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子拿来时,疾风正坐在虞妗的肩膀上,一人一鸟站在窗围边,看着外面因春天的到来,一片百花盛开,欣欣向荣的景象。
虞妗像是把它当成了人,随意的话着家常:“你飞回来时冷不冷?你可是候鸟。”
更离奇的是,疾风好似听得明白,“嘎”的叫了一声,却戛然而止,半响才又细声细气的“咕咕咕”,像是在回应虞妗的话。
“娘娘,鸟笼拿回来了,”银朱说。
虞妗转过身,将疾风从她肩膀上抱下来,让它站在自己掌心上,一手摸着它有点圆的脑袋,一边说:“要辛苦你再带一回路了,等你回来,我定给你备些好酒好菜,犒劳你。”
说着便把它放进鸟笼里,它也不叫了,只固执的看着虞妗,墨黑的眼睛极其传神,好像是在质问她怎么又要把自己送走。
虞妗只好将笼子打开,它自动自发的跳了出来,看着虞妗“咕咕咕”。
鬼使神差一般,虞妗在它的鸟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半响才说:“你替我去看看他,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安全无虞。”
疾风倏然僵直了鸟身,害羞一般将头埋进了翅膀里,直到虞妗又摸了摸它,它才一步三回头的钻进鸟笼,一连串“咕咕咕”,听得让人心酸落泪。
虞妗忽然被它逗笑了,这鸟聪明得跟人似的,转头走回榻边,吩咐银朱:“你带着它去找我二哥,把马房那一匹乌云踏雪牵出来,让他快马加鞭,沿着以北的官道去追姜眠秋和我大哥,前不久往北的一家驿站收到了他们的消息,姜眠秋身子不好,我大哥走不快的,等我二哥追过去时,他们应当还未走远。”
说罢便垂头翻看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银朱连声答应,小心翼翼地提着疾风往外走。
疾风伸着脖子,黑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头也不抬的虞妗,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默不作声的蜷缩起身子,把头埋进翅膀里,好似整个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知道银朱带着疾风走远了,虞妗才抬起头来,神情变幻莫测。
伸手摸了摸日渐隆起的小腹,里头的小崽子适时的动了一下,像是羽毛划过一般轻柔,也不知是抬了一下小手,还是提了一下小脚。
她刚才竟然有了一种错觉,这只傻鸟,是真的听得懂她在说什么,总不能是它成精了吧?
但愿,秦宴在她生产之前能平安归来。
虞雁北带着疾风快马加鞭,累死累活跑了大半个月才追上姜眠秋两人。
彼时姜眠秋还摊在地上不肯走:“再骑这马我屁股都要颠没了,我要坐马车!”
虞雁南有个脾气暴躁的弟弟,性子向来最为稳重,却也被姜眠秋逼得几欲疯魔:“姜太医,姜大人!姜神医!摄政王等着你救命呢!”
虞雁北恰好赶上他们,一把扯住缰绳,骏马愤蹄嘶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好端端一匹宝马当即瘫倒在地。
“大哥,”虞雁北大跨步走过来:“你们怎么才在这儿?我也以为还要再跑半天才能追上。”
虞雁南忍无可忍的指着姜眠秋:“这位姜神医,每一天都有新花样,要么病了要么累了要么饿了,一会儿要吃鸡一会儿要吃鱼一会儿要吃鸭,老子急行军时都不曾这般难捱!”
虞雁北轻蔑一笑,把姜眠秋从地上扯起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下一瞬姜眠秋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神情亢奋。
“走!上马!咱们去北地,去岷江!”
都不用虞雁南帮忙,姜眠秋自己就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的爬上了马背,这般积极的模样,好似换了一个人。
虞雁南疑惑的看着虞雁北:“你和他说了什么?”
虞雁北也只是笑,神神秘秘的说:“娘娘早就料到这个姜太医会耍赖,只是让我告诉他,呼揭人善于使毒,若是他治不好摄政王,便是他比不过呼揭人。”
虞雁南并不了解姜眠秋,听了也只是半信半疑,又问虞雁北来做什么。
虞雁北举起鸟笼给他看:“给你们送引路人来。”
笼子里的疾风,冲着虞雁南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还是那只傻鸟,只是在虞妗跟前的那点超乎寻常的聪慧机敏,彻底消失不见。
虞雁北将笼子打开,疾风试探着从笼子里探出头来,看了两眼,便展翅飞上天空,在天空盘旋着大叫。
“追上它,它能带着你们找到摄政王。”
姜眠秋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虞雁南翻身上马,又问站在原地的虞雁北:“你不与我们同去?”
虞雁北摇摇头:“娘娘说让我快去快回。”
虞雁南静默片刻,好似明白了什么,伸手拍了拍虞雁北的肩膀:“那你快些回去,上京恐怕也不甚安稳了。”
说罢便驾马追着姜眠秋和疾风,疾驰而去。
虞雁北看着他们走远,才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汗血宝马拉起来,给它灌了水,又休整了片刻,那马才站直了,而后才翻身上马,往来处去。
第五十二章
秦宴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浓雾中行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走着走着他便飞了起来。
飞着飞着他便看得清楚周边的视野, 却也只是懵懵懂懂的飞着, 直到他飞进了燕宫。
见到了虞妗。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明明应该在北地,在岷江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亦或是……
他已经死了, 投胎转世了?
可怎么也不该转世成他和虞妗通信的鸟吧?
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是人还是鸟, 他感觉到虞妗的悲伤,她很痛苦、惶恐、不安,他想让她高兴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变成了鸟, 人就跟着变蠢了,他堂堂摄政王, 竟然给虞妗装傻卖萌, 只为了逗她笑一笑。
也许是因为自己灵魂还是个人的关系, 他能够听懂她们之间的对话,他想尝试着给虞妗回应, 却只能“嘎嘎嘎”的怪叫!
简直丢他摄政王的脸!
不管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能不能再见到虞妗, 他都要死死掩藏这个秘密, 要不然就丢人丢到家了!
如果他现在已经成了鬼……
虞妗……
“夫人?他是不是在说话?”冯宣听力一绝,秦宴稍有动静他便能察觉。
此刻秦宴便在呓语着什么,他却分辨不清。
里正夫人快步走过来,翻起秦宴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很不好看:“许是做梦了吧。”
冯宣满心焦虑:“是不是他要醒了?”
里正夫人看着他, 叹了口气:“我没有办法欺骗你,如果再无解药,这个年轻人恐怕命不久矣。”
冯宣陡然泄气,颓然的坐在秦宴的床边,这是疾风走的第六天,也不知何时才会到上京,也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等到它带着人来。
云妹提着个篮子在外面探头探脑,里正夫人便叫她进来:“又来给风先生送吃的?”
冯宣信不过他们,便随口起了个化名。
云妹抿着嘴腼腆一笑,脸颊边便飞起了红霞,似是害羞一般点了点头:“我……我怕他吃不好,我哥在山上打了只鹿,我便想着给他送点来。”
里正夫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将空间留给他二人,自己退了出去,挑开门帘时,回头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二人一眼。
云妹将篮子里的东西摆上桌,见冯宣还在床边坐着不动,又喊他:“你还坐着做什么,过来吃一些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冯宣木然的转过身,桌面上摆着几个个白面做的馍,旁边是满大碗的肉,另一个碟子里装着小半碟青菜,不是什么丰盛的菜色。
冯宣却知道,这是他们这个不大的渔村,在这个冬天里,唯一能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兴许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用。
云妹腼腆的看着他:“我前些天看你吃的少,想来你们南方人是不大爱吃鱼的,或者不经常吃鱼,我哥哥今日打了只鹿回来,我娘做了些,我送来给你尝尝。”
冯宣心里狠狠一堵,这个渔村姑娘的情愫直白又热烈,随是没说出口,满心的欢喜早已经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这等厚爱,却是他偿还不起的。
冯宣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端着碗闷头吃饭,云妹也在一旁坐下,双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瞧着他。
她骗了冯宣,其实这几样菜色全是她自己亲手做的,不好意思说又怕他不喜欢,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她娘做的,不过如今看他吃得香,想来是喜欢的吧?
云妹喜滋滋的想。
里正夫人从家里出来,便径直去了云妹家,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还没进门便听见她大哥云翼的大嗓门儿。
“统共这么点肉,她全给那家伙送去了?”
里正夫人的脚步一顿,那个家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又听见一道豁达的女声:“不就是些鹿肉吗,厨房里还有半边呢,你去吃完它吧,你妹妹给你未来妹夫送些吃的都不愿意了?”
“什么妹夫!我才不认他!”只听这声音,便能听出云翼有多么暴跳如雷。
云大娘又说:“那小伙子一表人才,哪里配不上你妹妹了?你还嫌弃人家,也不想想人家当大将军的,瞧不瞧得上你妹妹这个乡下丫头。”
云大爷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一边说:“说的也是,那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大官儿,我们这小丫头,怕是不入人家的眼啰。”
“我妹妹怎么了……”
里正夫人没有进门,也没再听下去,转身原路返回。
屋里的人还在争执,屋外空无一人,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里正夫人半路遇上了送云妹回来的冯宣,手里提着竹篮,一旁的云妹说着话,他却好似魂飞天外,敷衍的应答着。
云妹高高兴兴的和里正夫人打招呼:“夫人去我家了?可尝了那鹿肉?可好吃了!”
里正夫人温婉一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药材,能替那位年轻人减缓毒性发作。”
冯宣抬头看她,这位里正夫人并不曾透露姓名,周边的村民也只对她称作夫人,同时,他在这渔村待了这些时日,从未见过身为里正的,她的丈夫。
不是很惊艳的相貌,却瞧着便让人觉得温柔如水,冯宣原以为她不过双十,谁知云妹却说她已经三十有五了,甚至儿子也与他差不多大,如果不是死于征战的话。
说起一直昏迷不醒的那人,云妹也很是担忧:“可还欠缺什么药材,我哥哥时常进山,让他找找给您带回来?”
里正夫人闭口不言,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夫人真漂亮,”云妹艳羡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冯宣却没搭理她,四下张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他好似听到了疾风的叫声。
“你怎么了?”见他接二连三的走神,云妹有些不开心,撅着嘴问道。
冯宣往前走了几步,喃喃道:“你有没有听到鸟叫声?就是那天那只大鸟的叫声?”
“有吗?”云妹侧耳细听,良久后摇摇头道:“没有,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你太盼着它回来,有些幻听了?”
那一声鸟叫远的很,若有似无,云妹这么一说,冯宣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便提着篮子闷头往前走,云妹也一声不吭的跟着,一时间尴尬弥漫。
“嘎嘎嘎——”
才走几步,天空中突然传来一连鸭子叫似的怪叫声。
冯宣的双眼陡然放光:“我没有听错!”
云妹茫然地看着他如此兴奋,虽然不懂,但也跟着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大鸟!大鸟!”
冯宣能够轻而易举地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便循着那个方向,连声吹着口哨追了过去。
云妹看着他跑也跟着跑,她那小短腿,怎么追得过冯宣恨不得飞起来的步伐,追得跌跌撞撞的,也落下了很长的距离。
跌倒在地上的云妹,看着冯宣头也不回的跑远,头一回委屈得想哭。
冯宣并不知道云妹被他落在了后头,他只知道疾风回来了,带着人回来了,王爷得救了。
翻过一个矮壮的山土坡,远远便瞧见了高低盘旋的疾风,身后还跟着骑马的两人。
离得太远,冯宣没认出来是谁,但不妨碍他高兴,一声声响亮地吹着哨子,疾风辨出了他的哨声,径直朝他飞过来。
不过片刻,疾风“嘎嘎嘎”的叫着在他肩头落下,而后还不停的大叫着,好似在抱怨它来回飞得好累。
冯宣头一回不觉得它叫声烦人,反而欣慰又感谢的摸了摸它的鸟头,站在山顶上眺望着。
这回近了些,冯宣认出了虞雁南,一旁跟咸鱼似的姜眠秋他有些印象,只依稀记得他是给太后娘娘瞧病的。
远远看见他们到了村口,冯宣带着疾风转身便往那赶。
虞雁南勒马停在村口,姜眠秋已经趴在马背上人事不知,他亦有些气息不稳,那傻鸟跟存心报复一般,带着他们往山林子里钻,七弯八拐竟也走出来了,只是人累得半死,又要骑马又要看那扁毛畜生飞到哪儿了,着实累人。
有村民路过,略带好奇探究的打量着他二人,却也没人上前来询问一二。
虞雁南仰头看了看,那傻鸟也不知道飞去哪儿了,犹豫片刻便打算下去问问路。
才跳下马,便瞧见了前来迎接的冯宣,忙挥手示意。
“虞将军,”冯宣快步走过来:“辛苦你一路舟车劳顿。”
虞雁南摆摆手,指着一边没动静的姜眠秋说:“摄政王如何了?那个人,娘娘派来的,据说是个神医。”
冯宣闭口不言,只说让他们先进去。
虞雁南牵着自己的马,把姜眠秋从马背上拉下来,抗在肩膀上,跟土匪进村似的,大摇大摆的跟在冯宣身后:“你们如今住哪?”
冯宣带着两人往里正夫人的小屋走去,一边走一边简言意赅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隐晦的提醒虞雁南注意不要暴露身份,他对这村子仍旧怀有极大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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