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要御驾亲征,朝中再三上折请求他收回成命,连太子也表示要代皇阿玛亲征,只是康熙并未应允,皇子中,依旧只点名大阿哥胤褆随军出征。
在此之前,康熙为解决八旗生计问题,有意拨款数百万银两赏给旗人,太子和大阿哥极力反对。
自大清入关以来,对旗人的政策一直优于汉人,优先入仕,俸饷高于蒙汉,还曾圈占民地分配给八旗,可依旧未能彻底解决八旗的生计。
八旗之间贫富差距越拉远大,有些甚至已经无法保证正常的生活,可即便这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依旧不直节俭,耽于享乐,无所事事。
赏银只会教他们越发不事生产,对解决根本问题无济于事。
更何况……
“皇阿玛连十万两的大炮都要对儿子赊账,凭甚要白养那些旗人?”
太子虽未出言,但显然是与大阿哥站在一条线上。
“八旗兵丁乃大清之根本,怎能等同?”
大阿哥因着未能拿到那十万两,手头十分借据,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此时便心直口快道:“倘若那些无所事事、成日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旗人是国之根本,大清国运维艰。”
“哐当!”
镇纸跌落在大阿哥脚下,康熙大发雷霆:“混账!朕平日就是太宠着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又是“哐当”一声,大阿哥直接双膝跪在地上,然只为他言语无状请罪,并不收回说旗人们行径的话。
“朕是天子,朕的决定岂容你质疑?”
太子也随着大阿哥跪下,言辞恳切道:“皇阿玛容禀,儿臣和大哥不敢质疑皇阿玛的决定,只是旗人奢靡,领到粮饷未归家便变卖干净,致使家中食不果腹,赏银到户实在非解决根本之法。”
太子所言,有理有据,因此康熙怒火稍平,“朕岂有不知之理?然此时可有更佳的办法?”
自是没有,旗人的问题,并非一家一户,乃是大多,实难轻易解决。
然一时无法解决,便暂时搁置,是以太子又说道:“如今皇阿玛要亲征噶尔丹,军费充足方可后方无忧,不若待战事结束后再行论断?”
大阿哥赶忙建议道:“也可多造几门威猛大将军炮,以保大清将士们不折损过多。”
康熙不置可否,且神情满是不愿再多言,直接赶了两人离开。
太子和大阿哥站在乾清宫门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无法释怀。
“此事若是成了,我意难平,需得尽快想出办法。”
太子其实比大阿哥更善于控制情绪,很多时候,他展露的情绪是因为他愿意表现出来。
此时,太子与大阿哥同心,表现出的情绪也与他相差不多。
至于对大阿哥的回复,太子只简单道:“征噶尔丹为重,胤祺他们的婚事都要暂且搁置,想必旗人的事也会搁置。”
然而太子面上从容,其实对此事也并不十分确定,回毓庆宫后便说与姑姑听。
容歆问道:“先前并未听说,皇上与你们说时,可还有别的大臣?”
“并无,若有旁人在,大哥不会那般肆无忌惮。”
容歆一听,笑了,“既是如此,便说明皇上还并未下定决心,兴许也是想听一听您和大阿哥的看法罢了。”
只是,康熙对盛世亦是颇有执念,太子和大阿哥一个心直口快,自然便惹恼了他。
不过,当一个父亲开始对儿子产生依赖,那便证明他们长大了,而他老了……
容歆抬头,看着太子立于窗边,微微一笑,“您和大阿哥如今皆能独当一面了,只是行事还需得再仔细些。”
太子点头,转而问道:“姑姑,小十一的身体如何了?”
容歆面上的笑容一收,摇头道:“不甚好,都养到十一岁了,倘若有个万一,更教人难受。”
太医如今只是尽力而为,万一十一阿哥真的没了,宜妃不定如何难受,到时,这四妃里,便再没有未经受过丧子之痛的妃子了……
而太子和十一阿哥年纪虽差了甚多,也没接触过太多,但到底是亲兄弟,心情沉郁道:“明日我抽了空去探望小十一。”
“可要我陪您?”
太子摇摇头,“我独自去便是,您心软,看多了跟着难过。”
他的好意,容歆也没拒绝,宽慰道:“您也是,宽宽心,就当是命。”
“是,您放心。”
第二日太子却未能抽出时间去探望,年前朝中事务极多,各部又要为二征噶尔丹做准备,因此比往常更为忙碌,直到十来日后方得了空闲。
翻过年二月份,大军开拔,太子留守于京中,各部院奏章皆有太子处理。
太子送走了皇阿玛和大阿哥,这一日早早处理完政务,便又前去探望十一阿哥,在院外见到了九阿哥胤禟身边的小太监。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太子摆摆手,道:“不必,你带路,我随你直接进去便是。”
小太监便躬着身子走在太子侧前方,到了十一阿哥门口,大声通报太子的到来,随后太子踏进屋内。
十一阿哥要爬起来行礼,太子连忙走到床边按住他,“你身体不好,不必多礼。”
而十一阿哥不能行礼,九阿哥确实不可免,起身规规矩矩冲着太子抱拳行礼。
太子边扶起他边笑着问道:“方才你们二人在谈甚么?”
“回太子二哥……”十一阿哥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气喘吁吁道:“九哥与我说,他攒了许多月钱,等五哥出宫开府,求他带我们出宫,随便花用。”
太子闻言,笑道:“你若想出去,待天气暖和些,我教你三哥带着你们兄弟三人一起出去转转,所有花销,皆由我出。”
十一阿哥咳了几声,却掩不住眼中的光亮,好不容易止了咳,便急切地问:“太子二哥,是真的吗?”
太子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水,九阿哥立即微微扶起十一阿哥,太子喂着他喝下去,见他气息缓和下来,这才道:“言出必行,自不会骗你。”
十一阿哥十分欢喜道:“胤禌谢过太子二哥。”
九阿哥一同道谢,犹豫片刻,又道:“太子二哥准许我们出宫玩儿已教我们感激不已,实在不该再花用太子二哥的钱,胤禟有钱,只是不知外头的物价几何?”
“你尚未当差,能有多少钱?”太子没当回事儿,随意道,“无妨,权当是我这个兄长的一份心意。”
九阿哥挠了挠头,“我只有八千多两,是不太多……”
“多少?”太子惊讶。
“八千多两。”九阿哥茫然道,“太子二哥,可是太少了?我一直以为宫外花费应是不大,难道错了吗?”
太子回过神,忙道:“不少,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攒下这些银两的?”
宫中皇子的月银有限,便是无甚花费,方才十四岁的九阿哥能攒下五千多两,也极为不容易。
九阿哥有些不好意思道:“五哥当差了,我便请他进出宫时捎带些娘娘们和宫女太监们要用的东西,用比宫外高但比其他采买的太监稍低些的价格卖出去……”
“你赚后宫嫔妃们和宫侍们的钱?”
“胤禟知道不合规矩,再不会做了。”
“我并无责备之意。”太子可不死板,九阿哥也说了,还有旁的太监在做此事,因此肯定是禁不绝,还不如教他赚去。
太子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想到又做到的?”
“很难吗?”九阿哥不解道,“我是九阿哥,买主自然更信任我,而那些采买的太监便是被顶了生意也敢怒不敢言啊。”
道理是如此,但运行起来肯定不如他所说这般容易吧?
太子想了一下,又问道:“所购货物可有积压?”
“自然要按需采买,怎会积压?”
“那……”太子还要再问,余光一扫,见十一阿哥正望着他们,便又改口道,“此事日后再说,小十一,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趁着皇阿玛不在京中,咱们不必再去请求皇阿玛应允,便一并提出来。”
十一阿哥长年躺在床榻上养病,努力想了又想,依然想不出想要做什么,便看向他九哥。
九阿哥便问他:“你想去书院吗?想去看大哥庄子上的大炮吗?还有,想再去畅春园住吗?”
他每一个问题,十一阿哥皆双眼亮晶晶地点头附和。
太子见十一阿哥眼中确有向往之色,便也不管这些事究竟是九阿哥想做的,还是十一阿哥想做的,一并应允向来。
而后,太子又答应他们安排好会通知过来,然后便离开此处。
第168章
康熙三十四年三月份, 清军与准噶尔军于昭莫多开战。
此番清军有天子御驾亲征,亲自坐镇指挥大军,军心大振,另军备充足, 清军无后顾之忧, 故而捷报频传会京中。
五月份昭莫多一战大捷, 准噶尔军溃败潜逃, 康熙命抚远大将军董鄂·费扬古驻守,率另一路清军回京。
京中已是春暖花开, 太子先前答应十一阿哥胤禌准他出宫玩儿, 因而便寻了一日,趁着三阿哥胤祉休假, 让宜妃郭络罗氏所出的三个阿哥一同随三阿哥出宫。
宜妃一开始得知时, 心中是有顾虑的, 可眼看着儿子眼中盛满期盼, 便只得满足他的心愿, 忍着心痛强撑起笑颜目送兄弟三人离开。
三阿哥提早便做好了准备, 他休假两日,第一天带着五、九、十一三个阿哥从京中闹市转到大阿哥的庄子,然后当晚便宿在三福晋董鄂氏的嫁妆庄子里。
第二日修整好,转道去书院, 三阿哥和五阿哥胤祺亲自背着十一阿哥上书院转一圈儿,晚间在书院外某一空的教习院子里住一晚。
第三日三阿哥上课, 便由四阿哥胤禛接走三人, 又护送他们到畅春园中, 全程太医都跟着。
可惜十一阿哥跟着在外头玩时, 身体并未扛不住, 一到了畅春园便发起了高烧,一天里有大半日皆在昏睡中。
四阿哥请示了太子,便命人回城中接了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到畅春园照顾十一阿哥,而他也一并留在了畅春园中。
大军便是在这时班师回京。
康熙回到宫中时已逾申时,先去宁寿宫拜见过皇太后,听闻十一阿哥暂时无恙,便没有立即赶往畅春园。
毓庆宫——
东珠不说话也不爱动,为了她的健康却不能任由,必须得有一定的运动量。
所以容歆会用她喜欢的东西诱惑她,认认真真地跟她说明为什么这么做,温柔而强硬地地要求她一起散步。
东珠如今其实听得懂周围人的话,只是她不愿意理会,不愿意回应。
后来在容歆的半强迫下,她的日常轨迹渐渐形成一个新的固定的规律之后,她自己便开始遵从。
太子和太子妃闲暇时也会一起,不过每日皆有空闲陪着她的,只有容歆。
康熙回京,太子自然带着皇长孙去拜见,太子妃陪着转了一刻钟左右便回屋去忙,容歆便独自牵着东珠在院子里转圈圈。
“女官,时间差不多了,该回了。”绿沈掐着时辰,走过来提醒道。
容歆点头,抱起东珠正要往回走,便见毓庆宫正门的护卫领着一小太监走进来,她定睛一看,正是乾清宫的人。
乾清宫的宫侍在宫中行走,地位自不同一般宫侍,但这小太近踏进毓庆宫后一直恭敬地躬着身,及至行到容歆跟前,先恭顺地行了一礼,方才道:“容女官,皇上请您带着格格去乾清宫。”
容歆与绿沈对视一眼,点头应下,“稍等,我命人给格格拿一件外衣便随你过去。”
小太监道:“您慢些无妨。”
容歆又冲着他一点头,抱着东珠转身对绿沈道:“代我禀报太子妃一声。”
“是。”
此时天还未黑,容歆带着东珠来到乾清宫,乾清宫要比旁的宫殿大许多,哪怕东珠没什么触动,容歆还是耐心地跟她介绍。
康熙见到东珠时,并未像对待皇长孙一般,只是淡淡地关心道:“听说,东珠最近好了许多?”
容歆回道:“回禀皇上,格格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有问题的人才能称得上好坏,东珠并没有智力问题,她确实只是不爱说话。
而康熙听了容歆的话,并未提出任何异议,也并未生气,转身对太子道:“今日晚膳用得晚,你们陪着朕在乾清宫走走。”
“你们”中自然也包括容歆和东珠,不过出了懋勤殿,太子便接过东珠,亲自抱着女儿。
康熙一只手背在身后,缓缓而行,忽然问道:“容歆,当年承祜去时,朕这个阿玛未能回来,他可有怪朕?”
能怪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只要亲近依赖的额娘在身边便足够,恐怕对康熙根本没有多少具体的印象。
但容歆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承祜阿哥聪敏又懂事,自不会怪您。”
不知道康熙信没信,只听他又问道:“当年朕深恐勾起敏儿的伤心事,未曾多问,经年已过,你是身历之人,再与朕说说吧。”
太子从未听姑姑提起这一段,看向她时,眼神带着担忧。
容歆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佛串,但其实再忆起这一段往事,她脑中更多的是讷敏的伤心欲绝,至于承祜阿哥的模样已不甚清晰。
毕竟太多年过去了……
容歆心下叹息一声,语气平静道:“承祜阿哥爱笑,每日喝药也从不哭闹,但他病弱,越是乖巧反倒越惹人心疼。”
“娘娘那段日子辗转反侧,白日里面对承祜阿哥时却要不露声色,母子二人每一相见,面上从未有苦涩,皆眉目含笑。”
“民间说三岁看到老,如今想来,承祜阿哥的性子像极了娘娘。”容歆看向太子,“便是太子,脾性也随了娘娘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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