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少女们好似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依旧有说有笑,轻薄的纱裙衣摆时不时拂在小姑娘背上,却也不避开。
她就被隔绝在一切喧嚣外。
不知为什么,郑拂心头居然冒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触来,她现在这具身体不也一样,体弱多病,厄运缠身,还被人避之不及。
似是注意到郑拂的目光,对面的小姑娘也望了过来,秀气标致的一张脸,是个小美人胚子,可日光下,她的脸色却苍白得像随时要消失。
郑拂心尖莫名一颤,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望见郑拂,那小姑娘忽然露出个笑来,乌黑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唇角微微抿起,表情中呈现出一种拘谨的雀跃。
阿拂,你终于来找我了呀……
四周的喧嚣好像在一瞬间停滞了,郑拂突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从石凳上起身,抬脚要往小姑娘的方向而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身体却像被坠石压着,她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耳边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郑拂纳闷,有人落水了?那她怎么没看到?眉心处的梅花煞变得有些滚烫,郑拂下意识想去抚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好疲惫,身体好累。
四周的波光澹澹,水流轻缓,原来,落水的是她吗?
“郡主!”红珠端着一盘蜜柑,手中瓷盘啪嗒一声掉落下来,碎成了好几片,澄圆的蜜柑骨碌碌往四面八方滚。
红珠急得要往池里面跳,却被几名少女拦住了,“你冷静点,别下去。”
“郡主!郡主她落水了,快叫人救救她啊。”红珠紧紧攥住了旁边人的手,盯着浮在水面的紫纱裙摆,声音逐渐嘶哑,语无伦次。
边上有人听到郡主两个字,立刻朝着池边人惊呼,“原来她就是那个端宁郡主!她肯定是撞邪了,才会落水,小心我们也招惹上邪物。”
“端……端宁郡主?!”
“我们快走吧!”
少女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提着裙摆作鸟兽状四散奔逃,放生池边瞬间变得异常混乱。
郑拂感觉逐渐窒息,耳边传来一声声细细的呼唤,带着种怯生生的呜咽,似喜似泣,声音稚嫩,“阿拂,阿拂……”
郑拂立刻明白过来,刚才她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原来就是阴煞之物。可是,积善寺这佛门圣地,怎么也会有阴煞出没……
意识模糊之际,只听得“扑通”一声,一袭冶艳的红裙倏然跃入水,像一尾敏捷的红鱼,很快就抱着湿答答的郑拂上了岸。
红裙女子似乎脾气不太好,看着混乱的人群满脸不悦,红珠跌跌撞撞地越过人潮,从那头跑过来,接过郑拂,见少女昏了过去,顿时急得脸色煞白。
“郡主!”红珠快哭出声来。
“放心,她并无大碍,暂时昏过去了,只是她身体弱,着不得凉,你快去帮她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红珠仰头,看着眼前的红裙女子,连连感激道:“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不知小姐怎么称呼,改日我们府上必有重谢。”
红裙女子摆了摆手,明媚的容颜带着几分江湖人的飒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多谢姑娘了。”红珠忧心着郑拂身体,便没有坚持追问下去,郑重道过谢后就抱着郑拂匆匆离开。
红裙女子望着她怀里的少女,紫色的裙摆湿答答地垂下来,如同蔫了的木槿花。
她好看的眉不自觉蹙了蹙,再回头看着平静的池面,兀自出了神。
积善寺香火鼎盛,怎么会有邪物阴煞出现,难道是因为那名少女体质特殊的缘故?
身后传来橐橐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冷的声音,“姐。”
谢欢欢回头,望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少年,眼神落在他脸上,问道:“伽罗,你去哪里了?”
少年黑润的眸子含着温和的笑意,美人尖两边分开了两缕微卷的发丝,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他唇色软红,眸色绀黑,容貌秾艳得比日色还要喧宾夺主。
“我去正殿祈福了,姐,这边发生什么事了吗?”少年漆黑的眼在阳光下呈现出迷离的色彩。
谢欢欢点了点头,下意识避开他的眼,她这个弟弟,温顺乖巧,偏生长着一张与性子不符合的脸,艳丽如妖。与生俱来的美貌如同杀人的刀,极具侵略性,叫人不可逼视。
她双手抱胸前,抬脚走到了谢伽罗面前,嘴里嘟囔着:“没什么……就是刚才我救了个落水的少女,奇怪……”
在她转身一霎那,少年的眼神瞬间冻结,瞥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池面,他藏在衣袖中的指尖狠狠捻了捻,摩挲着那熟悉的牙印,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谢欢欢自顾自走在前面,有些神游天外,回想起少女额上的梅花煞,她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刚才那少女,好像就是裴师兄的师妹,端宁郡主,郑拂。”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提示∶小阎王叫原女主姐,而不是阿姐。
另外,男主人设大概是个偷税犯,表面温文尔雅,其实是个疯批,后面慢慢会体现的。
第4章 月亮
水榭亭台处,炎炎的风吹得蝉都不耐烦,怏怏叫了几声又很快偃旗息鼓,荷叶上的蜻蜓停了一瞬,飞快地往树荫处去。
好热啊。
这样的天气,分明到了伏夏时节,怎么可能是三月三。
郑拂正坐在阑干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四周看,她紫色的裙摆逶迤而下,淡粉色的鞋面离水面只有寸许,像将要坠入水面的月牙。
这是,郑王府的水榭亭台。
“叮当当……”雪白的皓腕微动,银钏跳脱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迎面的风拂在脸上,梅花煞瞬间灼烫,郑拂蹙了蹙眉,心里却有个莫名的念头。
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洞湖石上通透的孔透出湖面粼粼光,两道影子在这耀眼的光线中逐渐显现,投射到水榭地面,像是白幕里框定的皮影人偶。
有人来了。
郑拂连忙回头,见到两个身量相近的小姑娘突兀出现,她们约莫八九岁,梳着双鸦髻,正坐在石凳上,低头玩着翻花绳。
这两个小姑娘应当是双胞胎,身上襦裙款式一模一样,颜色却不同,一个是娇嫩的鹅黄色,一个是清新的水葱色。
日光太大,两个小姑娘的脸如同融化的奶油,只有白茫茫的一个轮廓,五官丝毫看不清。
“姐姐,到你了。”鹅黄襦裙的小姑娘声音甜甜糯糯,听着十分讨喜,她稚嫩的手指在网状的花绳中一挑一伸,瞬间结成一个蝴蝶形状的花绳来。
水葱襦裙的小姑娘的手指有些局促地在蝴蝶红绳上面轻点,却无从下手,“我……我不会……”细细的声音如同蚊呐,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是她在说话。
鹅黄小姑娘没说什么,手指翻飞,花绳在她手中灵活地变化出不同的形状。她脆生生道:“姐姐,明天我们一起去寺里祈福,好吗?阿爹阿娘说,那个寺可灵了。”
水葱小姑娘认真看她动作,低着的头忽然仰了起来,接着又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又细又慢。
“我……不去了,阿爹还有阿娘,他们……都不喜欢我……”与鹅黄小姑娘相比,她的性子木讷又呆板,说话也毫无朝气。
多愁善感好像从来不会属于娇宠着的人儿,鹅黄小姑娘言语中尽是天真,“不会的,我们都是阿爹阿娘的女儿,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
“可是……”
“别可是了,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我一个人去那里多闷啊。”鹅黄小姑娘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撒娇卖乖,双手搭在水葱小姑娘脖颈上,轻轻晃了晃,手上银白色的跳脱叮叮当当响,好听得紧。
水葱小姑娘不知所措,只好轻轻点了点头,鹅黄小姑娘一把抱住了她,“一言为定哦。”
水榭外面传来奶娘焦急的呼唤,渐行渐近,“郡主,您这是去哪里了?王爷王妃吩咐过,您不能乱跑,可真是要急死老奴啊。”
郡主?坐在阑干上的郑拂晃了晃神,难道,这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正是原主吗?
听到声音,鹅黄小姑娘仓皇丢下花绳,攥起水葱小姑娘的手,从石凳上跃下,呼吸有些急促,做贼心虚道:“我们快回去吧,等会奶娘着急了。”
水葱小姑娘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落后她半步,两道细小的影子一前一后出了水榭,却被芭蕉叶下的奶娘逮了个正着。
影影绰绰的芭蕉叶遮住了郑拂望着两个小姑娘的视线,奶娘低头不知说着什么,水葱小姑娘怯怯地退后了几步,耷拉着脑袋,像一株蔫答答的小青葱。
很快,奶娘牵着鹅黄小姑娘离开了。
芭蕉叶下,只剩下水葱小姑娘一个人,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半晌,又慢吞吞地往水榭走,回到之前坐的石凳上。
她拿起了遗落在桌面的红绳,一个人笨拙地玩着,瘦小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孤零零的。
郑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水葱小姑娘,好像是原主的双胞胎姐姐,可同为郡主,为什么,她好像却是很不受宠的样子呢?
而且,原著中也从来没有提到女配有个姐姐,看这情形,她不是夭折了,就是失踪了。
想起池边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一声声呜咽一样的呼唤,她怔怔,看来,就是她吧?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积善寺?
石桌前,水葱小姑娘将红绳绕成一个圆满的圈,她趴在桌面上,眼含艳羡,细细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拘谨与怯懦,“月亮。”苍白的手指在桌面上一圈圈画着,她又低低道:“我是你的……影子。”
阿拂是天上皎洁的明月,所有人都喜欢望着她,而她是月亮的阴暗面,是她的影子,一个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影子。
看着伏在石桌上的纤瘦背脊微微起伏的样子,郑拂心里竟然有细微的疼痛弥漫开。
小可怜。
郑拂从阑干下来,有种冲动想去安抚那个水葱小姑娘,刚来到石桌前,却见到那小姑娘开始烟尘般一点点消失。
她慌忙伸出手去触摸,水葱色的襦裙瞬间坠落到地面,叮当一声,一同坠落的,还有一个玉质的如意环。
“师妹,醒醒!”耳边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像是蕴含着灵力,在郑拂耳边惊雷般炸开,郑拂瞬间醍醐灌顶,灵台归位。
她睁开迷蒙的眼,正好对上一张俊秀的脸,胸腔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然动了一下,郑拂脱口而出,“师兄。”
清脆的声音不自觉包含着缱绻的情意,让郑拂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慌张地住了嘴,手腕却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
“阿拂,你可算醒了。”郑王妃坐在床沿将她揽入自己怀里,手在她背脊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像对待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
郑拂微微不自在,可看着郑王妃美目含泪的样子,郑拂心头微软,便柔顺地偎着,不再有动作,口中安慰,“阿娘,我没事了。”
眼神移到四周,却发现拔步床四面挂着华美的青罗帐。
这分明是她的房间。
她有些疑惑,“阿娘,我们刚刚不是还在积善寺吗?怎么回来了?还有,裴师兄怎么也来了?”
郑王妃声音哽咽,“我听到你落水的消息后,就带你回了王府,你师兄他是奉了朱琛道长的命,来替你化煞的。都怪阿娘不好,若不是阿娘带你去积善寺,你就不会落水了,只是,你这次招惹的阴煞竟然这般厉害,跟着你跟到佛门圣地去了。”
“娘娘,不必自责,我会尽快帮师妹解决阴煞之事。”
裴行止安慰道,心里却叹了口气,他听师父说,近来,汴梁的妖气突然浓重,恐怕事出有因,师妹遇到邪物,说不定也是别有蹊跷。
听到裴行止这话,郑拂垂下了头,回想起刚才一瞬间的心动,她忍不住蹙了蹙眉,是这具身体还残存着对男主的爱意的缘故,她的语气才会变得那么奇怪吧。
她对男主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想安分守己的,可不想再介入男女主之间了。
视线无意落在裴行止脸上,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惊艳了一瞬,不愧是书中的男主,的确有着一副好皮囊。
他身材修长,眉眼清俊和煦,望着人的时候,眼中永远带着温润的笑意,君子如玉,说的应当就是他了。
短暂瞥了一眼,她又迅速低下了头,这个架空朝代的设定里,修道之人的地位貌似很高,也不会世俗礼节拘束着,否则,男主一个外男怎么能够随便进郡主闺房呢?
不过,这个时候,女主又去哪里了?她不该也来王府了吗?那谢伽罗呢?
见自家师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浓密的睫毛覆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裴行止不免担忧,问她,“师妹,听娘娘说,你最近都睡不安稳,都梦到了什么,你仔细说说,师兄或许能找出那阴煞缠着你的原因。”
想起一开始那个关于谢伽罗的噩梦,郑拂脸色白了白,难不成说自己梦到谢伽罗要杀她?
可她那个噩梦是预知梦,原主以前从未见过谢伽罗,就这么说出去,未免太荒诞了,说不定还会被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况且,她刚刚没再梦到谢伽罗,反而梦到了原主的双胞胎姐姐,或许之前因为谢伽罗而做噩梦也只是她内心恐惧造成的。
她慢慢道:“我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可惜她的模样我看不清,不过,我今天在放生池边好像也见着她了,她那个时候就蹲在池边,望着池面,后来,我莫名其妙就坠入池里了。”
“小姑娘?”裴行止表情有些凝重。
看到这,郑拂忽然想起原书中一个一笔带过的细节。
端宁郡主郑福,因招惹上阴煞夜不成眠,而男主裴行止替她化煞时,发现那阴煞是一名尚年幼的小姑娘。
小小年纪变成阴煞之物,这其中很可能什么隐情。
男主心生恻隐,想度化那阴煞,恋爱脑的郑福却为了激起男主的保护欲,假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借男主之手,令其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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