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不动声色地唤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弦月,你说说看——身为宫人却背地里嚼舌根,议论主子的是非,该如何论处?”
弦月上前一步,俯身行礼,举止恭谨:“回夫人的话,依照宫规,当掌嘴五十、杖责五十,逐出宫,永不再用。”
听到她不带任何语气的陈述,那几人更是嚎啕着求苦夏饶命,毕竟五十板子打下来势必皮开肉绽、伤筋带骨,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苦夏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又道:“那本宫再问你,若背地里议论王上的是非,又该如何处置?”
弦月脱口而出:“此举等同于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按律当诛。”
“既如此,那还等什么。拖下去,杖毙。”苦夏挥了挥手,神情淡漠。
“夫人饶命啊!”
“夫人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任凭那几个宫女怎样嚎啕哀求,苦夏也无动于衷。
直到哭喊声渐渐远去,站在一旁始终未曾吭声的杜七子终于轻叹了一声:“她们只是刚入宫的宫女,难免不懂规矩,且是初犯,夫人何苦赶尽杀绝……”
这些年来,后宫一直都由苦夏打理,苦夏严于律己,对他人却一向宽厚,甚少疾言厉色,更不用说像今日这样直接下令杖毙宫人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并非我赶尽杀绝不留情面,是她们先坏了规矩。”苦夏嘴上不说,但内心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确实是气不过,只要一想到王上为了那样一个女子而冷落她这么多天,她就气不过。
可是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上将军的嫡女,一入宫便被册封为夫人,地位尊贵,难道还要让她放下架子去跟人争宠不成?!
“夫人想必是为了那个女子而烦恼吧……”杜七子一贯擅长察言观色,她料定苦夏这些日子正是为此事而苦恼,便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您是后宫之首,不便出面,不如就让臣妾去看一看这狐媚惑主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这样合适吗,你的位分也不低……”果然,苦夏虽未明言,但眼神中已透露出几分希冀。
杜七子微微一笑:“无妨。既为探查,臣妾定不会贸然前去。”
第156章 蜜里调油
普天之下, 后宫皆以王后为尊,秦宫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夫人了, 夫人之下另设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
嬴政虽少年登基, 然而为君多年, 王后之位一直空悬, 如今在这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也就是苦夏这个端华夫人了。
当年第一批入宫的世家女子并不多, 且大都不讨嬴政的欢心,是以除却苦夏,目前还没有人爬到美人和良人的位子,而近两年选进宫的新人年岁较小,家世也大多一般, 就算在年龄上再有优势也终究资历不足,大多数只混了个长使或少使, 那樊少使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苦夏所言确有其理,杜七子的位分确实也不算低的了。
这一夜姬丹睡得很是安稳香甜,嬴政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狼性大发将她拆吃入腹,沐浴之后便搂着她睡了……当然, 忽略他那双无意识在腰间乱动揩油的狼爪就更完美了。
一夜无梦。
早晨, 姬丹一睁开眼睛,嬴政被宫人们服侍穿衣的身影隔着半透明的纱帐映入眼帘,她立马翻身坐起,伸手掀开帐子。
“你醒了?时辰还早, 躺下多睡会子。”听见身后有轻微响动, 嬴政回过头,柔声说道。
休沐期一转眼便过去了, 今日又得和那些老大臣们磨嘴皮子,一想到这些他便各种不舒坦。
然而王冕戴在头上,这便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纵使他烦透了某些人,也不得不暂时与他们虚与委蛇。
姬丹并未乖乖躺回去,而是起身挥退了宫人,亲自来为嬴政更衣。
“你瞧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连衣服都不会穿。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姬丹边说边微微屈膝,替对方系上黑金龙纹腰带。
嬴政展开双臂,任由她打理自己衣袍上的褶皱:“从小到大我的衣服都是别人帮我穿的,有什么不对吗?”
“从小到大?你在秦宫里自然不缺服侍的人,以前在赵国的时候呢?那时你连饭都吃不饱,别告诉我还有专人伺候你。”
“还有樊於期呀,回秦国前都是他照顾我饮食起居。从小母后就教导我,诸如穿衣洗漱之类的杂事都是下人做的,身为高贵的秦国公子自然不能做……”
姬丹“切”了一声,没好气道:“是是是!你最尊贵,所有人都是你的下人,我也是!”
“谁说的?你明明是上人……”嬴政冷不防捉住姬丹正在整理衣角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一下,温柔一笑,“我的心上人。”
又来了……阿政真是的,总是出其不意说这些露骨的情话,偏偏自己还挺受用。
姬丹脸皮薄,头不自觉地偏到一边,嘀咕了一句“油嘴滑舌”。
嬴政又道:“不过呢,你为我穿衣是天经地义的。”
“为什么?”姬丹脑筋一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你是说妻子伺候自己的夫君,乃是天经地义。”
嬴政摇摇头,忽然凑到姬丹的耳边,幽幽说道:“我的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晚上的时候每次都是我把你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到了白天你再替我穿衣,这不是很公平吗?!”说完,趁着姬丹愣神之际捧起她的脸,在那淡色薄唇上亲了亲,然后一脸满足地大步离去。
姬丹半天才回过神,禁不住又羞又臊,大清早的脸又一阵发烫。
她之前虽不知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但大抵觉得应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如今自己和阿政的相处模式实在和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倒不是说他们俩感情不和,相反,自婚后两人一直蜜里调油,翻云覆雨是常有的事,嬴政甚至时不时讲些荤话,惹得她面红耳赤,还不害臊地称之为“情趣”。
姬丹并不知其他的小夫妻是否也如此,不过说多了也就皮厚了,一开始她若是听到这些定会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但慢慢习惯成自然,即使现在不能泰然处之,起码也不至于动辄羞得捂脸逃走。
嬴政去上朝了,姬丹也并未打算赖床,便起来由阿胡服侍着更衣洗漱。
用早膳的时候,姬丹说自己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吃荷叶羹,阿胡便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去采摘新鲜的荷叶。
姬丹点点头,又将殿内的宫人们全部打发了陪她一起去。
等所有人都被支开,她便起身上前,将殿门随手关上,转回身时只见荆轲已站在面前。
“你找我有何事?”姬丹淡淡地问了句。
荆轲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姬丹:“主上让我把这个带给您。”
姬丹疑惑不解地接过瓶子,倒在手心里,发现是几粒药丸……
低头闻了闻,并没有特别的味道:“这是什么?”
“此药名为‘衍阳丸’,顾名思义,女子服用可催孕,且能保证生下男孩。少主承宠日久,孕育王嗣是迟早的事,理应早做准备。”
荆轲说完,姬丹一惊,紧接着怒不可遏地将药瓶猛地掷向地面:“哥哥这是何意?!我已经做出了那么大的妥协,对他一让再让,他还想怎样?难道我连怀个孕都做不得主吗?!难道连我的孩子你们都要算计进去吗!”
她望着荆轲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同样也是第一次,她对他大喊大叫,失望透顶。
然而,激烈言辞的背后是无尽的悲凉
她终究做不得自己的主,从始至终都是。
荆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少主息怒!属下并非不知少主的不易与为难,可少主既然已答应执行螟蛉计划,应知不可半途而废,否则触怒主上,后果不堪设想。”
姬丹颓然一笑:“后果?无非是一死罢了……你告诉他,我宁愿死,也不愿像个扯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一辈子。”
荆轲心里一疼,眉心微蹙,垂在身侧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主上行事,众所周知。少主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顾及嬴政的处境。您好好想一想,若嬴政身边没有黄金台的眼线,主上又是如何得知他会秘密造访齐国?若少主执意在这个时候退出,主上势必会对嬴政下死手,他绝对做得出来……”
荆轲的言外之意与那日太子丹所言基本相同,但言语中尽是恳求之意,恳求她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恳求她不要伤害自己。
弦绷得太紧就会断……琴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他真的怕长此以往下去,少主会崩溃,甚至会选择轻生。
“所以,我无路可走了……对么?”姬丹苦笑着,“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我,全都在逼我……”
“‘螟蛉计划’的核心就是子嗣,主上所谋划的一切正是为了保证少主诞下的子嗣成为未来的秦王。可若少主诞下的是一位公主,此前所有的筹谋便都白费了,主上是不会允许他的筹划付诸东流的。”
姬丹此时颓然地靠在橱柜边,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滚落在地上的药丸,痛苦地闭上双眼:“这药……对孩子会有何影响?”
“这一点少主大可放心,此药分两种,其一为衍阳,其二为衍阴。‘衍阴丸’的含义不言而喻,与衍阳完全相反,即为服药后只生女。两种皆非虎狼之药,对胎儿和母体皆无害,服用后也无半点不适。此药由燕国率先独创,为的就是不让那些母家势大的宫妃诞下子嗣以钳制王权。这么多年以来,别的不说,燕国王宫里也没见谁生出个不健康的孩子。”荆轲很清楚姬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也知道姬丹的底线是什么。
可惜太子丹不懂,他只知一味地威逼与强迫。
荆轲跪在地上,伸出手将药丸捡起,吹掉上面的灰尘,再一粒粒重新装进瓶子里。
姬丹接过药瓶,呆呆地看了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笑得肆意,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连枕边人都能如此算计,想来我大燕也是气数将尽……”
荆轲依旧沉默,任由她发泄,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姬丹笑了许久才停下来,两眼通红,对他挥了挥衣袖:“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荆轲猛然抬头,眼睛里亮得出奇:“少主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杀了青莞……”
姬丹轻轻摇了摇头:“你是奉命行事,我不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荆轲此刻很想说出实情——自己没有杀死青莞,而且让她重获自由,从此有了新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姬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无可恋,也不会活在无尽的内疚与痛苦之中。但他深知自己不能这么做,少主若得知青莞还活着,会控制不住去找她,而黄金台眼线众多,很难保证此事会不会有纰漏。
唯有将这个秘密烂在心里,才能换来青莞的后半生无虞。
“少主请务必保重好自己。往后的日子,属下会定期将药送到。”荆轲向她拜了一拜,转身越窗而出。
默默攥紧手中的药瓶,姬丹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决绝的光。
她早已不是那个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影子了……为了阿政,为了死去的青莞,为了以后的孩子,哪怕眼前是一条绝路,她也会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政哥也会很会说土味情话哦!
第157章 蕙质兰心
两日后, 阿房宫里来了位稀客——杜七子。
虽说樊少使之前来过一趟,但只是站在宫门口,都没进去, 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而这位杜七子则大不一样, 言谈举止颇为得体, 又不失平易近人。
“七子常来坐坐便是, 何苦带这么多东西。”姬丹邀请她入座,又吩咐阿胡看茶。
“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王上那么宠爱你,金银珠玉那些想必你也不缺,我又恰好听御膳房的人说你最近不思饮食,便做了些开胃小食送过来。”杜七子生得肤白貌美,说话时温声细气的, 笑起来如和风拂柳,观之可亲, 让人不自觉间便与之拉近了距离。
姬丹看那摆出来的一碟碟精致的点心小吃,明显可以看出制作的人花了不少工夫,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劳烦七子如此挂念,实在惭愧……”
“嗨, 什么七子不七子的……这里又没有旁人, 你我年纪相仿,不如就喊我心兰吧。”原来这位杜七子的闺名叫做杜心兰,人如其名,确实担得起“蕙质兰心”一词。
如今姬丹已为人妇, 心境自是与从前大为不同, 此时若有一人能与自己聊得起来,她自然是高兴的, 于是也就随了对方的意。
杜心兰又问及姬丹的名,姬丹当然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姓姬,无奈之下只好撒了个谎,说自己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只记得自己名字里有个“丹”字。
杜心兰听罢,感慨不已:“没想到丹儿妹妹的身世如此凄苦,不过你遇到了王上,又入了宫,以后啊好日子还长着呢……对了,妹妹是哪里人?和王上是在哪儿遇见的?”
姬丹并不知对方这话是随便问问还是意在试探,好在嬴政告诉过她此次秘密访齐对外宣称是巡视蜀地,便说道:“我是江州人,和王上相遇也在江州。”
中原各国的地理风貌和行政区划姬丹皆烂熟于心,然而对于有些地方的风土人情和相关细节,没有亲身前往便真的不甚了解……对于不了解的东西,自然是说得越少越好。
“原来妹妹是江州人啊!我是成都人,从小生活在蜀郡,妹妹来过成都吗?”杜七子顿时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
对方的举动多多少少打消了姬丹的一些疑虑,独在他乡遇故知,内心多少是有些激动的,这样的表现也很正常……倒是自己想得太多,许是从前尽干些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之事,弄得现在动不动就疑神疑鬼。
想到这里,她有些惭愧地摇摇头:“只听闻成都繁华,沃土遍野,却不曾去过。”
“巴蜀相近,你我也算是半个老乡……来,快尝尝姐姐的手艺,看看合不合你口味。”杜心兰为姬丹舀了一碗汤羹,亲手端了送到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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