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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殿内
大殿中再次落针可闻。
皇子伴读依然歪在扶手上,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叶田田没有再开口，夏东溪也保持沉默。骷髅妹和李可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大殿另一头, 门扇响了一声。
皇子伴读骤然暴起，大骂：“谁让你们动门的！”
没有人回应他。
大门依旧在缓缓打开, 门缝里透进一线光，闪闪跳跃着，在地上映出一线红，红色一点点扩开, 忽然就占满了那一片的地面。
有黑影落进来，开始的时候只有一颗头，接着是肩膀、是上半身、是腰，腰边黑黑的一道长长的影子，是一样武器。
“谁？谁在那里！”皇子伴读探前了身子, 大声喝问。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黑影在继续往里，渐渐地，现出了腿，又渐渐地, 现出了一双靴子, 靴子提起又落下, 一个人的脚跨进门槛来。
“嗒”, 这人腰侧的武器撞到了他抬起的腿, 发出一声轻响。
门外无数火把熊熊燃烧, 红光冲天，这个人的脸隐在暗影里，但是他的武器落在光里——是一把弯刀。
皇子伴读终于看清楚了，大大地松了口气：“是大将军啊……国师呢？还没弄好么, 怎么没一起过来？”
“国师马上就到。在那之前，有个人想请伴读大人见上一见。”大将军的声音冷得像冰，并不像是对着未来一国之君的语气。
伴读大人……
不是陛下，不是太子！
皇子伴读的脸色有些变了：“大将军你什么意思！你带了谁来给我看？”
大将军的脸上动了动，似乎扯起了一个笑。他身子一侧，让出通路。
又一条黑色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先是脑袋，光溜溜的，没有头发，接下去是肩膀，可肩膀下面的手怪怪的，似乎缺了下半段，没有手腕，也没有五指……
皇子伴读阴沉着脸望着那边。
骷髅妹也瞪大了眼看着那里，太诡异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觉得自己的胸膛里“砰砰砰”的，一颗心越跳越快，实在忍不住了，往身边瞟去一眼。
站在她边上的是
夏东溪。
夏东溪的脸上一片平静，就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成竹在胸。
“没事的，没事的。”骷髅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气息在胸腹间流动，神奇般的，她也渐渐镇定下来，“‘大腿’不觉得有问题，那就肯定是没问题。”
转回头再往门口看——
地上影子的主人已经出现，是一个无脸的小兵士，他缺手的原因也找到了，是因为他的手背在后面，像是……抬着样什么东西。
小兵士继续往前走，他抬着的东西也一点点跟着往大殿里面来。
像是……一个担架。
担架上有什么……看不清，被小兵士的身体挡住了。
骷髅妹不敢随意走动，伸长了脖子努力去分辨，只看到一大片白色的布，耸起一个高度，像是下面藏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皇子伴读忽然大叫起来：“你把‘它’带过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劈裂，已经不仅仅是惊恐了，内里包含的情绪复杂得骷髅妹一时也分辨不清。她有些茫然地回头，龙椅上，皇子伴读把身体整个都蜷缩了起来，一双手抱着头，脑袋垂低着，向着地面，他的微微颤抖着。大门那里出现的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洪水猛兽，瞬间就把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给击溃了。
白布下面的……到底是什么？
骷髅妹的心跳得更快了。
大门口，担架另一端的小兵士也走了进来，那副担架距离他们更近了些。“啪、啪”，小兵士落足很重，那样东西的分量不轻。“啪、啪”，他们越走越近，忽然间，一样东西从担架上的白布里落出来，晃晃悠悠地斜在一侧。
惨白的、泛着诡异的青色……
弹幕里一片惊呼：
【弹幕】手啊！啊啊啊啊，是人的手啊！
“死人，那是一个死人！”骷髅妹觉得自己的头皮上“刷刷”地有小电流窜过。“大将军带一个死人过来做什么？”一个念头出现，又一个念头紧接着跟上，“谁？那个人会是谁？”
大门依然大开，门外人影幢幢，柴木偶尔有哔啵，人声却是全无。
寂静里，“嗒”的一声，担架被平放在玉石台阶前。
大将军依然站在大门处，声音一如之前，冷淡无
波：“伴读大人，不准备瞧上一眼吗？”
皇子伴读大吼：“拿开！别放在这里。别……放在这里。”“别放在这里”念到第二遍的时候，声音低了下来，喃喃地，像是只是在和他自己一个人说。
皇子伴读像是连坐都坐不住了，大将军却完全无视：“既然伴读大人不想动这个手，那我请人来帮忙吧。”
大门处光影闪动，又有一个人进来。
白袍黑发，是十人中的一个。这人走得很快，一转眼间就到了殿前。烛光闪闪，映出了他胸前八字型的盘扣。
刀公公面色沉重，没有和玩家们打招呼，也没有向高座的皇子伴读行礼，径直去到地下的担架边，跪下来，一点点掀开白布。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白布下。
死人的脸平板没有一丝生气，僵硬了的皮肤上，一道皱纹刻在额头，极深极长的一道，从左侧太阳穴横贯到右侧，像是把他整个额头都给劈裂成了两半。这张脸和他的手一样，泛着同样诡异的青色，一片青里，上下两片嘴唇却是红的，红得无比鲜艳，比大多数活人都更有血色。
骷髅妹看着那片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皇子伴读依然没有抬起头，却像是知道下面露出的是什么一样，疯狂地大喊起来：“拿走，拿走啊！”
刀公公跪在地上：“你不应该这样说……他是圣上，无论你用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能用‘拿走’这个词来形容他。”
圣上……
即便是心中早有所觉，这个词被念出来时，骷髅妹和李可还是被震到了，不是在于这位圣上的死，而是在于他被这样地抬进这里来——他是一国之君啊，现在就躺在两根竹条的中央，身上只有一块简陋的、连一线纹饰都没有的白布，就这样被曝尸于众目睽睽之下。带他来的人，怀的已经不仅仅是不敬的心，简直都是把皇家的尊严踩在脚下了。
大将军，那个大将军……
骷髅妹和李可一起转头望向门前。
大将军依然挺立不动，他的身后是雄雄的火光，他站在一片红里，凛凛然地似带了浑身的正气。
“国师到，国师到——”门外有通报层层传来。
又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
“国师
！”大将军躬身行了一个礼。
“寻到了。”国师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光影里，他抬手把一样什么东西交给了大将军。
“圣上暴毙！”大将军骤然大吼一声，他把手里的东西霍然举高了，面朝着殿外，“经国师查，为中毒身亡！现如今，罪证已得！报，是从何处搜得的？”
有人接他的话：“回大将军，皇子伴读居处。”
“可查明了？”
又有人接话：“国师亲验，比对了圣上体内残毒，也用活物试过了，确实无误！”
一问一答，同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弹幕里一片哗然：
【弹幕】靠！惊天大反转啊！大将军和国师这唱的是哪出？看不懂了啊！
【弹幕】这有什么看不懂的，锤死大殿里面坐着的那个呗！
“呵，呵呵——”笑声古怪，忽然就从低低的几声变成了放声大笑。骷髅妹惊惧地看向高台上，皇子伴读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下来了，他的身体不再佝偻，舒展开了两条手臂撑在两边扶手上，笑得眼泪也流出来了，他一边疯狂地笑，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控诉，夹杂在笑声里时断时续：“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要的是这个……这个！父皇、兄长、哈哈哈哈……我……还有我！”
疯狂的笑声经过空旷大殿的传递，落到门那边的不知道有多少。
至少大将军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依然高举着手，没有往后面看上一眼。“有违我国律者，该当如何？”他大吼。
“杀无赦！”门外兵士们齐声回答。
“有不尊圣上令者，该当如何？”大将军又问。
“杀无赦！”兵士们的声音重重叠叠，比前一次更响上了几分。
“有毒害圣上者，该当如何？”大将军第三问。
“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杀杀杀！”
震天的吼声里，大将军回转身来。他缓缓抽出了腰畔的弯刀。“从军心，顺民意！”他缓缓把弯刀的刃尖指向了大殿这一头，“杀！”“杀”字落地，他身形一展，跨步往殿里面来，几个起落就接近了玉石的台阶。
夏东溪牵着叶田田默默地让开路。骷髅妹和李可紧跟着一起避开。
大将军的身影在四个玩家身
前掠过，光影闪动，高台上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有鲜血滴落，顺着纯白色的台阶一路向下，就像那天老皇帝扑倒在桌案上一样，那血蜿蜒着，一路落到殿内的地面上。却没有停，继续往前，止在了竹竿边、落在掩身白布外的那只手旁，一滴一滴地，忽然就汇成了一个小潭。
刀公公缓缓把那只手拾回到担架上，用白布遮了，又拉起那布的一角，一路向上，掩盖住老皇帝的头脸，他的手顿了顿，移到尸身最上面的地方，沿着边缘用力压了压，又顺着往下，把所有边角都掖了掖，清理整齐，他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圣上！害你的人——已伏诛！”
骷髅妹心里很不是滋味。
皇子伴读是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从他之前嚣张的态度，从他那句“他如果还在，我能坐在这儿？”里都能看得出来，可他被这样处决，依然让她心底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愤然。
皇子伴读还能说是咎由自取，老皇帝呢？大皇子呢？二皇子呢？
人影往来，有小兵士们进来搬走尸体，有内侍们进来清理地面，很快，这里又会是洁白一片，没有人会知道，高台上的那座龙椅上，积聚了多少的污秽。
骷髅妹捏紧了拳头。
大将军还站在高台上，他的手抚上了龙椅的椅背，他没有笑，依然站得一身正气。
可他是最后的赢家——
大皇子死了、二皇子死了、老皇帝死了，私生子也死了，皇室断后，必然是要从另外的人里挑选一个出来坐那个位置。钦天监正和翰林大学生已死，刀公公是太监，御前侍卫恰才被围攻、现在凶多吉少，十个人里只剩下两个——国师和大将军。国师既然选择做国师，就不会去当皇帝，最后唯一的一个人选，是大将军，也只能是大将军！
骷髅妹垂下眼，看着面前的那摊血被吸干，白色的抹布在地面上来回推拉，那一块，再次看上去明亮地就像是一块镜子。她在那块玉石地砖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红了一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这里的全都是NPC，死了的那些全都是NPC，是设计出来给她们设置障碍，夺取她们性命用的，都不是人，也不值得她付出任何的感情
。她现在已经知道谁是那个“借刀杀人”的人了，她需要做的只是静待……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她就可以离开了，就可以去交卷了。
往来的人影终于少下来，渐渐的，小兵士们和内侍都消失了，就连刀公公都退了出去。
大殿里穿白袍的人只剩下两个。
国师站在玉石台阶前，他微微仰起了头，他的面上，依旧是一副看透一切的超然，只是现在这种超然看起来无比讽刺。“恭喜将军。”他洞悉所有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无比讽刺。
大将军低头俯瞰：“国师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国师眉目低垂：“已经在这里了。”他的视线所向，是自己手中托着的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张白纸展开，一方朱红色的印台摆在那张纸的前面。他就托着那个托盘，缓缓地向着四个玩家走过来。
“这是什么？”沉默了很久的夏东溪忽然开口。
“圣使们来这一次，所为何事？”国师出口，依然不直接，绕绕弯弯地回了一个问句。
夏东溪嘴角微挑，笑了笑：“见证贵国的一件大事。”
“既然见证了，自当是要留下些凭据的。”国师脚下停顿，站在了夏东溪的面前，“请按印。”
夏东溪低头，国师手里的那个托盘上，白纸密密麻麻，写了无数小字。他不过是才看了两眼，就听到高台上大将军冷冷的声音：“伸手，按。圣使们的使命便就完成了。”
夏东溪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他抬起眼望过去：“按完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
“是。”大将军声音依然冰冷，“使命完成，自然恭送出城。”
“哦……”在“哦”声里，夏东溪缓缓探出手，他的食指第一个指节一点点移到印台的上方，忽然停在了那里。
“哦”字音调骤然提起，化成了一个问句：“哦？”紧跟着的是夏东溪的后一句：“是么？”略有些嘲讽的语气和大将军一样冰冷：“可我不太信呢！”
“当”的一声，国师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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