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又跑到门外,想找人打听打听。也是巧了,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个邻居,这时刚好从巷子外面回来,正往这边走。见她站在根生家门口,那邻居有些神情古怪地看她。
“这是怎么了?”木蓝忙拉住那人问。
那人叹了一口气,“昨晚着火了,这火烧得太快,等大家发现外面火光冲天,再提了水去救火,已经来不及了。”
“那里头的人呢?根生娘呢?”木蓝问。
那人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没了。等今天早上火灭了,大家再进去看,尸骨都烧没了。中午的时候,她娘家弟弟来了一趟,又走了。”
木蓝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看到根生也进了巷子,正撒腿往她这边跑。根生在前面跑,巧心在后头追。根生在巷口等着的时候,遇着熟人,听人说了这件事,这才拼命往家里跑。
他在几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蓝,问:“婶子,我娘呢?”
木蓝正斟酌着该怎么说,就见根生跑进了院子。
“根生!”木蓝在后面喊他,她担心根生,也跟着进了院子。
那相熟的邻居还在那里摇头叹息,说这么小的孩子,真可怜。又说这火烧得邪性,眨眼的工夫就烧起来了,烧得那么快,压根就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烧没了。
等木蓝拉着根生的手,从院子里走出来时,那邻居还在那里,而且还多了两个路过的街坊,几个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这火烧得真邪,正房烧得最厉害,那火大得吓人。你说怪不怪,柴房都烧得没正房厉害。”有个人说。
“你说柴房烧得没正房厉害?”木蓝问。她心下一沉,根生家她常去,柴房里堆了灶房用的柴禾,按理说,有易燃物的屋子,应该烧得更严重才是。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却又想不通,如果是有人故意放火的话,根生娘那样和善的性子,会跟什么人结了仇呢?
根生从刚才进了院子,到现在都是如同魔怔了一样,眼神呆滞,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我娘呢?”
他问门口的街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娘?”
有个心善的婶子,见根生这个样子,都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孩子,幸亏你昨晚没在家啊。”要是在的话,这会儿大概也跟他娘一样化成灰烬了。根生前几日跟着木蓝一家子坐驴车走的时候,根生娘跟着驴车后面走了一会儿,等他们走远了,又站在巷口张望。当时正好是早上大家出门的时候,有好几个街坊都知道,根生跟着木蓝一家子回清和县的娘家了。也因此,火烧起来了,街坊们提着水救火的时候,都知道屋子里头就只有根生娘一个。
木蓝一路牵着根生的手,走到了自己家。开了门,家里头还是老样子,跟他们离开那天没什么两样。但对根生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世界,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他娘了。往后他不只没有了爹,也没有了娘,再也没有了依靠。从前没有爹,他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都不记得他爹长啥样。但是有疼爱他的娘,他就还有家。可现在,他什么也没了。
木蓝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她知道这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益,因为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知道年幼的孩子一下子失去了父母,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别人都有家,唯独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时间久了,慢慢就变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冷硬的性子。
木蓝让巧心在家里陪着根生,自己则是去巷口接了阿宝巧灵,搬了驴车上面带着的东西回来。
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也没心思做饭了,于是就又打发巧心去南街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回来。
根生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发呆,阿宝知道了根生家的事,也不说话,静静坐在根生旁边,抱着胳膊,把头埋在胳膊里。他从没想过,要是自己没有了娘,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原本以为,一家人应该永远在一起的,怎么还会说没就没呢!
巧心端了只碗,拿了个包子递到根生面前,“根生哥,吃点吧。”
根生摇了摇头。
巧心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想吃面条?我让我娘去给你做。”
没想到根生听了她这话,眼泪就涌了出来。打从刚才开始,他就是不说话,也不哭,一直这么愣愣的。直到听到巧心说做面条给他吃,他突然一下子就大哭了起来。
巧心有些手足无措,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根生哥,你别哭呀,你听我说……”
木蓝在一旁见了却说:“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哭不怕,就怕像刚才那样不说也不哭,让人悬着心。
巧心索性也在根生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把装着包子的碗放在了地上,一直等到他哭累了,歇了声,巧心才又拿了个包子递给他。
根生还是摇了摇头,不过这回,他看了看巧心,“你们饿了吧,你们吃。”
木蓝看着他,想点破这个残忍的现实,“根生,你娘已经死了,这是真的。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你想想,要是你娘在天之灵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放心的下?要换做是我,就算是我不在了,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继续好好生活。”
阿宝听了这话,突然一头扎到她怀里,“娘,我不要你也不在,你要一直在。”
小孩子对死亡还缺乏认知,一开始是以为所有亲人都不会死,等到知道自己的亲人也可能会死以后,便又开始极度恐惧死亡这件事。木蓝觉得,还是要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和几个孩子谈一下,免得他们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们先去吃饭吧,让根生一个人静一静。”木蓝对巧心阿宝说。接着又看向根生,“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吃饭,我给你留着包子。”
阿宝跟巧灵每每从南街的包子铺路过,看着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都缠着木蓝买一个来吃。今天买来了,反倒却觉得不香了。就连巧灵这么小的孩子,都觉得今天的气氛太过凝重。
“娘,根生哥没有家了,往后可不可以就让根生哥在咱们家?”阿宝咬了两口包子又放下了,犹豫了半天问木蓝,“往后我少吃一口,匀出来的那口给他吃。”
养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在这个年代,许多家庭养孩子也就是多给一口吃的的事,但木蓝觉得,既然养了就得一视同仁,巧心要上学,根生总不能辍学。她正想着,突然听到屋子门口传来根生的声音,“婶子,我姥爷姥姥都不在了,但我还有个亲舅舅。明天你送我去我舅舅家吧,他家住在南街附近的槐树巷。”
木蓝知道,这是根生懂事,不愿意给她添麻烦。她想了想,根生还有个亲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也该去他舅舅家一趟,看看他舅舅的态度。
“过来吃吧。”她说,“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你舅舅。”
第二天吃了早饭,木蓝就带着根生去了大槐树巷找他舅舅。
去的路上,木蓝问根生:“你家和你舅舅家来往多吗?”
根生说:“我姥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娘常带我回去看他。但后来我姥爷走了,我们就很少回舅舅家了。”
木蓝隐隐觉得,根生这个舅舅可能靠不住。按照常理,自己的姐姐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外甥,这时候不是应该主动来看看孩子吗。就算是孩子没在家,也应该托邻居稍句话,让孩子回来了去找他。可昨天听邻居说,根生他舅舅只来看了一眼,匆匆就走了。
到了槐树巷,开门的是根生的舅妈吴氏。吴氏见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问他们有什么事。她开口第一句话这么说,摆明了是在装傻充楞。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娘,来找唯一的亲舅舅,还能有什么事?
“舅妈,我娘没了。”根生开口说。
吴氏叹了一口气,“是啊,也是可怜,没想到遭了这样的事。”说完这句,又问他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舅舅在吗?”根生问。
吴氏说:“你舅舅一早就出门了,没在家。”
木蓝见她这副嘴脸,于是索性跟她挑明了。“根生还这么小,他娘如今没了,他爹也音信全无。他就只有一个亲舅舅了,现在来投靠你们。”
吴氏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可怜我那妹子这么早就去了,是个苦命的。可我们家日子也过得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么重的包袱……”
“这孩子不是包袱。”木蓝打断了她的话,牵着根生的手对他说,“我们回去吧。”她自己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受尽了旁人的白眼,知道这被人嫌弃的滋味不好受。
作者有话要说:
拭目以待舅舅舅妈被打脸,甩不掉的包袱瞬间变成炙手可热的宝贝。
第33章
木蓝领着根生回了家,却没想到这还没到中午,陈致远就已经从十八里铺回到了家。
“我昨晚听说了根生家的事,不放心你们,今天天还没亮,就动身赶路回来了。”陈致远说。他知道木蓝带着根生和几个孩子回娘家的事。昨天又听张家赶驴车的人说,前天晚上根生家着火了,出了人命。他寻思着木蓝该回来了,于是就想提早赶回来等着他们。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几个孩子在家里,说是他们娘带着根生去了他舅舅家。
几个孩子见他们回来了,立刻围了上来。巧灵展开手心,“根生哥,这是我剥的核桃,给你吃。”
阿宝问:“根生,你舅舅肯要你吗?”
“阿宝!”巧心忙拦着他。看这样子,她已经猜了个七八分。要是根生舅舅真想要他,她娘就该一个人回来了。如今根生也跟着回来了,八成是他舅舅不肯收留他。
根生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想过了,要是舅舅家去不了,我就去街上找点事做,看看哪个铺子要找学徒工。要实在不行,我就去城外的地主富户家里做长工,只要管口饭就成。”这个年代有许多穷苦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替人做工,换口饭吃。有去铺子里当学徒工伙计的,也有去富户家里做下人,做长工的,但日子都不好过。
木蓝刚想说话,就听陈致远说,“不读书怎么成?我再想想办法。”他想着,往后还跟前些日子一样省着点,攒下的钱就给根生交学费。要是实在不行,他拉下这张脸去跟王员外借一点,往后从他的工钱里慢慢扣。
木蓝有些意外地看着陈致远,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讲规矩的读书人。这样的人,有时候心思细,遇事谨慎迂腐。但听了他这话,木蓝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他了。他并不迂腐,胸襟也大。
她说:“我计算过了,按照现在铺子里的情况,咱们家每个月的盈余比原先多了些,要是再省着点花,应该没有问题。就是往后吃的上面,就又得跟从前一样,窝头咸菜了。”
阿宝急着说:“没问题,窝头就窝头。还有咱家鸡下的那些蛋,可以拿去卖了换钱。”
“娘,我往后不穿新衣裳了,旧的破了就补一补吧。”巧心也说。
根生听了阿宝和巧心的话,心里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木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根生在地上给她和陈致远郑重磕了个头,“叔,婶子,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里,等我长大了报答你们。”
木蓝是从新时代来的人,不习惯这个时代动不动就对着人磕头的习俗,忙拉他起来。陈致远则淡定多了,笑说:“施恩不图报,你用不着心里有负担。我跟你婶子,都当你是自家孩子,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外道。”
中午的时候,木蓝蒸了些窝头,又切了些咸菜,把昨天吃剩下的半只鸡装在了盘子里端上桌。
阿宝叹了口气说,“娘刚才说往后顿顿吃咸菜,这恐怕是咱家最后一次吃鸡了。”说完,自己不吃,却夹了一块鸡肉给根生,“给你吃。”
阿宝刚夹完鸡肉给根生,就见他爹在看他。他心里下意识一紧,难道自己又做错事了?却没想到他爹笑着说,“阿宝懂事了。”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夸他,阿宝有些不习惯,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以前,他总想着自己,觉得什么好东西都应该是自己的,因为娘也是这么说的。娘以前总对巧心和巧灵说,要让着他。时间久了,他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可是后来,他也不记得是从哪一日起,他娘就不再偏袒他了。
一开始他在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他也想着巧心巧灵几个了。他发现,分享好像比自己独占还要快乐。
木蓝说,“歇了这几天了,明天我就去铺子里。”省钱不如赚钱,往后还是得想办法把生意做好,日子才能过好。
就在第二天木蓝要去铺子里的时候,在巷口见到了县长的那辆小汽车正往这边开来。而另一个方向,警察局的胡局长正带着一队人列队跑步往这边赶来。木蓝心里感到奇怪,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路上的其他人显然也是觉得稀奇,都驻足往这边看。
小汽车开得快,转眼间就在柳树巷口停下。刘县长从小汽车上下来。他穿着中山装,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梳着分头,笑眯眯地问木蓝,“这巷子里住的陈家是哪一家?”
原来这时候的巷子里没有门牌,想要快点找到陈家的大门,还得找个熟人带路才行。方才他见到木蓝刚好从这巷子里出来,猜想她应该是住在这条巷子里头的人,这才上前问她。要放在平时,刘县长怎么也得摆摆架子,但难得他今天心情好,正好路边有许多人驻足观看,他也愿意显露出个平易近人的姿态给人看。
柳树巷很长,木蓝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也不是认识巷子里的所有住户,只和根生家来往比较多。其他脸熟的,也只是出入时碰到点个头而已,至于他们都姓甚名谁,木蓝却是不怎么了解。因此,她也不知道,这巷子里除了自家,还有哪家是姓陈的。反正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找他们家的。
木蓝说,“对不住,我还赶时间要去铺子里。”
结果,话音刚落,胡局长也带着一队人跑着到了跟前。他们的腿比不上县长的小汽车开得快,但就在刘县长跟木蓝说话的工夫,他们紧赶慢赶总算是也跑到了柳树巷口。
胡局长喘着气,拦在了木蓝前头,哼哧哼哧缓了半天这才说道,“你先别走,有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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