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少女,很多时候都是靠小秘密建立维系的友谊。
当发现自己被排除在秘密之外时,不会直接言明,但那种细小的失落感还是会在心底看不到的地方隐藏发酵。
从悦看着屏幕上新弹出的聊天框,嘴角不自觉地有些向上扬起:“当然不会。我很开心妹妹你愿意把这件事告诉我。”
纪初谣舒展了下指尖,连自己都没察觉,些许绷着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点。
教室的玻璃推窗外晃过几道身影。
岑易视线懒懒一瞥,蓦地抵开椅子,站起身来。
路过纪初谣身边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机往抽屉里推了推。
接着来到从悦身边,把她桌面上的课本扣倒,挡住她打字打到一半的手机。
一串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然后在外教的欢迎声中,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毫无灵魂地往投影仪旁一拄,开始跟人配合示范对话。
底下同学面面相觑两秒,听着台上那位虽然好听,但毫无情感、没有起伏的咬字发音声,不一会儿,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徐至秦稀罕道:“老大不是一直嫌外教的课太浮夸,看不上这种课堂表现加分的小头分数吗,怎么还主动跑上去跟人互动了?”
张齐正:“可能是私底下被灵姐拉去畅聊人生了?”
纪律委员坐他们后面,隐蔽地敲敲桌子,轻咳一声。
嘴唇看上去一动不动,实则压低音量道:“前面两位,学生会纪检部的人在外面站着呢,不想死的就先闭嘴别说话。”
此话一出,徐至秦和张齐正果断摆出幼儿园学生坐姿,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纪初谣和从悦起先被岑易的那出搞得有些不明所以,接着注意到边上的玻璃窗被人推开,外头站了几个胳膊上带着纪检部红袖章的学生,正下巴一点一点地清算班上的人头,往花名册上做记录,顿时了悟过来,端正脊背,挪动坐姿,在原先基础上把各自抽屉和课桌上的手机再挡了挡,才假装认真听起课来。
等岑易木着张脸,在外教抑扬顿挫、恍若夸小学生的嘉奖声中走下来时,学生会的人已经离开了。
从悦趁老师不注意,飞速冲他抱了个拳:“谢啦。”
岑易一脸没太所谓的表情,扔下一句“下次小心点”,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纪初谣余光隐约勾勒出岑易仰靠在椅背上没个正经的坐姿,虽然他方才那句“下次小心点”是对从悦说的,但她莫名觉得指尖痒痒的,耳根也有些犯热。
那人帮她推手机时,推的过于熟稔,却是把她吓得一个激灵。
不自在地捏捏耳廓,侧身掩着,又把手机摸了出来。
点进微信和岑易的聊天界面,对话记录还停留在之前888自动退回的转账记录上。
纪初谣想着发句简单点的,于是打了个“谢谢”过去。
岑易因为后排没人,椅子比较靠后地坐着,正好看到桌肚里的手机屏幕亮起。
瞥见来信人的昵称,眸子动了动,朝一旁的纪初谣斜去。
过了几秒,岑易才将手落到抽屉里。
片刻,纪初谣的手机接连发出两声沉闷的“嗡嗡”声响。
岑易:“还没被抓怕?”
岑易:“胆子很大啊,阿菜。”
纪初谣默了默,盯着屏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不过老天显然也没打算给她回复的机会,教室后门突然被打开,去而复返的纪检部成员背光站那儿,像一座充满压迫的高山:“后面的两个同学,拿着手机跟我出来一下。”
岑易:“……”
纪初谣:“……”
外教老师显然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诺顿中学的学生会组织完全独立于学校领导,拥有很大的个人权利,在整顿校纪方面一直起着非常好的震慑作用。
寻常学校归教导主任管的活儿,到这儿全由学生会揽了。
而学生管理学生,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根据民生反应做出的安排,建校百年来,都是按照这一套,井然有序地继承。
————
走廊上。
纪检部部员将两人的手机收缴装进塑封袋中。
纪初谣和岑易老实巴交地站那儿,动作莫名一致的双手负在身后,像囚犯报编号一样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花名册上登记下来。
黎川班上这节自习课,也在检查的队伍中,只是他刚刚去了三楼,现在才到二楼和其余人回合。
远远看到熟悉的两道身影,脚步停顿一拍,一言难尽地眯了眯眼,走上前,询问部员道:“他们俩怎么了?”
三个纪检部部员中,女生那个知道会长跟岑易关系很好,所以刚看到朋友进教室抓出来的人中有岑易,也吃惊了一下,现下被人问起,面色稍带尴尬地回道:“两个人刚在课上玩手机。”
黎川视线从岑易身上飘过,只觉得脑壳疼得厉害。
见部员们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等他发话,也不好明面上直接给人开后门,于是道:“你们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管我。”
那名登记花名册的部员点点头,继续对岑易和纪初谣道:“一人准备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下礼拜一到广播站念了再把手机领回去。然后最近学生会出了课堂纪律新规,你们这节课不用上了,去打扫明礼桥那边的过道。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情况,除去检讨,打扫时间也要相应往后延长一个礼拜,以此类推,明白了吗?”
岑易拖着个腔,纪初谣兢业诚恳,参差不齐地应道:“明白。”
纪检部的人离开,黎川落在最后面,走到岑易边上特意停了停,将人拉出去两步,示意纪初谣的方向,低低道:“什么情况,你上课带她玩游戏?疯了是不是?”
“冤枉啊。”岑易面露无辜,“我这回完全是被人拉下水的好吗。”
黎川见他说话没分没寸,怕纪初谣听见,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脚,格外双标道:“反正抓都被抓了,你也别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免得增加她心理负担。她刚转过来,也不清楚咱们这边的纪律风格,你稍微安慰着点,别让她多想。”
黎川多少知道点纪初谣小时候患有轻微自闭症的事,他们学生会抓过的那么多学生中,不乏个别表现优异的乖乖女,登记时也见过不少当场红着眼眶掉金豆子的。但他实在是拿捏不准纪初谣的心理抗压线在哪里,就怕人憋闷在心里越积越深。
最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放弃道:“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让纪明熙知道,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岑易闲散地摆摆手:“行了,都知道了,你走吧。”
纪初谣靠在一旁砖红色的石墙上,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地上的板砖,见黎川走开了,才直起身子问岑易道:“扫把在哪里。”
岑易愣了愣,倒没想到她对打扫明礼桥的处罚适应得还挺快。
三两步带路走到她前面,衬衣被长廊风吹得鼓了鼓,嗓音清凉:“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点会二更,不过码字速度慢,不确定几点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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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岑易带着纪初谣来到走廊尽头, 在茶水间旁,有一扇窄门,将门推开, 巴掌大的空间里放着各式整洁的清扫用具。
岑易拿出两把扫把, 递给纪初谣一把, 和人朝玻璃栈道踱去。
纪初谣跟在他身后一米的距离。
铅灰色的流云悠然拂过天际,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岑易习惯性地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望着六七十米长的过道, 轻啧一声, 思考要怎么划分范围。
纪初谣却是盯着他挡在额梢的手背看了两秒, 秀眉轻蹙,道:“我来扫吧, 你找个没阳光的地方坐着就行。”
岑易讶异侧眸看她, 注意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手腕微抬, 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打哪儿知道自己阳光过敏的, 失笑道:“最近天气好多了, 还不至于那么不经晒。”
他说着将手放回身侧, 自顾往下道:“我扫左边, 你扫右边, 你看行么?”
虽然嘴上说着不至于那么不经晒,但还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安排到了阳光少的那一侧。
纪初谣没有异议,点头道:“好。”
上课期间的教学楼安静无比,除了左右两栋楼里时而飘出的齐读声, 就是底下树林里蛰藏的蝉鸣声与鸟叫声。
两人全程没有交流,泾渭分明地清扫各自的范围。
偶尔扫到中线,心照不宣地放慢速度,避免撞上。
诺顿中学占地10公顷,校园大到可能高中三年下来都未必能逛全,平日也有专门的清洁团队负责校区的整洁,一条过道下来,除了少许灰尘,扫不出旁的什么名堂。
岑易不一会儿就没了耐心,撑着扫柄站边上,懒得动弹。
纪初谣没受影响,扫把笔直地扫过一排又一排,力道精准的没有一丝偏移。
岑易极度怀疑,如果把她手里的扫把换成油漆刷,她可以分分钟不需要借助外力就画出板正的斑马线来。
可能是气氛过于低闷,纪初谣轻敛的眉眼显出几分沉寡,轻抿的唇线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岑易靠在玻璃上,换了个舒服的站姿,漫不经心地出声道:“还在想着玩手机被抓的事?”
很随性、很散漫的搭话,像跟人闲聊一样。
纪初谣没有避讳:“嗯。”
岑易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阿菜,你现在才十七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未来像这样的经历只多不少,看开些。”
纪初谣愣怔,支起身来歪着脑袋看他,道:“我没有看不开。”
岑易挑眉:“那你刚刚愁眉苦脸个什么劲。”
纪初谣平静应道:“哦,我只是在想,手机被缴的话,如果我妈晚上过来接我给我打电话,应该挺不方便的。”
岑易笑了:“你就担心这个?”
纪初谣:“……不然呢?”
她顿了顿,诚挚发问道:“你不觉得翘掉一节外教课,其实也挺好的?”
岑易别开脸嗤笑出声,转头的动作勾勒出他精致姣好的下颌骨轮廓。
空气中四散飞舞的粉尘,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纪初谣的眉眼间沁上一弯浅浅的光。
确实。他也不喜欢那个外教。
外头清风徐过,将婆娑树影吹得微微晃动,地面的光影深浅交错,像波浪一样,搅乱两人的影子。
岑易道:“放心,下课前会有雷锋帮我们把手机送回来。”
纪初谣没听清:“嗯?”
“没什么。”岑易不打算重复第二遍,揉揉后脖颈,拾起手边的扫把道,“动作快点吧,一会儿下课大家过来,还怪丢人的。”
纪初谣:“嗯。”
两人顺着栈道从头扫到尾,最后看着还不如数学老师一节课甩下粉笔灰多的尘土,只觉得自己扫了个寂寞。
下课铃响起,大多老师都会拖会儿堂,所以走廊上一时间还没有学生走出来。
纪初谣和岑易到茶水间旁的窄门,把扫把放了回去,正打算往教室走,被国际部绕回来的“雷锋同志”叫住了。
黎川手上拿着放了他们手机的塑封袋,递给岑易道:“下不为例。手机还你们了,礼拜一的检讨自己看着办。该走的程序少不了。”
岑易轻巧地拆开塑封袋,捎出纪初谣的直接扔给她,再拿出自己的,顺到长裤口袋里。
将塑封袋揉成团捏手上把玩,另只手拍拍黎川的肩膀:“为了咱们的友谊可以千岁千岁千千岁,不如一千字的检讨你也帮我一起写了?”
黎川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没空,自己想办法。”
岑易同款“拔X无情”地应了声“行吧”,自然无比地转身搭上一旁纪初谣的肩,带着人往教室的方向荡:“阿菜,我们走。”
黎川:“……”
纪初谣的个子在女生中算高的了,但和岑易站在一块儿,才到他下巴的位置,只能说是那种搭着肩走最适宜最舒服的高度。
尽管肩上隔着层布料,纪初谣还是不自然地颤了下眼睫。
垂眸看去,岑易的胳膊半搭在她的肩头,衬衫袖口折了两折,露出好看的腕骨,指节修长,是那种泛着冷调的白,指腹带着点薄薄的茧。
纪初谣一想到那应该是打电脑打出来的,就控制不住地觉得有些出戏。
途经六班教室,里头响起下课惯有的桌椅窸窣轻响。
在教室门打开的刹那,岑易及时收回了手,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走路的姿态还是那样不急不缓,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纪初谣移开眼望向长廊外隐约冒出头的葱翠绿荫,只觉得肩上还淌着淡淡的余温,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紧张导致的错觉……
两人到了七班门口,一直等外教从前门出去,才掐着间隙从后门走进,避免与人正面撞上。
有人带头喊了声“老大回来了”,班上几个爱闹的男生,瞬间一窝蜂地朝后排涌来,跟百八年没看过戏似的。
徐至秦憋了一节课,差点没憋坏,八卦好奇道:“老大你课上什么情况啊,前脚才在外教面前表现完,后脚就被纪检部抓包叫出门,还附带上一个妹妹,买一送一也不兴你们这样玩的。”
从悦跟着挤进人群将纪初谣拉了出来,到没什么人的角落,小声问道:“我们当时不是都躲过去了吗,你后面怎么又和岑易一起被抓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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