果,不用惧怕被发现,二弟,你错了,”他睁开眼睛,眼神凌厉,“天下万民的眼睛都盯在朕身上,朕从不敢做任何出格之事。”
“你今天总算说出真心话了。朕早知你心中不平衡,正因觉得亏欠于你,朕才对你这样好。”他沉眸,帝王威严毕露,“如今看来,二弟,你不配朕的善待,不配王爷的封号。”
抬起头,他对花无忧道:“花相,叫御林军进来。”
花涴的父亲忙转身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好几个作日常打扮的御林军,越千城一直没瞧见这队御林军,不知道她们躲在何处。
看来皇上今儿个是有备而来。
面露痛心之色,皇上扶着桌子,吩咐御林军,“带下去,关押天牢,着刑部和六扇门联手,仔细审问。”
御林军领命答“是”,从花涴手中将二王爷带走。
又缓了会儿,等到情绪平复,皇上再度抬头,仔细打量越千城的脸庞,“你是池月的孩子?”
越千城进京那会儿,想的是挣一笔银子便回凌云城,没什么其他念头。没想到,最后他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并有幸见到当朝圣上。
他再混,也晓得不能在天子面前吊儿郎当,挺直脊背,恭恭敬敬道:“回皇上,是的。”
皇上看看他,欣慰点头,“眉眼的确和池月很像,都长这么大啦。”他叹一口气,颇为感慨道:“他日得空,进宫给你祖母瞧瞧,她嘴上说着生池月的气,心里还是挂念她的,池月死讯传来那日,她可哭了许久。”
越千城点头答应。
他没做一步登天的美梦,只是太久没嗅过亲情的味道,想感受一下。
他不怨太后和皇上,路是他娘自己挑的,他没什么可怨他们的。
皇上虽是九五之尊,可也不自由,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太监打扮的男人进来,附耳对皇上道:“主子,户部朱大人找你,商量推行新政的事儿,您看···”
皇上“嗯”一声,又坐了片刻,先夸花涴护驾有功,再夸越千城头脑聪明,还让后进来的那个太监准备些东西,赏赐给他们二人。
随后,他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
☆、第一百零八章
房内烛光摇曳, 待周围的人都散去,越千城沉吟须臾,开口问花涴的父母, “伯父伯母没有见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是听晚辈推测罢了,您二位为何会相信晚辈猜的都是正确的, 决定冒险把皇上请到府上来?”
是了, 昨日他们商量如何揪出二王爷的狐狸尾巴,思来想去, 都觉得只有他们几人知道终究无用,二王爷反口便能不承认。
还是得当今天下权利最大的皇上亲耳听到, 才有效果。
花老爷连夜进宫向皇上请命, 他请皇上出宫,在宴饮开始之前,藏在这个房间的屏风后面, 做一回偷听墙角的反派。
花涴的父母行事如风,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 若二王爷始终不露出狐狸尾巴,皇上今后是否还会相信他们。
闻得越千城如此说, 花相眯眼笑笑, 由衷道:“池月和斐文的孩子, 不会差。”
花夫人拉过花涴的手, 故意道:“我们花涴看上的人, 也不会差。”
越千城嘿嘿笑一声, 低头去看花涴——得嘞,看样子他做定花家的女婿了。
花涴回他一个甜美的笑,眉眼间皆是温柔。
连月色也因她这个笑黯淡三分。
顿一顿, 花相又道:“其实,二王爷就是崇月阁主人这事儿早有端倪,只是我们没发现罢了。”
他仍记得,当年他曾逼问那个被推上断头台的“崇月阁主人”,他背后可有帮手。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在临死之前,向着苍天竖起两根手指头。
他原本以为那人是想在临死前摆个造型,越千城说二王爷可疑时,他才把那人竖的两根指头和二王爷联想到一起。
他混迹官场多年,从不做无打算的事儿。正因为想到那两根手指头,他才敢把皇上请到花府,并让他屈尊藏于屏风之后。
天已完全黑透,这出大戏唱完,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等皇上大义灭亲便成。
时至初夏,空气中带了些许热意,又一场雨过后,人们纷纷褪去厚重的外袍,改着轻薄衣裳。
可以说,除了老门主程晟之外,六扇门其他人做事情都很快,刑部与六扇门联手,只用了三日,便查清了二王爷所犯的累累过错。
死在他手下的人,足有上百。
皇上保不住他,也不愿出面保他,征得太后同意之后,他下了道大义灭亲的旨,赐了二王爷一条白绫。
伪装几十载,苦心孤诣筹谋几十载,二王爷终栽倒在几个年轻的小辈手中,不知他魂魄归西时,会不会心有不甘。
为了平复民间百姓的怨气,皇上甚至没让二王爷的尸身进入皇陵,只是吩咐礼部简单埋葬他,莫张扬。
二王爷的丧仪,连普通百姓家都不到。
崇月阁的主人是二王爷,只要他一死,崇月阁便彻底断了气,不用担心它再卷土重来。
为祸人间多年的崇月阁,终于被连根拔起。朝廷也好,六扇门也罢,全都松了一口气。
得知当朝二王爷才是崇月阁真正的主人,满朝民众哗然,他们都没有想到,一向美名在外的二王爷竟是徒有其名,内里已经坏到脾脏了。
民众议论多日,随着他们的议论,无仙派声名远播,逐渐变得人尽皆知。
人们都知道,挖清崇月阁底细的,把二王爷从阴暗处揪出来的,是无仙派。
一个本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却一炮打响名声的小门派。
别的城倒也不提了,他们传个热闹,凌云城的百姓们可真实打实扬眉吐气起来。
凌云城原是毫无名气的小城市,属于听过也不见得能记住的地方之一,自打无仙派打响名声之后,再有人说类似“什么凌云城啊,在哪里?”这样的话,凌云城里的人便冷冷一笑, “啧,你看看你,孤陋寡闻了吧。无仙派你知道吧?”
待他人答了知道以后,继而扬起脸,脖子一扭道:“无仙派的成员们都是打咱们凌云城出去的,他们的门主可是咱们凌云城少城主呢!”
要多骄傲便有多骄傲,好像当年看不起越千城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越千城和花涴也没闲着,他们到六扇门去了一趟,把重阳和时初的尸体领了出来。
依着重阳临死前留下的话,花涴亲手将他葬于师父的坟茔旁边,她在他的坟前埋上墓碑,最后哭了一场,彻底告别她七年的学艺生涯。
她想,人总要向前看的,一味沉浸在过去,泡在悲伤里不愿走出来,很有可能会伤害到眼前的人。
她再次失去了重视的人,但好在,她寻到了一份真诚的爱。
时光荏苒,二王爷头七那日,恰逢顾一念赴贡院赶考。
朝廷三年举办一次文试,这是普通寒门跃过龙门的唯一机会,顾一念准备良久,闭关苦读多日,为的便是能一举得魁,从此再不过苦巴巴的日子。
这一日,无仙派所有成员都起个大早,越千城已搬回霍嘉的祖宅居住,他特意去了趟相府,把花涴也接过来。
在无仙派所有人的心中,花涴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无视花溪幽怨的眼神,越千城大大方方牵着花涴的手,一众人浩浩荡荡,直奔顾一念考试的贡院。
风儿和煦,暖阳扑面,他们无视往来学子的眼神,或蹲或躺,或坐或立,懒洋洋地等顾一念考完试出来。
等待的空隙,霍嘉贼兮兮对花涴道:“花姐姐,你爹是主考官吧,你看看,能不能同你爹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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