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不禁看向碗里的羹,只见汤汁很清,散发着香气,上面零星撒着翠绿的葱丝,里面还有类似鳝丝一般的东西……
“这是鳝鱼肉吗?”用小勺轻轻搅动汤羹,姬丹从小不喜荤腥,唯独爱吃水产。燕国临海,各类海鲜河鲜应有尽有。
杜七子捂嘴一笑:“这是蛇肉,比那鳝鱼鲜美多了!”
姬丹微微一惊,还好手端得稳:“蛇肉?”
“妹妹莫怕,蛇肉乃滋补之物。世人皆道蛇乃五毒之一,其实也有很多蛇是无毒的。即便是毒蛇,也是因为体内有毒腺,若将其完整去除,肉也是可以吃的……医书上有记载,蛇肉可清热去火,滋阴养颜,夏日食用最佳。我看妹妹面色,应是受了热引发的脾胃失调,用蛇肉羹再合适不过。”
姬丹点点头:“心兰姐喜欢读医书?”
杜七子笑容可掬道:“我本来就是女医出身啊!”
原来如此……看来这后宫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并非个个都是靠美貌和家世上位。
姬丹思忖着,低头尝了一口蛇肉羹,舌尖刚尝到鲜味,紧接着嘴里又麻又辣,强逼着自己咽下去,然而被辣出眼泪的样子还是被面前的杜七子尽收眼底。
“妹妹怎么了?是不是呛着了?”杜七子故作担忧状,提着裙角准备起身。
姬丹朝她摆了摆手:“不妨事。只是没想到这汤羹竟如此辛辣……”
燕国饮食以清淡为主,虽说她也曾出访其它几国,但即便是口味最重的楚国菜式也远不及这蛇肉羹这么辣,辣得连舌头都麻了。
杜心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丝帕递过去:“是姐姐疏忽了,不知道丹儿妹妹吃不得辣。”
姬丹感觉嘴里喉咙里都在冒火,一连灌了两杯茶水才觉得好些:“确实辣,不过甚是开胃。”
“妹妹若喜欢就多用些,以后我少放点辣就是了。”
“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心兰姐呢……”姬丹用手帕擦了嘴,正欲递还给杜七子时,发现手帕上的图案很特别,“这帕子上绣的是什么?似熊非熊似猫非猫,旁边的应该是竹子吧。”
杜心兰的眸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掩去眼中情绪,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这是上古时代蚩尤的坐骑食铁兽啊!”
“食铁兽长这样?!”姬丹诧异得脱口而出,她并非不知道食铁兽是什么,小时候读的《山海经》就有相关记载,但她一直以为那是传说中的神兽,现实中并不存在。
“妹妹读过书?”杜七子似乎又是随口一问。
所幸姬丹的反应也不慢:“读过一些,不是很多。曾有一位好心人收养过我一段日子,还教我读书写字。”
杜七子垂眸:“我与妹妹一样,皆出身寒微。世道艰难,大抵也是可以体会的。幸而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姬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则沉重,二则担心言多必失,于是又搅了搅碗里的清汤,却又看见汤里掺杂着一粒粒圆圆的小颗粒:“这是什么豆子?”
这下,杜七子真的被逗乐了:“我的好妹妹!这哪里是豆子,是花椒啊!你说汤羹辣,其实皆是放了花椒的缘故。”
待姬丹用完一杯羹,杜心兰又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出于礼数,姬丹亲自送她到门口,临了还让阿胡拣了好几匹上好的布料相赠。
回到自己的寝殿后,姬丹越想越不对劲……按理说她来到秦宫也有一个多月了,其他后妃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然而这么多天过去,除了那个樊少使是为见阿政一面才来露个脸,其余的人就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毕竟在这些家世不俗的女人眼里,她这个王的新宠也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卑微之辈,若主动与自己相交,则无异于自降身价。
可是听阿胡说,这位杜七子虽出身不高,但一直颇受端华夫人苦夏的看重,又育有公子高,好歹也算是目前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苦夏如今执掌六宫大权,可以说她对自己的态度代表着后宫众妃对自己的态度,其他后妃至今对阿房宫从不踏足的原因恐怕不光是因为自己身份低微,更多出于对苦夏的忌惮。
正因如此,姬丹才想不通为何杜七子会冒着得罪苦夏的风险,如此高调地来到阿房宫表示与她交好……又或者,今日之事其实是苦夏的授意?
想到这里,姬丹心神愈发不宁,越是回忆刚才自己的一言一行,便越觉得到处都有纰漏。
思来想去一下午,最后心力交瘁的她决定什么都不想了。
甭管别人有何企图,只要她们不惹到自己的头上就行了。
·
杜七子当晚便去了端华宫。
苦夏正在监督扶苏做功课,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身为长公子的扶苏却日日被关在房里学习各种诸子百家的典籍。
今天已抄了一天的书,可怜的孩子早就抄酸了手、熬红了眼,一边抄一边哈欠连天。
“扶苏公子好像很困的样子,夫人还是让他早些休息吧。小孩子终究体弱,公子又是早产,不能累着了。”看着扶苏不住地打瞌睡揉眼睛,杜七子难免心中不忍。
相比之下,她的儿子则幸福多了,整天只知道玩泥巴。
“扶苏是王上的长子,自然被给予重望。若不从小严格要求,以后怎能成器?!”苦夏不冷不热地说道,似乎在她眼里,这一切理所应当。
终归是别人的孩子,杜七子不好多言,便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夫人,臣妾今日去了阿房宫。”
苦夏一听,当即唤来弦月将扶苏带下去。
等到殿中只剩下她与杜七子两人,苦夏开口问道:“如何?”
杜七子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人长得是还行,依臣妾看,如今后宫未有能与之美色比肩者。”
“既有如此绝世美貌,为何你只说她‘还行’?”苦夏有些不解,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攥起五指。
杜七子微微一笑:“也只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不足为患。”
苦夏仍然不放心:“何以见得?别忘了,就算她是个绣花枕头,也耐不住王上喜欢。”
“夫人可曾学过烹饪?”见对方不明所以,杜七子接着说道,“一道菜任凭做得再怎样可口,一旦天天吃,迟早也会腻。后宫的女人也是同样的道理,新欢终有一天会变成旧爱,从来没有花开不败、盛极不衰。臣妾知道夫人担心的是什么,夫人且想想,即便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又能怎样?王上子嗣众多,就算生个男孩也未必能受到重视,根本不足为虑。”
听她怎么一分析,苦夏不禁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两人又聊了会,杜七子便借口时辰不早,离开了端华宫。
苦夏也并未打算留她多坐,起身去了扶苏房里继续督促儿子的课业。
去端华宫时,杜七子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丁香出来。此时主仆二人一同走在回宫的路上,杜七子走得很慢,像是有心事。
“七子今日为何不将实情告知端华夫人?”一旁的丁香提着宫灯,言语中满满的疑惑,”那个民间女子自称江州人士,却连巴蜀一带的花椒和食铁兽都认不出,分明没有一句真话。您也说了此人城府颇深,可为什么刚刚在端华夫人那里您却又说此人不足为惧呢?”
“我此次前往阿房宫并非为了她,而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见识一下这个传闻中将王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有何能耐。至于为何对端华夫人有所隐瞒,只因我不想没事找事。以阿房宫那位的聪慧,势必很快就能联想到我此番前来必是替某人试探。倘若我刚刚在端华宫时将一切和盘托出,保不准端华夫人会找她的麻烦,到那时岂不是连我也要牵扯进去?再者,以王上如今的宠爱,哪怕她真的如传言那般是个出身勾栏的风尘女子,晋封也是迟早的事。端华夫人有母家做依靠,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动辄强调扶苏的长公子身份,难保日后不会招至祸患,我又何必把宝全押在她一个人身上?!”
丁香似有所悟:“七子是想改换门庭?”
杜七子冷冷一笑:“并非如此。做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身份低微,无所依傍,若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就得学会明哲保身。她们想斗就让她们去斗好了,王后也好,太子也好,谁能坐得上那宝座便去坐,反正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会写宫斗,凑合着看吧。杜七子是个很重要的人物。(PS:食铁兽就是熊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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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生辰礼物
又过了几日, 王翦获准进宫探亲。
苦夏早就带着扶苏在宫门处等候,不多时,将军府的马车到了。
王翦携其孙王离下了马车, 朝苦夏与扶苏行大礼:“臣, 王翦——拜见端华夫人、扶苏公子!”
苦夏连忙上前将爷孙二人扶起, 扶苏许久不见外公, 甚是想念,当即扑到王翦的怀里, 嘟哝着小嘴:“外公腿脚不便,这里又没有旁人,无须行大礼……”
“公子体恤老臣,乃是公子仁孝;而老臣行礼,则是因君臣之礼不可废。”说完, 王翦一手抱起扶苏一手牵着王离,一家人高高兴兴进了端华宫。
王离是王贲的儿子, 虽说王贲比其妹苦夏年长好几岁,但由于长年累月待在军中,成婚较晚,因此他的孩子比扶苏还要小一些。
王离是第一次跟着爷爷一同进宫, 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姑姑和表哥, 免不了好奇,乌溜溜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宫内的一切。
苦夏抓了一大把蜜饯点心塞他兜里,小孩也懂事向她行礼:“谢谢夫人赏赐。”
“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弄得这么生分。”苦夏无奈, 自家亲侄子却不喊自己一声“姑姑”, 不用猜也知道是她那个谨慎小心出了名的父亲教导的。
待几人皆入了座,苦夏又开口道:“父亲前段时间就说要来, 怎的耽搁到现在?”
王翦笑了笑:“过几日便是扶苏公子的生辰,老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生辰礼。”
“父亲人来了便可,扶苏只是个孩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苦夏一向在宫中崇尚节俭,倒并非是她喜欢过这清苦日子,更多是为了在嬴政和朝臣们的心里树立一个贤良淑德、端方持重的形象,以便将来有一日能够成为秦国的王后,自己的孩子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嫡长子,立为储君,继承大统。
“大费周章倒没有,不过这礼物难寻,也颇费了一番工夫。”
王翦话音刚落,扶苏便迫不及待了:“是什么礼物啊?”
坐在他身旁的王离正埋头吃蜜饯,大人们的谈话他一个字都不感兴趣。
王翦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下用完午膳,公子就知道了。”
如今王家风头正盛,上将军深受王恩,特许入宫探望女儿一事本来就让各宫的后妃羡慕不已,而嬴政更是又加了一重恩典——当天便在苦夏的端华宫安排了家宴,并且声明自己届时会亲自到场,一家人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得到消息时,苦夏自然是欣喜的,然而开心之余亦多了一丝辛酸。
这是嬴政自回宫以来第一次来她宫里用膳,这段时间嬴政下了朝不是留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就是去阿房宫陪着那个新宠,更别提晚上留宿于她宫里了。
晌午,随着一声“王上驾到”,嬴政准时出现在了端华宫。
王翦正欲行礼,嬴政却示意他不必如此:“寡人之所以没将午膳安排在章台宫,只因这是家宴,上将军又何须拘礼呢。”
见他这么说,王翦自是不能再推辞,谢恩后便重新落座。
虽说将军府一向以家规严明著称,但秦宫毕竟是秦宫,规矩只会更多更繁琐。
单单吃饭这一样,就有“食不言”。
尽管也不是教条到一句话都不能说,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大人说话时,小孩子是绝对不可以插嘴的。所以王离就很痛苦了,刚才零食吃得太多,现在饭一点都吃不下去,可要是剩了饭回去后肯定免不了挨顿骂……关键是,他很想跟这个刚认识的小表哥说说话。
小脑袋不由自主转向邻座,扶苏衣衫齐整,以最标准的姿势正襟危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汤都很斯文。
王离有些纳闷……跪了那么久,他的腿不麻吗?这汤一点也不好喝,他怎么还喝得一点不剩?他喝汤时都不发出声音的吗?
王离越看越打心眼里佩服自己的小表哥,这时王翦干咳一声,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子都歪到一边去了,于是赶紧摆正坐姿。
席间,嬴政忽然问及扶苏的功课。
扶苏放下手里的银箸,站起身道:“禀父王,儿臣已学完《论语》,目前在修习《秦律》。”
“哦?”嬴政微微一笑,“那么《商君书》和《韩非子》可曾读过?”
扶苏略低下头,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商君书》正在读。夫子说过,现行秦法大多由商君所创,若与《秦律》一起研读,便于理解,能事半功倍。《韩非子》儿臣也读了一些,但其中的要义仍不甚明了。”
嬴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了敲桌案,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苦夏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她多少还是了解对方的。嬴政适才对扶苏的表现不太满意,虽然没有流露于表面,然而从他的小动作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扶苏依旧低垂着眼,嬴政没有让他坐下,他便一动不动站得笔直。
自己的儿子仍然站着,苦夏这个做母亲的自是心中忐忑难安……王翦依旧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离虽然是小孩儿心性,但也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嬴政终于打破了这越来越诡异的气氛:“自商君变法以来,我大秦尊崇法家,以法治国。而韩非此人乃法家集大成者,他的著书将商君之‘法’、申不害之‘术’、慎到之‘势’融为一体,你既已开始修习《秦律》,《韩非子》一书便不可或缺,非但要尽快熟读,且必须要掌握其核心要义。若暂时无法尽数读懂,可先将其中的《孤愤》《五蠹》《内储说下》三篇加以研读,读完后记得写篇心得交给寡人。”
这算是下死命令了吧,小表哥真可怜,那么多字要看到什么时候……对比一下扶苏的处境,王离不禁觉得每日只是写几个大字的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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