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便是我此时上门提亲,你也不会允。”王洵的语气有些怅然。
“不会。”裴蓁蓁移开目光。
照夜玉狮子和踏雪乌骓悠闲地前行,王洵苦笑:“蓁蓁,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王洵知道,她的婚事,倘若自己不点头,便是不作数的。
“想放弃了?”裴蓁蓁偏了偏头。
王洵一笑:“不会。这世上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会叫我动心的女子。”
这两年时间,他已经清楚看清自己的心。
裴蓁蓁有些面热,脸上却未露出端倪:“花朝节当晚,别迟了。”
王洵笑得温柔:“自然不会。”
说话间,王瑶书和桓露驾着马向王洵与裴蓁蓁来,因为跑了一圈马,两人的脸都泛着健康的晕红。
王瑶书还没喘过气,便急着问道:“蓁蓁,我听马场仆从说,徐家徐骋方才对你无礼,你没事吧?”
徐骋的名声在世家之中也是极坏。徐家比不得王家底蕴,但也传了百年,没想到这一辈会养出徐骋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纨绔。
王瑶书知道徐骋向来好色,她也曾受过这人一句言语调戏,但知晓自己身份后,徐骋连连道歉,王家便也不好追究。
想到蓁蓁比自己更惹眼的容貌,王瑶书自是着急。
桓露见王洵陪在裴蓁蓁身旁,松了口气:“阿瑶,有王七哥在,那徐骋讨不了好的。”
王瑶书这才放下心,同桓露一道骂了徐骋一顿,心中终于舒服许多。
第六十七章
二月初二, 花朝节,是夜,洛阳城中灯火通明, 行人如织, 正是一片繁华安乐景象。
王洵与裴蓁蓁一道走下白石桥,湖中,数十艘画舫上坐着不同乐坊选出的花侍,或抚琴而歌, 或反弹琵琶,或翩翩起舞,露出皓腕如玉。
两岸, 无数洛阳百姓看得连声叫好,不时有花果抛至画舫。青年男女把臂同游,相视而笑,年幼的孩童举着精致的花灯呼朋引伴,跑过街头,留下一串童稚烂漫的笑声。
不远处自水中搭起一处高台, 各色鲜花装点其上, 到时选出的花神, 便会在那高台之上戴上百花冠, 献舞一曲。
“时辰还早, 不如四处走走?”王洵提议道。
他早在湖边茶楼定下视野绝佳的包间, 正能解将这花神会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为了骗空更多人的荷包,桓陵安排揭晓花神的时刻距现在,还要好一会儿。
“也可。”裴蓁蓁头上戴着白色的幕篱,薄纱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王洵倒是未曾遮掩面目, 便是对世交的女郎他也一向冷淡,又未曾定亲,叫人瞧见他和一名小女郎在一处,也只会觉得那是他某位妹妹。
信步前行,街边叫卖的吃食,各色玩物首饰,对于两人都并无太大的吸引力。
以他们的出身,这些确实很难入眼。不过便是不买什么,一起走走也是一件很叫人欢喜的事。
与裴蓁蓁一起时,王洵是无所谓做什么的。
前方是摆满了种种鲜花的摊子,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今日花朝节,本就是为了庆祝百花生日,这倒很是应景。
细看有山茶、芍药、海棠等,更有许多是花期不在春日,却被人为改了花时,很是齐全。
“这位郎君,给你妹妹买一枝花吧。”摆摊的青年热情招呼道,笑容很是真诚。
王洵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抿了抿唇角:“她不是我妹妹。”
青年的笑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复又说道:“对不住,小人眼拙,原来这是郎君夫人。郎君为夫人挑一枝花吧。”
这回轮到裴蓁蓁开口:“我们未曾成亲。”
青年便又道:“原来还未成亲啊,郎君,为你未婚妻买一枝花吧。”
王洵和裴蓁蓁对视一眼,都失去了再解释的兴趣。
轻轻笑了笑,王洵对青年道:“劳烦帮我拿一枝桃花。”
青年从瓶中取出一枝桃花,王洵放下钱币,却只在其上折了含苞欲放的一小枝,旋即转身。
“郎君,你的花…”青年看着他的背影叫道。
阑珊的灯影中,王洵的侧脸仿佛有莹莹光晕,他看着手中花枝,含笑道:“这一枝便足够了。”
“蓁蓁。”
裴蓁蓁微微抬起头看他,王洵撩开薄纱,将那一枝桃花簪在她发间。
“很好看。”四目相对,王洵眼中的温柔似乎要满溢出来。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裴蓁蓁的心漏跳一拍,薄纱垂落,也掩去了她眼中一瞬无措。
三顾茶楼。
姜屿带着姜翎、表妹柳芷并裴舜英一道走入大门。
裴舜英有些跛着脚,姜屿扶着她,温声问道:“阿英,你还好吧?”
裴舜英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崴了一下,回去搽些药酒揉一揉便好,姜郎不必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姜屿温柔道,“今日邀你出游,却没能照顾好你,都是我不好。”
姜翎重重地哼了声:“这如何怪得了哥哥?”
她瞪着柳芷:“若不是她乱跑,阿英姐姐怎么会为了找她崴了脚?!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门,真是碍眼!”
柳芷任她数落,低着头,忍气吞声。
“阿翎,算了。”裴舜英主动道,“阿芷一定不是故意,你便不要怪她了,这不过些许小伤,今日大家一道出游,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言语间尽显大家气度。
姜屿便也道:“表妹,还不快向阿英道歉。”
柳芷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姜家,她与姜屿青梅竹马,生出情愫,若无意外,姜屿娶妻之后,便会迎她做侧室。
而同姜屿定下婚约的裴舜英也知悉此事,她未有不满,反而常常在与姜屿出门时带上柳芷,很是大度。
同娇纵任性的裴蓁蓁相比,哪怕裴舜英颜色差了些,姜屿也更欢喜她。
柳芷听了姜屿的话,泫然若泣,盈盈下拜向裴舜英致歉。
她本就生得楚楚可怜,做出这般动作正如弱柳扶风,叫人怜爱不已,姜屿心中瞬间生出怜惜,表妹也不是故意,但阿英身份摆在那儿…
唉,罢了,明日寻摸一件好首饰与她,宽慰她的委屈吧。
裴舜英亲热地扶起柳芷:“你我日后便是姐妹,何须这样客气。”
两人这般,仿佛真是亲姐妹了。
姜屿看得很是欣慰,虽然阿英容貌寻常,但这样的气度,正是正妻的好人选,能容得下比她美貌的阿芷。
却不知柳芷心中暗恨,倘若真不在意,为何要待她下拜后才开口。
四人上了二楼,自上往下,能看见湖中数艘画舫,河灯随水而下,点点光亮如繁星。
脚步声响起,正对着房门坐下的姜屿抬眼,背后的木窗吹进一阵清凉夜风,扬起少女幕篱前的白纱,露出一半绝色容颜。
只一眼,就让姜屿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神全乱。
而等他回过神,少女早已不在眼前,姜屿怅然所失,总觉得,似曾相识…
王洵已经带着裴蓁蓁走入雅室,打开窗,湖中高台恰入眼底。
两人跪坐在窗边,王洵亲手斟了热茶,推到裴蓁蓁面前。
她摘下幕篱,发间桃花灿烂明艳,叫她清冷的面容也多了两分烟火气。
“开始了。”王洵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道。
裴蓁蓁抬头看去,只见湖中画舫已纷纷行到高台边,被选为花侍的乐坊女子们一一走上高台。
高台之上,桓陵玩世不恭地坐着,花签的结果已经送到他手中,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他似乎惊讶地挑挑眉,却始终不肯公布。
不远处的画舫中,王瑶书恨恨地拍了拍桌案:“桓十三惯会吊人胃口!”
连十三哥也不肯叫了。
不过桓陵再怎么喜欢吊人胃口,这结果总是要公布的,他拖长声音道:“宣武十七年的花神是——花月楼,锦绣娘子——”
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裴蓁蓁下意识握紧了身前的茶盏。
‘我见她身段不错,往后,就来教坊司吧。’
裴蓁蓁伏在地上,脸侧红肿,年长的宫女被迫收起怒意,讨好笑道:‘锦绣姑姑能瞧上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
那时任教坊司主事的锦绣冷冷觑她一眼,她再不敢言语。
夜晚,锦绣轻轻抚着裴蓁蓁洗净之后的脸庞:‘若是你舅舅看见你这般,定是会很伤心。’
‘你认识我舅舅?’裴蓁蓁仰起脸,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萧明洲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锦绣笑着,眼神怅惘。‘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你要活下去。’
…
‘怎么,难道跟在我身边,还委屈了她一个教坊司舞女不成?’
裴蓁蓁的美貌,在无力护持时,便是一种祸患。
‘能在将军身边侍奉,该是她的福分,只是今晚她还要在燕王席前献舞,献舞之后,我再将她送到将军府上可好?’
‘那便这么办吧。’
当夜,燕王宴席,锦绣与裴蓁蓁同舞,曲终之时,袖中利刃滑出,直刺主位燕王。
裴蓁蓁未曾料到这一幕,转身之间,锦绣握住她的左手,在旁人看来,便是裴蓁蓁拉住锦绣,将她推开。
燕王的护卫立时赶到,长戈从四面八方刺出,殷红的血液从锦绣口中缓缓流出,裴蓁蓁呆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锦绣对她露出此生最后一个笑,无声地启唇说着什么。
裴蓁蓁看出了,是活下去。
她让她活下去。
那夜之后,裴蓁蓁成了燕王的救命恩人,她仍旧是舞姬,却不必委身他人求生。
她留在燕王府,直到江风池到来。
画舫上,王瑶书起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若不是王三郎及时拉住,她现在就在水中了。
“阿瑶,你做什么?!”
王瑶书双眼燃着熊熊烈火:“桓十三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请来了青竹先生为花神戴上百花冠!”
青竹先生还要为她写话本!
王三郎无奈:“阿瑶,你怎么到现在,还喜欢那青竹先生?方才要不是我拉着,你难不成想从水里游过去?”
其他几个哥哥也七嘴八舌地打趣起王瑶书,阿瑶为了那些话本子,可被罚过不少回了。
王瑶书更气了,她瞧着戴了面具的青竹先生下了高台,被众多小女郎围在其中,愤怒地磨着牙。
湖畔,颜复之俯身放下点燃的河灯,起身,对上李常玉笑靥如花。
他慢慢晕红了脸,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王洵与裴蓁蓁走出茶楼,抬眼,漆黑的夜幕上飞上三两盏孔明灯,比繁星更耀眼。
“可要放一盏灯祈愿?”王洵笑问。
“你相信这些?”裴蓁蓁偏头问他。
王洵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被风灌满:“能有愿望,总是好的。”
话说到这里,便买了两盏孔明灯,一旁有笔墨,供人写下祈愿。
“你准备写什么?”
裴蓁蓁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叫人看了,便不会实现。”
王洵失笑,不是说不信么。
他收回目光,执笔写下自己的祈愿。
两盏孔明灯相伴着飞上高空,明亮的火焰跳跃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你写的什么?”裴蓁蓁问他。
“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王洵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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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裴府, 裴蓁蓁躺在秋千上,春日的阳光实在太好,她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纤长白皙的手垂落, 散开的长发如同鸦羽, 她合着双眸,神情安然。
缓慢的脚步声靠近,裴蓁蓁迷迷糊糊睁开眼,神色尚还有三分茫然。
萧明洲拾起地上书卷, 放在一旁桌案上,见她醒来,温声笑道:“在外面睡, 小心风邪入体。”
裴蓁蓁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看书看得困了,眯了一会儿。舅舅今天怎么来了?”
“来寻你父亲商量些事,”萧明洲解释道,“顺道便来瞧瞧你。”
他温和地看着裴蓁蓁:“徐骋如今已经离开洛阳城,三五年内是断回不来的。”
得知徐骋对裴蓁蓁出言无状,萧明洲自不会轻易揭过, 便在朝堂将他失手杀死歌女的事掀了出来, 又有王家推波助澜, 徐骋因而被今上责问, 赶回了徐氏老家修身养性。
一个歌女, 还不足以让徐骋抵命, 这便是权势。
裴蓁蓁垂下眼眸,低低嗯了一声,模样沉静。
萧明洲轻轻叹了一声:“你如今是越发稳重了。”
“这样不好么?”裴蓁蓁扬起脸看他。
“这样,很好。”萧明洲最终,还是笑着说道。
可他还是有些想念那个笑容明媚, 会发点小脾气,任性娇纵的小姑娘。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
奋不顾身救下云珩?被父亲训斥时?还是,那个所谓的长姐回来之后?
他曾经想,要护住这个被阿姐憎恶放弃的女儿,可到头来,他还是未能做到。
“蓁蓁,你将要及笄,如今,也该考虑一下婚事。”萧明洲摸了摸她的头。
裴舜英年内便要出嫁,蓁蓁也该定下一个好儿郎,慢慢准备嫁妆。
想起裴舜英的婚事,萧明洲眼中有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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